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龙
琴,最早是古琴的专称,古代习惯用“琴棋书画”来概括文人雅士的日常。到了近代,为了与西方传入的小提琴、钢琴作出区分,也因为发明于远古,所以在前加了一个“古”字。
历史上,音乐随时代变迁而革新的事情很多,比如汉唐时期,随着丝绸之路而来的西域音乐,极大地冲击了当时官方正统的音乐体系,老祖宗流傳下来的楚调越来越少。那个时候,唯有古琴曲独立于时代急流中,执着地坚守着传统。所以,《唐书·礼乐志》中有这样的记载:“周隋管弦杂曲数百,皆西凉乐也,鼓舞曲皆龟兹乐也。惟琴工犹传楚汉旧声及清调。”哪怕到了今天,古琴仍然在“犹传楚汉旧声”。
中国古人在追求学问、道义和修身养性的路上,常借古琴言志,赋予其代表风骨气节和思想品德的寓意。在古代诗文所记录的场景中,文人雅士独处也好,聚会也罢,唱歌喝酒弹琴,吟诗作对起舞,处处可见“士无故不撤琴瑟”。从《诗经》《史记》到唐诗宋词,从古人画作到工艺制品,我们都能找到古琴的存在。它被寄托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抱琴来,细看它身上的细节,有龙池凤沼、大雁之足,有山川河流、四季更替,也像人一样有额、舌、颈、肩、腰,我们有理由认为:琴,就是为沟通万物而生,因为琴的整个构造“心怀天地,胸有丘壑”,纳入了先祖对宇宙的认识。
我们今天看到的古琴是这样。但古琴最早是什么模样的呢?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乐器?这方面的文献资料有很多,但对先人发明古琴原因的看法几乎相同:它最早是人们祭祀时用以与天神对话的。而古琴的发明者在不同的史籍中有多个版本的记载。
《乐记·乐施篇》中认为舜帝是琴的发明者,“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东汉桓谭所著的《新论·琴道篇》中则认为琴是神农(即炎帝)所造:“昔神农氏继宓羲而王天下,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削桐为琴,练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
与桓谭同时期的蔡邕在《琴操》里讲到伏羲制琴:“昔伏羲氏之作琴,所以修身理性,返天真也。”这个故事很有趣。传说很久以前,伏羲巡视西山桐林,只见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精和两只美丽的凤凰纷纷落在一棵梧桐树上。木神句芒告诉他:“世界上树木千万种,但只有梧桐才能招来凤凰,您听凤凰的叫声多么清朗呀,用梧桐来做琴,应该很好听!”于是,伏羲请来最好的工匠,用梧桐制琴,吩咐他们按一年365天将桐木削成三尺六寸五分长;又按四时八节之数,定为后宽四寸,前阔八寸;按阴阳两仪之数定下高度;外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内按宫、商、角、徵、羽五音安上了五根弦,这就是最早的古琴。后来,周文王、周武王又分别为它再加上一根弦,号称文武七弦琴。今天的古琴就是七弦琴。
古琴一直是古人互诉情感的媒介。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的“绿绮”和名曲《凤求凰》,就为世人留下了一个生动的爱情故事。
西汉时期的司马相如才华出众,他创作的赋几乎是汉赋的天花板,但他以弦外之音“撩妹”这件事大家更爱谈论,居然还被《史记》记录了下来,流传千古。
那一次,四川邛崃“豪而不土”的卓王孙设宴款待大才子司马相如,喝到兴起,有人对司马相如说:“听说您弹起‘绿绮来是当今一绝,能不能让我们大家也一饱耳福呢?”司马相如早就听说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才华横溢,琴也弹得好,只是当时文君新寡,虽君子好逑,不敢造次啊!这下机会来了,司马相如灵机一动,乘兴弹了一首《凤求凰》,暗暗向她示爱。凤是雄鸟,凰是雌鸟,这曲中之音,文君当然心知肚明,更何况小伙子还仪表堂堂,当下芳心暗许。这可真是比当众来一段直愣愣的表白要好使得多啊!才子佳人,相遇知音,从此二人有了交集,后来就从邛崃私奔到成都。
“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歌曲《成都》歌词),当时的司马相如,虽然有才,却是个穷小子,然而他敢带,文君就敢跟,出走闪婚,不管不顾。这种说走就走、轰轰烈烈爱一场的少年意气,也是足够生猛的。
成都现在还有条琴台路,路口有一尊“凤求凰”雕塑,纪念这对大胆又浪漫的才子佳人。经过时我不禁遐想,董永与七仙女、许仙和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虽说是神话和传说,但爱情这回事,从古到今,相爱的人们脑回路都是一样的啊。
战国名流赵人毛苌在《毛诗序》中有一段常见诸学术论文的话:“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意思是:当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心中所思所感时,就得加上音乐,把语言变成歌曲演唱,抒发更强烈的情绪;而当歌唱也没有办法传达心中那些澎湃激昂的感情时,那只好把歌词也免了,剩下音乐节奏和舞蹈动作,留给听的人、看的人自己去想象、去意会。想想这段话,再对照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古人诚不我欺啊!
(四月摘自《环球人物》202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