申云贵
新建的立交桥下,围绕桥墩有一圈高出马路的空地,一个老人在这里做起了补胎的生意。
立交桥靠近郊区,桥上是出城的大道,桥两侧各有一条平行的辅道,绕城公路从桥底穿过。每天天刚亮,老人就来到桥下,先把载着补胎工具的人力三轮车拖上空地,然后拿起两块巨大的红色招牌,分别放到两条辅道和绕城公路交叉处的马路边。
老人六十多岁,头上戴一顶灰色旧牛仔帽。有人推着单车走来,说车胎被钉子扎破了。老人花半天工夫才把内胎取下来。补胎的时候补了两次,第一次补错了地方。补好胎,安装又花了很长时间。车主很不满:“你以前没补过胎吧?像你这样补胎真急死个人,太耽误时间了!”老人也不在意,冲车主友善地笑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车主掏出10块钱递给老人。老人接过钱,找回5块。车主很惊讶:“只要5块啊,比城里便宜一半。”
看到车主满意地骑上单车,老人不忘喊一嗓子:“慢点骑,小心那边来车。”
立交桥这个地方路况复杂,车流量又大,常常能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几个月前,这里就发生过一起车祸,死了两个人。老人选择在这里补胎,又只会补单车和人力三轮车胎,生意自然冷清。没事的时候,他就靠着桥墩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往车辆的车轮,仿佛要把人家的车胎盯出一个洞,好让他补。
很多司机打电话到城管队投诉,说补胎老人放在马路上的两块招牌太大,从桥底下穿过的车子要减速,从两边辅道上过来的车子也要减速,常常引起堵车。
领导要我去处理这事。我来到立交桥下,看到老人坐在三轮车上,目光随着来往的车辆移动,神情有点紧张。我走到他身边说:“老人家,这里不能摆摊补胎。”
老人回过神来,友善地点点头:“我晓得,我晓得。”
“你晓得?晓得为什么还在这里补胎?你看你两块招牌都占了半边马路,不堵车才怪。”
老人看了我一眼,取下头上的牛仔帽,一边拍打上面的灰土,一边轻声说:“好,好,干完這一天,明天不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就放心地离开了。
可是接下来两天,城管队还是不断接到司机的投诉电话。领导火了,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
我也火了。没想到老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却一点也不诚实。
我气呼呼地来到立交桥下,凶巴巴地说:“老人家,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老人友善地笑笑:“我晓得,我晓得。”
又是我晓得!我说:“你马上把东西收起来,马上走,不然……”
老人睁大眼睛望着我:“这……能不能……”
我打断他的话:“不能!”
老人不再说话,默默地收拾东西。
我又有点于心不忍,说:“老人家,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出来补胎啊?补胎赚不了几个钱,这里又是风口,冷得很,何必来遭这个罪呢?”
“我……”老人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你儿子呢?不管你吗?”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死了。”老人身子晃了晃,痛苦地闭上眼睛。
“死了?”我吃了一惊。
“几个月前死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泛着泪光,“就在这桥下,当时他骑着单车,后面坐着他老婆。车胎忽然被钉子扎破了,车子晃了两下倒在地上,一辆车飞快地冲过来,儿子和儿媳一下就没了……”
老人骑着三轮车走了,一边骑车一边回头张望。
我看着老人的背影和三轮车上的红色招牌,若有所思。
不久,立交桥下装上了红绿灯,老人再也没来桥下补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