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明天的相会”

2022-05-30 03:41DLL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29期
关键词:排练厅舞团艺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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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云》

现场乐团已经就位,大提琴音里,排练厅当中布着一个红圈,圈外,一位披着红盖头、身着红袍的女舞者慢慢踱步。

这是来自《三更雨·愿》的场景。2006年,29岁的舞者高艳津子受威尼斯国际双年展委托创作了舞剧《三更雨·愿》,表达一位新婚女子的五世轮回:花、鸟、鱼、虫、草。

2022年9月3日下午,北京现代舞团(以下简称“北现”)艺术总监、也是舞团灵魂人物的高艳津子梳着紧紧的发髻,穿白衬衫、蓝黑裙子,拄拐、坐轮椅——因半月板受损,她最近要做手术,在排练厅的一角看这段演出。这一天是北现向亲朋告别的日子。

来参见这场告别的聚会并不容易,光是找路就花了一些时间。出了北京五环外的崔各庄地铁站,拐进加油站边的小道再走一段路,一个荷塘边坐着三五位身材高挑的年轻舞者,其中一位告诉我,过了桥,就到北现。

我们进了一幢平房里最大的厅堂,天花板上垂着数个电扇。两面占满墙的镜子平行相对,镜前各有两排座位,通过镜子,我可以看到站在排练厅最远端的几位舞者。

开场演出之后,黑色的LED大屏上打出白字:“1995-2022年,9861个日日夜夜。2014团址确立-2022年,2922场风风雨雨。”

北现成立于1995年,第一任艺术总监是金星。从创团起,高艳津子和舞团一起度过了27年。2005年,她出任北现第三任艺术总监,同时成为创作者和管理者。2010年,已自负盈亏的舞团无力负担场租,她带着北现的牌子和几位舞者流浪五年,四处借场地,去会议室、山里、沙漠里跳舞。

2014年,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让北现有了落脚地。这两年受新冠疫情影响,舞团演出频率骤降。据报道,今年5月,北现面临经济窘境,只能给大家发基本工资、交社保。终于,8月底,北现宣布,因无力负担场租,北现将再次成为流浪舞团。“这个地方是身体捂热的,但体温有限,由于种种因素,要进行告别聚会,不过告别是为了明天的相会。”舞团顾问之一汪莎说。

高艳津子推轮椅上场,“我的家人们,欢迎你们回家。”她说。

“靠每一个观众的票,我们活到今天。”说完这句她从轮椅上站起来,自然地开始介绍现代舞在中国的三个阶段:进入中国,对中国传统舞蹈构成反叛;实验阶段,和中国传统元素结合;成形,中国有了自己的现代舞。

高艳津子总结的其实也是她的职业生涯。她从小跳父母编的舞,跳舞对她就像呼吸一样自然。1993年,17岁的高艳津子考进北京舞蹈学院第一届现代舞编导班。她编导的现代舞作品同时有西方的现代舞根底和东方的哲思。她和母亲合作的《觉》(2005)排過六个版本,她们争吵、碰撞,完成传统与现代的对话。

高艳津子回顾了北现的近年作品:贵州大山里排练出来的《十月·春之祭》(以女性生命观为主题,由孕、存、行、创、生五个场景构成),到国家大剧院首演;建团20周年推出的《二十四节气·花间十二声》,在国内外巡演;《水·问》剧场版,他们从城市演到沙漠……

“每块地板都有我的脚印,每个空间都有地板和镜子,大家随地可以起舞。场地是巨大的子宫。”高艳津子语速放慢,嗓音动情。LED屏上出现一排一排肖像,她念一个个舞者的名字,郑重表达感谢,接着是美术设计、服装造型、音乐家、多媒体、顾问、各界朋友,包括帮北现做过推荐的艺术家、音乐人、演员——“黄渤,你来了,我没打招呼就把你放上了”——黄渤坐在她对面的二排观众椅上。

《行走的云》告别演出开始,四位舞者上场。有人拖着行李箱,有人带着枕头。这在高艳津子导演的舞剧《初·恋》中曾出现。

北京现代舞团告别活动开场演出

一位女舞者脱力般向地面滑倒;靠在枕头上的女舞者用枕头捂住自己,似乎痛苦;另一位女舞者腰际被长绳束缚,她不断舞动、试探、挣脱;穿黑T恤的男舞者沉思托腮许久,提起箱子,即兴吟诵起《静夜思》,他在地上匍匐、挣扎,一只脚一直夹在箱子里。

接着是高艳津子。她到排练厅中央,开始是坐着,手持一个蓝色氢气球,上半身围堵、靠近气球,气球不断躲开她,接着她离开轮椅,整条右腿都绑着支架,继续跳舞。其他舞者在墙边,轮流和高艳津子合舞、拥抱,把她引向下一位舞者。高艳津子仿佛被这排人墙从这头渡到那头,又回到轮椅。

到最后一幕演出时,外面下雨了,这个平房屋顶漏水,雨水落到排练厅一半的地面上。舞者没有停,一个接一个在雨里翻滚。最后高艳津子离开轮椅独舞,她在雨中腾挪,其他舞者擎着蓝气球,大家浑身湿透。观众噤声,仿佛围观一场神迹。

LED屏上放着北现的资料片。视频里,高艳津子说,北现不会解散,“它不至于脆弱到在物质的时代被物质灭掉。”

谢幕后,几位嘉宾被邀请发言。先是导演姜文,他站起来说,自己不懂舞蹈,但看得心惊肉跳。接着是“樊登读书”的创始人樊登。他说,高艳津子“过去这些年很懒,凑合活着就行”。他鼓励高艳津子做线上直播、卖课,“这么好的东西不该只在这么小的场地(演)。”

高艳津子又请很多人到台中央,他们拿出更多的蓝色气球,递给我们,说这代表情谊。一屋子的蓝色气球映在两面相对的镜子里。

散场后,有人在门口发纪念册。扉页有这样一句话:“我们离开了,却将在更多样的空间出现,在街区、在村寨,在网上、在云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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