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霞
母亲一直对唱歌情有独钟。舞台,唱歌,一直是母亲的梦,人虽退出文工团,但母亲没有真正的谢幕。登台演出的梦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头。
母亲刚放下饭碗,就到镜子前梳理自己的上海头,还一边对父亲说:"老同志,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中午要去练歌,又没有时间洗碗了。"自从父亲退休以后,母亲从乡下随父亲定居在了县城,两人就自觉形成了分工合作,一人煮饭,另一人就洗碗。是反之亦然的默契。此时,父亲也幽默地回应母亲道:"这个老同志,还客气起来了昵。"
在父母其乐融融的对话里,我也不失时机奉承母亲:"妈妈还抓得紧。"母亲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佯装平静地说:"还不是星期六老年节,老年委要举办晚会,安排我们红叶队小合唱。"母亲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遇到喜事也波澜不惊。
母亲一直对唱歌情有独钟。听说还在母亲12岁的时候,就被县文工团招收为歌唱演员,后因为家庭經济困难,只好被迫退出她痴情的舞台O
舞台,唱歌,一直是母亲的梦,人虽退出文工团,但母亲没有真正的谢幕。登台演出的梦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头。60年代中期,那时父母刚结婚,正遇上家乡修建牛栏门水库,公社分批分期从生产队抽人去施工,每期有100多人。工休之际,母亲就教队员们唱歌,唱歌就成了水库工地唯一的文化活动。不久前,我巧遇一位当年和母亲一起修建牛栏门水库的女队员,她能说会道,虽年过花甲,仍颇有形象气质,-看就是那个时代农村的女能人。她很骄傲地对我说:"你母亲那时教我们唱歌,多数人都没有音乐细胞,而我只要学一遍就会唱了。"这老人家为自己当年唱歌学得快而自豪,我更有理由为母亲当年教得好感到骄傲。
父亲那时在外地工作,有一次回家给母亲买了一把三弦琴,母亲宝贝得不行,每每在下雨天不出工,或吃过晚饭后,她就坐在屋檐下,用琴声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感悟与艰辛。懵懂的我们,还不能体会琴声里的世界,只感觉那琴声于夜很大,于山很小。
母亲曾在一所乡间小学任过8年的代课老师,全校30多名教师,母亲是唯一能识简谱的一位,拿着歌单就能唱词哼曲的女老师,让那些受过正规师范训练的不少老师也逊色几分,自叹不如。但母亲始终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她的歌声和琴声还是没有跨越大山。父亲退休后,母亲随父亲在县城定居,一天煮两顿饭,很枯燥,母亲又闲不住了,就去广场跳舞,打腰鼓、唱歌。
她常说:"要是能把我的歌声录下来,人老了以后再放出来听,那该多好!"由于経济条件的限制,我一直没有能让母亲如愿,心里感到十分内疚。今年的老年节,可以让母亲一展歌喉了。
母亲下午回来的时候,脸上光彩四溢:"开始我们红叶队的队员们信不过我,要拿磁带放出来教,结果把磁带放出来,她们说我和磁带里唱得一模一样。"我也不失时机地夸奖母亲:"这个一点都不假。"母亲笑得更灿烂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星期六,老龄委的晚会在县城中心的务星广场举行。我吃完晚饭拉上父亲匆匆去给母亲捧场。我们在广场的人群中踮起脚尖伸长寻找母亲,终于看到她们大红色的演出队伍,如人海中漂浮着的一朵红莲。下一个节目就是母亲所在的红叶队小合唱,她们站在舞台一侧耐心沉着地候场。我和父亲又在队伍里寻找不算高大的母亲,她正和同伴们对台上的节目低语评论,不时地点头或摇头。我们绕到母亲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母亲转过来,看见是我们,笑了。我和父亲也向母亲笑笑,表示亲友团来了,请她稳住。然后我们就退到人群一角去了。
母亲的队伍已经站到舞台中央。怎么还不开始?我的身边有人在议论,那是期盼的议论。队伍没有排好。这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演砸了。看父亲的表情,他也一脸紧张。我立刻挤到观众席的最前排蹲下身子,以便支持母亲。这时母亲已开始领唱《永远是朋友》的第一句"千里难寻是朋友"。只那一句,我就听出母亲的起调有问题,而且有明显的颤抖音。糟了,母亲怯场,我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必须支持母亲,我开始努力鼓掌。我的掌声开始很单调,但很快,观众席也响起了掌声,那掌声和着旋律,给母亲领唱的《永远是朋友》打着拍子,那些掌声一定有父亲的鼓励。观众们的掌声不言而喻,那是在为这些老太太的年龄和她们的勇气鼓掌。台上的母亲们开始放开嗓门演唱了。尤其是母亲,她领唱的几句,颤抖音消失,音色洪亮,配合协调流畅了。台下的我手掌都拍痛了,直到她们演唱结束。
我丢下人群中的父亲,快步赶回家里,对孩子一番耳语。当母亲前脚才踏进屋时,我们全家对母亲报以热烈的掌声,孩子还跑到母亲面前说:"热烈祝贺外婆演出圆满成功!"我也对母亲说:"妈真了不起,像我这样一个在单位上混了10多年的人还不敢上台呢。"母亲说:"明年老年节还有晚会的话,我就独唱《走进新时代》。"我故作内行地提醒母亲道:"这首歌有点难度啊。"母亲则信心满满地说:"我有把握。"我们全家人都开心地笑了。
突然想起,今晚在现场,怎么忘记了给母亲录像了呢?明年,那么明年吧,我给母亲录《走进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