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需要端正学风,真正踏踏实实地研读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经典论著。对不懂的地方不要放过,更不能不懂装懂。有了坚韧的攻坚努力,我们在研读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经典论著方面一定能够出现有质量的学术成果。要直接研读马列原著,不要转引别人引用的马列论述;深入研读,全面引证,避免表达偏差;考证性研究,不能以中译文为文本,必须直接考察原著文字。
【關键词】马克思 恩格斯 列宁 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经典论著 研读马列
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一般是指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恩格斯和后来把马克思主义发展到列宁主义阶段的俄国共产党领袖列宁关于各种传播形态、新闻、舆论、宣传和党的宣传工作的论述。他们这方面的专题论著不多,但他们各种论著中涉及这方面的分散论述十分丰富,包括他们在一系列报刊上发表的新闻通讯和评论,也包括他们的政治、哲学、经济学论著。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全部论著,中译文约4000万字;列宁的全部论著,中译文约3000万字。要求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研究者全部阅读是不现实的,但一些主要的论述,应该认真学习和深入研究,才能领会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真谛,也才能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准确地运用到中国社会主义新闻传播的实践中。然而,即使是重点阅读和研究相关的论著,现在也做得很不够。冠以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关键词的文章,充斥套话空话的比较多,真正研读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经典论著的情形并不多。所以,笔者呼吁一定要在研读马列经典原著的基础上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
一、直接研读马列原著,不要转引别人引用的马列论述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50卷早已在1956-1985年出齐;第二版从1995年起至今出版了31卷(计划出版70卷)。《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39卷早已在1955-1963年出齐;第二版60卷在1984-1990年出齐;2013-2017年第二版修订版60卷出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和《列宁选集》至今已经各出到第三版。也就是说,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新闻观的绝大多数论述,都可以在各种版本的马列经典著作中找到。但是,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文章作者们,认真查找具体原著而引证并进行论证的不多。我审读的各种关于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研究文章,以及涉及这方面内容的硕士论文、博士论文,关于马列的引文差错普遍较多;不少引文断章取义作者却不知(因为是转引的);大多数引文的出处,不论哪一卷,出版年代竟都是同一年;全集、选集、文集混淆,搞不清版次。第一位作者引用的内容断章取义或标识的出处有问题,会引发后面转引的一连串同类错误。这种现象在本学科引用马列著作的文章中颇为普遍,不是个别现象。这些都说明,多数作者没有去阅读原著(当然更谈不上研读),而是根据别人的引用再转引。
于是,一种奇特的现象出现了。马列的几句话在各种关于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文章里被不断重复转引,十分丰富的马列关于新闻传播的论述变得似乎很单薄。
还有一个问题要注意,不能直接从网上扒马列的话。有一次我作为教师代表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发言,我之后一位在校学生代表发言引用了一句马克思的话。马克思从未有说过这句心灵鸡汤。他发言后回到我身边坐下,我询问这句话哪来的,他说是网上搜到的。这位同学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来发言的,他都用这样的方式来引用马克思,那其他同学怎样对待马列著作,可想而知了。如果我们的学生这样“学习”马克思主义,那么“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不就成了空洞的词句吗?
现在学术期刊和出版社已有不成文的要求,即引用马列的论述,要尽可能采用最新的译文,原则上不引用六七十年前已经过时的中译文(研究马列著作的版本除外)。因而,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必须熟悉马列著作中文版的最新版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虽然没有出齐,现在要求尽可能引用第二版,如果相关论著第二版没有出版,才使用第一版。若相关论著入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版(2012年4卷本)或《马克思恩格斯文集》(2009年10卷本),最好使用《选集》或《文集》的版本。《列宁全集》第一版因为翻译仓促,问题较多,实际上已经放弃。现在引用列宁的论述一般都是第二版,最好使用第二版修订版(2017年)。
鉴于马列著作的绝大多数已有中文版,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不宜转引别人的引用,而要认真研读(不是简单的阅读,而是研读)相关的原著。要了解马列论述的背景,全面理解、体会他们论述时想要表达的思想,不可以仅在字面上各取所需。凡是通过几个字句来理解的地方,一般需要查看原著文字。再好的译文也与原著文字存在理解和表达方面的差异。网上搜到的马列的有关论述,不可以随意采用,一定要查对原著以辨别是否真的;若确有这样的论述,要进一步查看原著的前后行文,了解背景,以免造成断章取义的误读。
二、深入研读,全面引证,避免表达偏差
五十多年前,以语录的方式编辑马列论报刊一度成为时髦,造成颇多对马列的误读。例如那个年代的几本“马恩列斯论报刊”语录,均在“突出政治”(林彪提出的四个“念念不忘”之一)的标题下收录了恩格斯的一段话:“党需要的首先是一个政治性机关报”。①早在上世纪80年代,已经有文章指出:这是字面上跟政治形势造成的误读。1878年10月,德国俾斯麦政府实行反社会党人非常法,宣布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非法,并查禁了1300多种该党的各类报刊。为了恢复党的组织,1879年8月,恩格斯写信给党的领导人倍倍尔,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相对于被查禁的原来庞大的党的报刊体系而言的,与突出政治无关。他强调的是现在首先需要创办的是党的中央级政治性机关报,以便通过报纸联络各地党的组织,统一党的思想。而此前一年,该党除了中央机关报,还有党的理论刊物、数不清的地方党组织机关报、各种党领导的通俗报纸、工会报纸、娱乐性的期刊等等。
然而,2020年本学科还有文章仍然在这个意义上引用恩格斯的这段话:“恩格斯十分强调报刊的政治性,认为政治性是报刊的固有属性……1879年,他在给奥古斯特·倍倍尔的信中明确提出:‘党需要的首先是一个政治性机关报。”恩格斯不是在论述党报的政治性。党的机关报都是政治性的,这是常识。没有非政治性的党的机关报,除非这个党不是政党。
再如,恩格斯1849年写的文章《瑞士报刊》有一句话经常被我国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文章加以引用。这段话的前后文如下:“很明显,在大国里报纸都反映自己党派的观点,它永远也不会违反自己党派的利益;而这种情况也不会破坏论战的自由,因为每一个派别,甚至是最进步的派别,都有自己的机关报。在瑞士这种故步自封的条件下,各党派本身的特点就是故步自封,报纸也像各党派一样故步自封。因此,这里到处都表现出目光短浅,缺乏远见;因此,没有任何一家报刊代表那种先进的,但是甚至在德国也早已是尽人皆知的派别;因此,连最激进的报纸也不敢稍稍离开自己党派所规定的仅仅在最近的将来要实现的那种故步自封的纲领,不敢批评瑞士民族故步自封方面最故步自封的东西。”②
几乎所有我国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文章引用这段话,都只引最前面截止到分号的半句话,即“在大国里报纸都反映自己党派的观点,它永远也不会违反自己党派的利益”,以说明报刊具有党派性。整段话是恩格斯对19世纪欧洲主要国家新闻出版自由状态的两方面叙述。当时欧洲的报刊处于党报时期的末期,报刊有党派属性,是社会的普遍认识,不是恩格斯特有的观点。恩格斯以大国的新闻出版状况作为样板,批评了实行同样新闻政策的瑞士,其报刊如何在这两方面都落后于大国。首先,瑞士人的视野狭窄,没有代表无产阶级的报刊(即文章说的“没有任何一家报刊代表那种先进的,但是甚至在德国也早已是尽人皆知的派别”);随后,他批评瑞士即使是最激进的报纸“也不敢稍稍离开自己党派所规定的仅仅在最近的将来要实现的那种故步自封的纲领”。恩格斯没有展开大国(主要指英国)的党派报刊在维护自己党派利益时的积极表现,既维护眼前利益,更为维护长远利益而批评本党的某些政策和领导人。因为这些对于生活在大国的人来说已经是每天的生活体验。后来恩格斯专门谈到英国党派报纸从长远利益角度维护本党利益的表现,他写道:“在这里,毫不客气地向党的最老的领导人追究党内责任(例如伦道夫·邱吉尔勋爵向托利党政府追究责任),已是司空见惯的事。”③对比恩格斯所批评的瑞士报刊的情形,两者确实不在一个水平上。这里提及的伦道夫·丘吉尔,即后来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的父亲。
2020年的一篇文章,仍然只引用了最前面的半句话,接着又把恩格斯批评瑞士报刊如何做不到彻底维护自己党派利益的一句话连接起来,写道:“1849年,恩格斯在《瑞士报刊》一文中又指出:‘很明显,在大国里报纸都反映自己党派的观点,它永远也不会违反自己党派的利益,就连那些‘最激进的报纸也不敢稍稍离开自己党派所规定的仅仅在最近的将来要实现的那种固步自封的纲领”。这样的连接,完全曲解了恩格斯的原意。这样的曲解,此前还没有见识过。
有鉴于此,认真研读马列原著实在太重要了。首先自己要看懂马列原著,然后才可以通过引用来论证问题。引用的内容都理解错了,发表出来就成了笑话;如果审读时被发现,只能否定,连修改的余地都没有。
有些马列的论述,行文一目了然,人人可以看懂,若作者为了紧跟形势而片面引用,就把严肃的学术研究变成了政治投机了。例如列宁为《火星报》创刊而写的《编辑部的话》指出:“因此很清楚,我们不打算把我们的机关报变成一个形形色色的观点简单堆砌的场所。相反,我们将严格按照一定的方针办报。一言以蔽之,这个方针就是马克思主义;我们大概也没有必要再补充说……我们决不反对同志之间在我们的机关刊物上进行论战。为了弄清目前各种意见分歧的深度,为了全面讨论争论的问题,为了同革命运动中不同观点的代表、甚至不同地区或不同‘职业的代表不可避免的走极端现象作斗争,在全体俄国社会民主党人和觉悟工人面前公开展开论战是必要的和适当的。正如上面已经指出的,我们甚至认为,对显然分歧的观点不作公开的论战,竭力把涉及重大问题的意见分歧掩盖起来,这正是当前运动中的一个缺陷。”④显然,列宁所论证的马克思主义办报方针,除了声明坚持马克思主义、明确表示站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立场上外,还包括主张在报纸上发表各种党内不同意见,进行同志式的论战。他反对党报简单堆砌各种观点而缺乏正确思想的指导,同时也反对把分歧掩盖起来,只在党报上发表一种被编辑部视为唯一正确的意见。这里他明确论证了两层意思。
我国马克思主义新闻觀的研究文章引证这段话时,几乎均只引用最前面截止到分号的地方,即“我们不打算把我们的机关报变成一个形形色色的观点简单堆砌的场所。相反,我们将严格按照一定的方针办报。一言以蔽之,这个方针就是马克思主义”。这样片面的引证造成一种误解,似乎列宁反对党报发表不同意见。其实,即使在这段被引证了一半的话里,列宁批评的也只是“形形色色的观点简单堆砌”,他反对的是“简单堆砌”,而不是发表各种观点本身。这样的引证造成我们对“党报的马克思主义方针”的误解,以为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办报方针,就是不允许发表不正确的观点。
列宁确信自己的观点正确,但并不想以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他指出:“机关刊物就必须反映出一切不同的观点,一切地区的特点,一切多种多样的实际做法。”“我们根据明确的方针来从事出版书报的工作,绝不想把自己的一切局部的观点当做全体俄国社会民主党人的观点,绝不打算否认现存的分歧,掩饰或抹杀这些分歧。相反,我们要使我们的机关刊物成为观点极不相同的全体俄国社会民主党人讨论一切问题的机关刊物。我们不但不反对同志们在我们的机关刊物上进行论战,相反,我们还打算用很多篇幅来展开论战。”⑤
当时有一些党内同志不赞同发表党内不同意见,担心公开党内矛盾可能会被敌人利用。列宁在给一位同志的回信中谈到,这样做利大于弊。他说:“为什么在会议上争论和写信是可以的,而在刊物上澄清争论的问题却是一种‘最恶劣的行径,只能〈???〉使仇者快呢?这一点我不懂……当然,在报刊上进行斗争,会招致新的埋怨,引来不少打击,但我们可不是那种害怕打击的脆弱的人!希望不受打击的斗争,希望没有斗争的分歧,那是幼稚天真的想法;如果斗争是公开进行的话……它将快一百倍地促成巩固的统一。”⑥
只要把列宁的话引完,就会发现,列宁的意思与我们在引证前半句时的想要说明的相反。列宁主张党报要发表党内的各种观点,同时编辑部要有明确的马克思主义的立场,通过同志式的论战,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统一思想。列宁认为,掩饰党内分歧,不敢公开,并非是马克思主义的办报方针。
三、考证性研究,不能以中译文为文本,必须直接考察原著文字
我审读过一篇1万多字的来稿,介绍恩格斯的著作《反杜林论》使用了多少次“传播”的概念,怎么使用的,体现了恩格斯怎样的传播思想。作者显然花费了一定的功夫,但他考察的是这部名著的中文版(大约30多万字)。我回复作者,马列著作中文版里出现的“传播”一词,原词并非都是我们想象的对应词communication,而是各种各样的词。仅我随机以中译文为依据查阅原著文字(德文和英文),对应是十几个不同的名词、动词,甚至有的对应词仅是一个介词。如果要研究革命导师关于“传播”概念的使用,不可以以他们著作的中文版为依据,而要以他们使用的原著文字为依据。communication是英文,而且那时英语世界里还没有传播学。德文、俄文里有不少带有“传播”内涵的词,其他文字与英文的communication有对应的词,也有无法对应的词,情况颇为复杂。不管怎样,此文学术上无意义。
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还要意识到:马克思、恩格斯是德国人,列宁是俄国人。马恩的著作65%是用德文写的,30%是用英文写的,还有少量用法文等写的;列宁的著作绝大部分是用俄文写的,还有少量用德文、法文、英文等写的。对他们新闻观的考证,学术上是有意义的,但需要懂得德语、俄语、英语、法语等,或由不同语言的人材合作研究,才可能产生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例如“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这是中国共产党新闻理论的一对概念。日耳曼语族语言里的“党派性”多少带有贬义,故马克思和恩格斯没有使用过这个概念阐释马克思主义党报的工作,而是要求党报遵循“党的精神”;马克思使用过一次“人民性”概念正面阐释与官方报刊对立的自由报刊的性质,没有使用过“人民性”概念阐释马克思主义党报的工作,但他有较多的关于报刊要关切人民、反映人民精神的论述。
2016年,某自治区媒体发表了一篇溯源党性和人民性概念如何来源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章,目的是配合习近平总书记两次谈到要坚持党性和人民性的统一。溯源研究的立意很好,但作者采用的方法是将这两个中文词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电子版里逐卷搜寻一遍,得出他们使用了多少次党性或人民性的概念,然后简单分析一下。《马恩全集》中文第一版是根据俄译文转译的,翻译经过转译,准确性有限;由于世界上不同语系的语言差异很大,概念很难一一对应,因而以转手的中译文为依据“分析”马克思恩格斯使用了几次党性和人民性,这样的研究毫无价值,而且闹出了笑话。
例如作者说:“恩格斯是第一个使用党性概念的革命导师。1845年年底,他在《“傅立叶论商业的片段”的前言和结束语》中第一次使用了党性的概念,批判‘绝对的社会主义是……”后面引证的恩格斯话是:“这种社会主义由于自己的理论没有党性,‘思想的绝对平静而丧失了最后一滴血,最后一点精神力量。”⑦
这是恩格斯批评德国“真正的社会主义”时所说,作者引证时似乎不知道“真正的社会主义”,竟写为“绝对的社会主义”,历史上根本没有这个主义。经查德文原文,“理论没有党性”原词是“die theoretische Unparteilichkeit”,应翻译为“理论的中立”。“没有党性”对应的是一个独立的名词——Unparteilichkeit,意为不偏袒、公正、中立。“un”(没有、无)不是作为介词,而是作为前缀与名词Parteilichkeit(党派性)合为一个名词。外文的名词只能翻译为中文的名词,翻译为谓-宾结构的词组“没有党性”是错译。作者“发现”了“没有党性”这个谓-宾结构的词组,从中抠出了“党性”概念,轻易得出“恩格斯是第一个使用党性概念的革命导师”的结论。这样的“研究”太不着边际了。
关于人民性的正面概念,作者找到了3处。第一处作者直接概括道:“1839年,马克思第一次提到人民性,并把人民性和人民两个概念联系了起来。”没有引用。这里提及的“人民性”,在马克思1839年大学读书时写的古代哲学家伊壁鸠鲁的笔记里,内容与报刊完全无关。中译文出现两个“人民性”,第一个是:“这些哲人和奥林帕斯山上的诸神的塑像一样没有人民性”。与“人民性”对应的是形容词“popul r”。第二个是:“只要这些神谕还没有人民性,它们就是人民的。”⑧“没有人民性”对应的德文是“unpopul r”;“人民的”对应的是“popul r”。popul r的意思是大众的、流行的、受欢迎的,因而这里可以翻译为“这些哲人并不比奥林帕斯山上諸神的塑像更受欢迎”;“只要这些神谕没有流行,它们就是受欢迎的”。马克思论证的基本观点是:古代哲人像神一样愚弄人民,当它很神秘的时候(即不流通),人民会认为它代表了自己(即受到欢迎)。人民性概念在德语中通常带有词根“Volk”。这里的词根“popul”在拉丁文里有人民性的意思,翻译为“人民的”或“人民性”也是可以的。作者说马克思“把人民性和人民两个概念联系了起来”,显然没有看懂马克思在说什么,完全依据字面的中译文,不知道这两个词只是同一个词的反、正意思(unpopul r和popul r)。
第二处即前面我提到的马克思所说“自由报刊的人民性”。第三处人民性,又与报刊完全无关,并且被马克思批判为“愚蠢的东西”。作者断章取义,使得一段明显批判性的论述,通过引用似乎变成了正面叙述。作者这样写道:“1851年10月,马克思在写给恩格斯的一封信中不仅再次谈到人民性,而且提到了人民性的原则,特别指出:‘大多数人从此就联合起来了,于是爱·梅因就可以在《纽约州报》公布一个大秘密:现在已经发现德国未来运动的意义,这就是人民性的原则。”后面紧接着的一句话没有被引用,即:“这个人甚至在他极盛时期也没有写过像他现在写的这样愚蠢的东西。这些家伙在精神上彻底垮台了。”⑨这里的“人民性原则”,德文原文是“das Prinzip des Volkstums”,根据前后文,应译为“民族性原则”。“Volkstum”(Volkstums是其第二格)这个表示本质的名词,19世纪初由德国民族主义者在对抗拿破仑军队入侵时提出并使用,指一个民族或者少数派种族的特性。这里提到的“梅因”,曾是马克思的学弟,1842年马克思主编《莱茵报》时就批评过他“难以置信的虚荣”,称他是“柏林的吹牛家”⑩。后来他成为民族自由党人。显然,作者除了查到了“人民性”这个概念外,不知道马克思所说的事情的背景,也不知道梅因是谁,眼睁睁地把马克思批判性的论述作为正面论述引用,治学太不严谨了。
还有另一种情况,即由于马列论著中译文使用了一个概念,于是中国研究者会以这个概念为核心,概括出某位革命导师的某个理论。这需要认真考证原著文字,不能随意冠名。例如以往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文章,经常提及列宁的“灌输理论”,便是一例。
列宁的原话出自1902年他的著作《怎么办?》。他写道:“工人本来也不可能有社会民主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进去……”;“现代社会主义也就是从这一阶层的个别人物的头脑中产生的,他们把这个学说传授给才智出众的无产者,后者又在条件许可的地方把它灌输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去。可见,社会主义意识是一种从外面灌输(von au en Hineingetragenes)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去的东西……”11很长时期内,包括我在内的研究者都以为列宁使用了一个与中文对应的德文(最早是考茨基提出的)或俄文动词。直到2017年我和姚晓鸥合作对列宁的论述做了考证研究,才知道考茨基和列宁并有一个与中文“灌输”对应的明确概念,但所阐述的思想是有的。
列宁在论述中已经标示了考茨基使用的德文。这是一个介词词组“von au en Hineingetragenes”,其中介词“von au en”意为“从外部”,Hineingetragen(Hineingetragenes是其第四格)是一个组合名词,意为“带入”。词组本身的意思是“从外部带入”。而中译文“灌输”对应的列宁使用的俄文词有三个:принести、вносить和внести,前者的前缀при有“带来”的意思,合成后的动词意思是“拿来”。第二者与后者是同一个动词的未完成体和完成体,前缀в有“送入”的意思,合成后的意思是“拿进”。列宁对考茨基德文的翻译是准确的;列宁这些论述的英译文,依次分别是:to be brought to them from without、introduce it into、is something introduced into…from without,对俄文原文的翻译是准确的,时态清晰,使用的文字有所不同,但意思相近;中译文的翻译也是准确的,使用了一个中国佛教特色的概念。
这样的考证研究,使得我们准确地把握了列宁这方面的思想,即无产阶级自身最多能够自发地产生工联主义,而科学社会主义需要由马克思主义者传播给优秀工人,再由他们传播到无产阶级的群众中去。但以后不宜使用“灌输理论”这样不够准确的概括,而要全面转述列宁的这一宣传思想。
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的大会上说:“要把读马克思主义经典、悟马克思主义原理当作一种生活习惯、当作一种精神追求,用经典涵养正气、淬炼思想、升华境界、指导实践。”12考察研究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总体状况,我们与习近平的要求相距甚远。目前需要做到的是,端正学风,真正踏踏实实地研读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经典论著,对不懂的地方不要放过,更不能不懂装懂。有了坚韧的攻坚努力,我们在研读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经典论著方面一定能够出现有质量的学术成果。
【课题来源: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研究中心“马列新闻观术语原文、中英译文对比研究”课题(编号:RMXW2018A001)】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360.
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209.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9.
④列宁全集(第二版修订版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316-317.
⑤列宁全集(第二版修订版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288-289.
⑥列宁全集(第二版修订版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62-63.
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57.
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65-66.
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4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24-425.
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4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43.
11列宁全集(第二版修订版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29、37.
12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8-05-05.
作者简介:陈力丹,四川大学讲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
编辑: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