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德富芦花
刚听见田间传来男孩子们的呼喊声,不一会儿就从黑漆漆的门口闪进来几个小人影。只见几个孩子来到廊檐下,小小的拳头轻握着,指缝间闪烁着点点绿光。
这几个孩子都住在附近,前几天的一个夜晚,我刚给他们講过《悲惨世界》,听罢后他们一个个都不禁为之触动。
“抓到萤火虫了吧?”我问道。
“嗯。”其中的一个孩子应道。
外廊边上有个树桩,上面放着一个生长着小芦草的椭圆形浅盘。
一个孩子说道:“咱们让萤火虫爬到盘子上看看吧。”说罢便轻轻张开拳头,将萤火虫放在了浅盘上。
紧跟着其他孩子也纷纷靠近浅盘松开了双手,萤火虫便纷纷散落在喷过水的美丽的小芦草的叶子上、茎间以及根部的小块岩石上,宛如一粒粒活生生的绿宝石、碧玉、孔雀石。仔细看去有二十余只,萤光映照在叶尖的露珠上以及水深一分的浅盘中,忽明忽暗,闪闪发亮,丝毫没有要飞走的迹象。
“好美啊!”
“真美啊!”
大家一脸喜悦同时又略带得意,纷纷赞不绝口。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只见又有两个男孩拖着木屐凑了过来。
“哇,真漂亮!把我们的也放在这里吧。”
说罢,两人一道把抓来的八九只萤火虫也放归到那刚形成的“萤火虫之岛”上。
我们夫妻二人以及住在城市暂时逗留于此的女儿,把油灯推到一边的角落,远远地望着那些萤火虫,还有那群凝望着萤火虫的可爱的孩子。这时田间吹来阵阵凉风,三十多只萤火虫忽明忽暗,仿佛风中闪烁着的一盏盏小小的绿灯。孩子们有的坐在廊下,有的蹲着,静静地守望着这一切。
看着眼前这如此清凉的画面,我不知不觉间回到了从前,眼前浮现出一间亮着灯的客厅里站着一个表情严肃、身材高大的西洋人的画面。他面前坐着十五六名学生,其中有一个十二岁上下的男孩,那便是我。当时我正在京都同志社上学。那天,传教士戴维斯老师邀请我和同学们去他家里做客,大家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点心。据说戴维斯先生曾在美国南北战争时任北军上校,身为军人的他身材挺拔,仪表堂堂。但总觉得在某些方面略显粗鲁,而且一严肃起来总是阴沉着脸,乍一看让人有些害怕。可在孩子们眼里,他是一个热情而且笑起来非常亲切的老师。他有一个习惯,总是爱摇头。每次受他邀请的学生都能吃到蜜橘和蛋糕,那晚也不例外。当时老师的小儿子穿着红方格花纹的礼服出来招待大家,可一不留神放了一个屁,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他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戴维斯老师左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右手拿着金属沙浅儿烤着玉米,嘴里模仿着玉米粒裂开时扑哧扑哧的声音,一边笑一边摇着头。之后,老师还给我们讲了南北战争时的一段逸闻。那是一个晚上,但凡是闪着亮光的地方,都会遭到敌人的射击。因此,戴维斯老师想看一下手表却不敢擦亮火柴。正巧这时有一只萤火虫飞过,他便抓过来放在表上,这才看清了时间。
我那时也正是和眼前这帮孩子一般大小。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亲近戴维斯老师了。每次看到萤火虫,我都会想起戴维斯先生,今晚也不例外。
(摘自陕西人民出版社《春天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