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的女人
威严的雪山,拥有一朵雪花的轻盈
黝黑的云杉,储存一枚叶片的青翠
鹰的翱翔,颤动一支飞羽的滑行
……
这些,长在我的思想里
连同那些长在我身体里的
婴孩,少女,妇人,老妪
来路和去向,那么清晰
无数次按下快门,捕捉的都是
不可复制的、个体的唯一
无数次按下快门,其实只是
同样的一次——
星河旋转,世事流淌
太阳之下无新鲜之事
珍贵而奢侈——
我的所见,弥漫光线未及之境
我的眼睛,一架精密的摄像机
而我的心,是藏着无限奇迹的暗室
有人在念动咒语:
“芝麻,开门吧——”
植树的女人
她的婚礼,种在一棵树苗的根部
那棵树,叫爱情树
那里,她和丈夫还种过一棵
叫作希望的树苗
他们稚气的儿子,认真地扶正树苗
她没有名字——战士赵湍娃的妻子
柯柯牙的绿化,为她命名
——这盛大的仪式
她种下两棵树苗
种下女人一生的希冀
像他们,种下绿水青山的信念
在黄土高原,她的家乡,
她一定种过更多的树
只有这两棵,把她自己种入阿克苏的历史
就像他们,把风沙,连同青春、理想
锁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上
库木塔格沙漠看日出的女人
似乎万物的眠,为了此刻的醒
似乎无数个昨天的沉,为了此刻的升
似乎星河的寂灭,为了此刻唯一的登临
库木塔格,每一粒沙酝酿欢呼的仪式
库木塔格,小兽早已藏伏,足迹
泄露黑夜里不息的生与死
两个女人,行走于沙脊线
两个女人,行走于生活的刀锋
每一步,都是陷落
每一步,都是拔起
网——都在网中
孤星 残月,把黑夜网住
光与影,把手持相机的人网住
沙粒的凉,把赤裸之足网住
风,从玉门关而来,携十万人的体温
百万草木的气味
寂静,是顶礼、膜拜
无言,是等待、苏醒
那只鸟振羽而过——使者的口信
她一直站着,用手机记录
她一直坐着,盯着地平线
她早已确定,光的起点
太阳露出了头。不是云层后的凌空一跃
太阳在奔跑,向南
她揉揉眼睛。露头的太阳
还在奔跑,向南,向南
奔跑中,露出臂膀、腹部
舒展四肢,长出双脚
崭新的太阳,跑出一个永远的奇迹
古老的渔父,撒出閃亮的网
此刻,库木塔格,与塔克拉玛干、准噶尔
和撒哈拉,有一样的恩宠
此刻,她、她们,与它、它们
与他、他们,有相同的容颜、内心
——这宇宙间,伟大的和解
观景台上的女人
她还是为眼前的山野心跳
从天空把蓝投影于雪的天山
从雪意的清凛抵达肺叶
从锦鸡儿的芬芳穿越枯萎
她站在去年曾经站立的地方
水墨的笔法,在光的覆盖之下
山上的黑松柏,芨芨草的白枯
平台上的村落,峡谷里涛声凝成冰
那是八月。她想起那时的欢欣
葳蕤,带着盛极的一丝隐忧
一岁一枯荣,浅显的语言
藏有锋利的刃。不像记忆
给度过的苦难以美的妆容
土褐色的阳坡,十几只羊卧在冬阳下
野蔷薇丛下,三两只在懒懒啃食
背后的红顶房子边,草垛富足
她突然拥有了那群羊的幸福
还有三只牛、两匹马的
一只白鹡鸰掠过,将她的爱
携往高一点、远一点的天空
作者简介:张映姝,文学硕士,编审,中国作协会员,乌鲁木齐市作协副主席。已发表诗歌、随笔、剧本等一百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沙漏》(2015年)、《西域花事》(2018年)。曾获《红豆》2017—2018年度诗歌类优质作品奖、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等奖项。近年专注于植物题材和她系列的写作。现供职于《西部》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