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清廷组建了第一支派往欧美的外交使团。美国人蒲安臣被任命为“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大臣”,是使团的领导;副手是一个英国人和一个法国人;中国官员志刚、孙家谷随行,另有秘书随员二十余人。
此次组建外交使团与即将到来的“修约”之事有关——1868年是清廷与英、法、俄、美四国商议的《天津条约》修订之期。
中国皇帝派一个洋人出访各国,让北京外交界十分震惊。蒲安臣本人也很震惊——在清廷正式任命前,他并未收到任何明确暗示。
而清廷之所以如此,源于根深蒂固的“华夷观念”。1858年的《天津条约》规定,中国与欧美各国应互派使节。但多年来,派常驻使节一直是欧美各国单方面的行动。
清廷的毫无动静是一种“鸵鸟政策”。不向欧美各国派使节,就不会出现礼仪冲突。华夷外交强调的是“天朝上国”的荣耀(跪拜),而近代外交强调的是各国之间的平等(握手鞠躬)。回避了礼仪冲突,似乎传统的华夷秩序就能继续维系。
清廷自知在武力上不足以让欧美使节下跪,又不愿放弃彰显“天朝荣耀”的华夷秩序,只好以皇帝年幼为由,接见欧美使节一事尽可能往后拖。
1867年,为应付即将到来的修约,清廷需要派个使团了解欧美各国的情况,但又不愿因此丧失“天朝荣耀”——使团到欧美势必采用欧美外交礼仪,而这势必影响清朝皇帝以何种礼仪接见欧美使节——欧美使节常与清廷交涉此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而清廷为坚持跪拜之礼已拖延了10年,不愿功亏一篑。两难之下,让洋人率领中国使团出使成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任命蒲安臣为使团首领的同时,清廷还给使团拟定了诸多训令,特别强调不能丢了面子。蒲安臣对此很不以为然。
总理衙门建议使团不要将国书直接递给西方政府首脑,以免他们反过来要求直接递国书给清朝皇帝,蒲安臣向美国总统亲递國书;总理衙门要求回避西方礼仪,蒲安臣行的却是握手鞠躬之礼,他是洋人,随行的中国官员倒不觉得丢脸。
清廷的担忧果然发生了。英国驻华公使阿礼国向总理衙门递交照会,果然以蒲安臣曾在欧洲行握手鞠躬之礼为由,要求清廷准许他们也以此礼觐见清朝皇帝。总理衙门以蒲安臣是洋人为由进行反驳,且再次搬出“皇帝年幼”与“中外国情、礼节不同”的老招数,继续拖延。
不过蒲安臣此行还是相当给力的,签订了近代中国与欧美国家第一个平等条约,还将中国打造成温和、开放的形象,每到一处都极力欢呼中国准备冲破传统,投入近代文明中来。可惜这波营销没能反哺中国,清廷仍对近代文明抱着极大的敌意。
总理衙门大臣文祥曾给使团下达训令,“不要被西洋强迫着建设铁路和电报,这些事只能由我们来提倡”。相较之下,同治的老师倭仁就说得更明白了——欧美国家毫无文明可言。
随蒲安臣出访的志刚在日记中写下在巴黎观看西洋舞蹈的感受,他先是赞叹一番,然后总结:西洋舞蹈虽好,但不符合中国国情,不可引入国内。访问欧洲期间,他还听闻海滨浴场有群聚“洗海澡”的盛况,男性只穿泳裤,女性加穿背心。除了艳羡,他另有一番莫名其妙的思辨——中国人体质与他们不同,所以不可如此。跳舞与洗澡尚有国情、体质不同之说,蒲安臣努力塑造的那个“开明”的清廷,终究只能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