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生
雪鸮正在抓捕猎物
长期以来,城市一直被视为“物种沙漠”,除了鸟和松鼠之外,人们似乎很少会在城市里发现其他野生动物。但随着雪鸮、水獭和山猫等动物渐渐出现在城镇地区,科学家们开始意识到,在野生动物栖息地不断遭到人类活动破坏的情况下,城市也许将成为许多动物的庇护所,城市可以在促进生物多样性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人与动物如何和谐共存、共建城市新生态,城市如何帮助解决日益严峻的生物多样性危机,是一个值得人们深思的新问题。
2020年,在全球数十亿人为新型冠状病毒困扰之时,皇后学院生态学家博比·哈比格的学生在纽约市布朗克斯河附近发现了一只在四下里游荡的山猫。那里原有一个存放汽车轮胎与生锈底盘的仓库和一个下水道,如今成了一些流落在城市的野猫的栖息地。
2021年1月,一只雪鸮落在了纽约市的中央公园,这是130年来这种猛禽首次在城市现身。在公园逗留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它的日常食物除了北方旅鼠外,还有城市里常见的老鼠。纽约人甚至还在中央公园中心一片约15万平方米的岩石峭壁和丘陵森林构成的“人造荒野”中发现了一只郊狼,这只狼在那里一直晃悠了好几个星期才消失不见。
实际上,有野生动物自由游荡的城市,纽约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在阿根廷的马德普拉塔港,一只海狮非常惬意地蹲伏在一家已经歇业的店铺前。此外,一些通常生活在威尔士洛基大奥姆山上的山羊,被发现出现在附近一个名叫“兰杜德诺”的海滨小镇上。它们除了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树篱上的绿叶,还在住户放在窗边的花盆里啃食花朵。最令人惊讶的是,智利首都圣地亚哥一条空旷的街道上,甚至还出现了一只美洲狮。
长期以来,城镇地区一直被认为是生物多样性的空白地带。一些崇拜荒野的人认为,只有在农村地区,自然界才能欣欣向荣。甚至一些科学家也相信这种说法,认为没有必要在城市里花费时间或精力发展生物多样性。有人建议,城市应被排除在野生动物保护和生物多样性项目计划之外。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实际上,野生动物在城市里正在占据着越来越多新的生态位,如绿色屋顶、人工湿地和空地等。
刊登在《生物科学》杂志上的一篇论文,把“城市没有生物多样性价值”的观点称为“生物沙漠谬论”。该篇论文的作者认为,城市对区域生物多样性的贡献超乎我们的想象。事实上,最近的一系列研究发现,早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前,一些城市就已经成为许多动植物的重要庇护所,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还是那些生存受到威胁和濒危物种的避难之地。
尽管城镇地区对野生动物保护的价值仍存有争议,但随着人类足迹在全球范围内的不断扩展,人们越来越多地意识到,城市是未来野生动物保护和生物多样性的关键一环。环保研究人员正在与城市规划师、景观设计师和城市野生动物管理者开展越来越多的合作,努力使城市成为全球生物多样性危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
最近,人们发现从食鱼貂到郊狼等许多动物都在城镇地区大量出现。芝加哥野生动物园的城市动物研究所所长塞思·马格尔指出,美国郊狼数量的增加,不失为城市环境中人类与野生动物和谐共存的一个成功范例。99%的生活在城市里的郊狼都会避开人类,它们主要以松鼠和老鼠为食。另外,在过去几年里,芝加哥突然出现了大量鼯鼠,我们从未想过它们会成为城市物种,而如今在城市里几乎随处可见。另一个惊喜的发现是水獭在消失了很多年之后,又回到了有“风城”之称的芝加哥。谁能想到在城市里会再次看到水獭?但现在它们真的回来了。
正在捕食的游隼
一些物种,比如游隼,在城市的存活率或繁殖成功率明显高于农村地区,有些鸟类甚至对城市景观情有独钟。2017年,研究者对全球529种鸟类所做的分析发现,66种鸟类仅出现在城镇地区,这里面不仅有野鸽等传统城市鸟类,还包括其他各种鸟类,如穴小鸮和一种叫作“棕黑歌鹀”的鸣禽。另一项研究表明,世界各地城市中生活着多种多样的本土蜜蜂群落,其中几例显示,城市中的本土蜜蜂种群比附近乡村的蜂群物种多样性更丰富,种群数量更多。最近,研究人员在澳大利亚发现了39种濒危物种的“最后希望”,它们不是在乡村被发现的,而是分散在城市里的小块栖息地里。这些濒危物种包括树木、灌木丛、乌龟和蜗牛等,甚至还有珍稀品种的兰花。
西溪湿地中的野生动物(图片来源:西溪国家湿地官网)
几个世纪以来,城市化不仅导致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发生了极大变化,而且导致植物栖息地也受到严重侵蚀。自然植被大规模迁移,植物栖息地呈碎片化,一些物种面临灭绝的威胁。一些物种在最初的栖息地被破坏之后,在新的栖息地里重新生根发芽。这些新的地里的物种由本地植物、非本地植物和入侵植物共同组成。
城市生态学家将这一系列人类活动称为植物物种的“过滤器”。在变化了的生存环境的筛选下,许多在严酷的自然选择法则前惨遭淘汰,特别是那些有特定栖息地要求的物种。例如,罗格斯大学的城市生态学家梅拉·阿伦森指出,需要酸性土壤的石南科植物蓝莓和杜鹃花等,已在城市中绝迹。她认为,城市里的大量混凝土建筑和道路增加了城市環境中的碱度,这是导致一些植物难以在城市中生存的可能原因之一。
虽然城市化继续对一些物种和生态系统构成实质性威胁,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城市中也存在着许多“多样化”的非传统生态环境,可以为本地生物多样性提供重要的栖息地或资源。从森林、湿地和草原等原生生态系统残留下的碎片化地区,到公园、后院和墓地等传统城市绿地,都为城市动植物提供了新的栖息地和生存资源。此外,随着城市开始采取行动,投资绿色基础设施以改善环境,野生动植物也在城市中占据越来越多的新的生态位。比如,绿色屋顶和人工湿地,以及城市废弃的用地和空地,都是它们选择定居的新的栖息地。有人提出,城市在促进生物多样性方面的积极作用,可以通过有针对性的城市设计得到强化。
蓝莓
杜鹃花
黑凤头鹦鹉
城市生态学家对110个城市的城市生态进行调查分析后发现,这些城市保留了大部分本地生物多样性,但城市中的植物和鸟类数量已大大减少,与大规模城市化之前相比,植物和鸟类的密度分别减少了75%和92%。
之后,澳大利亚科学家的一项研究发现,澳大利亚的城市中拥有该国30%的濒危动植物,其中包括卡纳比的黑凤头鹦鹉。黑凤头鹦鹉是一种大型群居凤头鹦鹉,主要生活在澳大利亚西南部,大规模的农业活动使得它们的原栖息地变得支离破碎。研究者发现,城市中每平方千米受威胁物种的数量远远超过农村地区。显然,城市对保护濒危物种而言非常重要。
针对这种情况,科学家们描述了发展城镇地区生物多样性的前景。例如,城市可以为当地物种在面临竞争或捕食等压力的情况下提供庇护。城市中猎物密度的增加,与游隼、凤头鹰等几种猛禽在城市中成功立足有关。城市也是候鸟长途飞行途中的短暂停留地。美国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一些大型城市公园,为迁徙鸣禽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中途停留栖息地。
研究人员还对如橡子蚂蚁和水蚤等一些物种在城市生活中的适应情况进行了调查,这些物种已变得更能耐受城市高温。这种适应性变化可能导致创造出更有能力承受气候变化的物种群体。
目前,城市保护生物学仍处于初级阶段,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研究。研究者一开始曾假设,野生动物在城市栖息地的行为与在农村栖息地的行为是一样的,但这种预判是错误的,我们必须抛弃旧有的观念。
塞思·马格尔曾对博尔德市某人行道中央隔离带上的黑尾土拨鼠进行过研究。他所创立的城市野生动物研究所(UWIN),填补了城市保护生物学的一个主要研究空白,即缺乏多城市数据的问题。UWIN制订了野生动物监测计划,并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工作,如利用运动触发相机等工具来了解城市物种的生态和行为。
迄今,几乎所有的城市野生动物研究都集中于北美、欧洲和澳大利亚,UWIN正尝试在亚洲和非洲的一些大城市寻找合作伙伴。目前研究较多的主要是人们比较感兴趣的少数动物群体,如大型哺乳动物、传粉昆虫和鸣禽。而对其他一些种类的城市动物,人们则知之甚少。
塞思·马格尔指出,值得关注的是,某些物种在城市中的生存仍是一个问题,城市需要更好地了解野生动物学,如此才能确保在城市中吸引和引入更多物种。
生态保护不仅仅是要保持和发展生物多样性,人类与多样性生物群体和谐发展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十多年前,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资深环保科学家埃里克·桑德森站在美国一条穿越布朗克斯河的繁忙高速公路下,开始思考起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未来。他所在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是美国最负盛名的保护组织之一,致力于地球上偏远和物种分布稀少地区的自然保护。多年来,一些保护措施,如从布朗克斯河上拔除入侵植物、清除垃圾和运走废弃汽车等努力,已取得了明显成效。
埃里克·桑德森在最近一次的采访中指出,保护工作不仅关乎生物多样性,而且也关乎人类与生物多样性的关系。人们所居住城市的自然生态越健康,这种关系就越好,世界各地的人们对保护生物多样性也会投入更多的热情和关注。他认为,人类活动的力量同时也在创造生态多样性的环境,发展生态多样性的最终希望将落实在城市。
迁徙中的候鸟
布朗克斯河保护队正在清理布朗克斯河
埃里克·桑德森等人根据目前的情况推断,未来30~50年内,生态系统将面临更大压力,届时可能会有更多生物多样性损失。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在城市中维持和创造足够多的适宜动植物生存的自然环境,这种压力将得以减轻。100年后,地球上绝大多数人口将生活在城市,人口数量将稳定甚至减少。他们得出的结论一致认为,要想实现一个拥有60亿人口和广袤自然环境的世界,唯一明智的途径是通过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和全人类的持续努力,在包括城市在内的广泛区域内,最大限度地保护生物多样性,为自然的持久恢復和可持续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