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鹏
(上海葆柜实业有限公司 上海 202105)
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国众多的民间手工艺术经历了沧桑巨变,从当下的时代来讲,很多民间手工艺术都面临断代失传,究其本质在于现代社会对于美的需求,对于承载于美的物质与过去产生了本质的区别,只有契合社会文明的发展,深度地融入到当代人的文化和生活当中,传统的民间手工艺术才会生存发展。紫砂艺术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紫砂壶脍炙人口,深受世人喜爱,其材质得天独厚,有着绝佳的适茶性,但这绝不是紫砂能够在当下繁荣的最主要原因,究其根本还在于其本身的文化性。
文化性是一个抽象的属性,不带有任何物质参数,无法用确定的数字来进行衡量,但世界上众多的国家、民族、地区都普遍地带有这种属性,甚至其中有些还是独一无二的。中国自古以来便以繁荣的文化而自豪,华夏衣冠的自信曾历经千年而不倒,只是由于近代的屈辱史,让很多人忘却了我们曾经的骄傲。然而,随着当下的我国国力的不断提升,同时中国自古以来的文化根脉也没有断绝,这种古老的文化自豪、文化自信即将重新归来。
从明代以来,紫砂壶的造型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衍化,它与其他陶瓷制品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其形多变、其尚款铭,能够在传统文人的生活中增添意趣。所谓意趣是文化之属,是生活中的快乐。古代社会的娱乐活动相对于今天是十分之匮乏的,文化的传播使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所以在当时中华文明受人羡慕,得到周边国家或地区的尊崇,才得以形成了一个以中华文明为中心的文化圈。紫砂壶就是这样诞生、衍化,天然就带有中华文化的属性,进而能够承载文化所衍生出来的内容。
明代是文人文化昌盛的时期,如明式家具一样的审美形成了一种文化的风潮,受此影响明代的紫砂亦显得堂皇正大,简是永恒不变的主题。紫砂光器是绝对的主流,知道明末清初时期,紫砂花器才发展了起来,其最初的审美自然是朴素的,即便是梅亦以质朴的形象作为主流,这也直接影响了梅桩壶之后的造型衍变。梅在普通人的眼里,仅只是毗邻错节,花开正艳;而在文人的眼里则是寒霜傲骨、临寒不屈,意蕴的错综复杂构成了中国独具特色的审美观,传统梅桩壶的创造是建立在这种观念之上。这种内部的文化气息从这一壶式诞生以后,便启发了所有紫砂匠人,或追求自然的真实,尽可能地还原,或融入夸张变形,使之发生趣变,但自始至终都是围绕着梅之意韵而展开的,梅的肌理、梅的独特,梅的各部位的制作,逐步在探索中完善了美的逻辑,这样的梅桩壶自然是传统的,带有长久文化传承之美,从梅桩壶的外形上就可以明白,它就如同中华恒久的文明一样,能够屹立不倒。在传统文人社会中,梅桩壶的创作更像是文化经典的传承,是一种带有“文”的雅,久而久之追求“雅”便成为了文人的表象,文人必文雅就如同标签一样,梅桩壶也因此被这种强大的文化惯性所同化,主动地迎合文人的喜好,将所有“不雅”的地方都去掉,茶壶的造型对梅的演绎也日臻简洁。这种趋势直到清末才有所改观,梅桩壶上被增添了更多的装饰,称为“野趣”,这同样是文人之“雅”的一部分,所谓“野”即为不同,可见当时由于各类陶瓷器同质化严重,不得不做出改变,然而太大的变化依旧会遭到抨击,把握其中的尺度,维持“简”和“雅”依然要高于“趣”,可以说传统梅桩壶之美便如同传承了数千年的中国文人一样,免不了会带有历史的沉重和僵化,这是时代的枷锁亦是传统本身的底色。
当代紫砂艺术受到各种新的美术理论、设计理论的影响,正逐步发生着蜕变,从传统工艺美术衍变成符合当下需求的造物术。从根本上来说,紫砂陶艺作为传统工艺美术的文化基因并没有改变,它还是具有鲜明的文化特征,只是在发展的过程中自然产生了变化,形成了当下所看到的样子。作品“可心梅桩”(见图1),是在当代美术思想影响下创作而成的。朱可心老先生在传统梅桩壶的基础上,进行大胆的变化革新,不再是单调的“简”而是在梅的整体表现上,尽可能多的营造出丰富的感觉,从这把壶整体的造型、装饰来看,其变化多样、细节丰富,不同部位的造型特点都融于一体,结合紫砂壶常用的形体结构,使梅的各个细节显化,自然合理地组合成一个整体,就如同传统绘画一样,展现了一幅美好圆满的画面。
图1 “可心梅桩”壶
同样是梅桩壶,作品“可心梅桩”在局部细节的塑造上工夫极深,一般来说经典的梅桩造型其对于表面肌理的处理以光润为主,梅树的瘤节为辅,装饰的梅花就如同画龙点睛一般浅尝辄止,少而精是梅花装饰的关键,而在这把壶上的梅花盛开,不仅大小各异,形态不同,还塑造了不同角度、不同状态的梅花,并合理地铺陈在壶面之上,依旧采用贴塑法,配合光润的壶面,营造出虚空立体的装饰感受,单以梅花的造型来说,即使单独开列,亦称得上“美”。美是当代工艺美术思想的核心要素,其创作的目的在于是否能产生美,“可心梅桩”上的梅花贴饰在原本的梅桩造型中仅仅只是点缀,但在这里却并没有明显的主次之别,无论是装饰还是造型,都是以一个整体来进行设计,丰富的梅花贴塑就需要梅枝尽可能的延长,其生长延伸就需要更长的距离,这一点通过沿着壶面的蜿蜒展布加以解决,梅花与枝条之间的大小比例也经过合理的计算,从而从大小合宜地把端延伸出来。壶把从壶面上方延伸下来,构成一个耳圈又回到壶面之上,壶把上的瘤节经过刻意的切削,在外部展现出残缺感,使人意犹未尽,壶把内圈则处理得十分光润,这亦是当代工艺美术设计的应有之义,茶壶既要美观更要好用,圆润的壶把提供了良好的使用舒适度,且这样的设计并未影响到壶把造型的观感,可以说这部分的制作包含了当代工艺美术思想。
作品“可心梅桩”中另一部分的美则源自于文化的传承。中国文化带有一种典型的韧性,会在器物中顽强地生存,梅桩壶的审美从古典走向现代,其文化性并没有改变,看到“可心梅桩”依旧会产生源自于久远历史的悸动,依然会想起梅的精神韵味,同样也带上了几分传统文人的雅致。文化的传承在梅桩这一类壶式上并不需要额外添加任何审美元素,其题材本身便带来了相应的意韵及趣味,文化的传承本身便自带一种天然的美。紫砂壶艺是明显带有文化传承的,从成形技艺、技法到题材的选择,造型的延续,都显现出明显的传承性,当代工艺美术理论从技术层面解析出了如何利用工艺在现实中呈现良好的比例,从而获得整体观赏性,而文化传承所带来的美则带有更多精神层面影响,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影响与完美的比例等技术性工艺手段是相互冲突的,这时就需要创作者根据实际情况来加以取舍和权衡。例如在作品“可心梅桩”壶流及壶钮的制作,这些部位与壶体镶接时可以采用更彰显自然生长的暗接法,但这就会削弱“梅”内蕴中的骨味,要知道梅花是有傲骨的,这一点可以通过明接所形成的坚实的轮廓来体现,采用暗接法就显得过于“柔和”,不利于展现梅的个性,这就是工艺美与传承美之间的取舍。
壶式造型美的传承绝不仅仅是单纯的造型复制,梅桩壶作为一种老味十足的壶形,始终让人品味着梅花生长所历经的沧桑,所展现的生命和顽强,始终是这一壶式精神塑造的重点,未来的紫砂壶造型必然会更加富有想象力、更具个性,亦更加符合时下所处的文化氛围,紫砂壶之美始终包含了材质之美、工艺之美、传承之美,这便是独属于中国文化的紫砂陶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