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噩梦惊惶回望：有一种温暖叫人不寒而栗

易墨

7年前，一家民营公司老板陈亚明在自己家门口遭遇陌生人袭击，差点命丧刀下。因线索有限，侦破工作进展缓慢。

7年来，陈亚明一直活在噩梦中，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又是谁想置他于死地？歹徒会不会趁他不备再次行凶？这种恐惧如影随形，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

惊魂一刻：民企老板遭遇偷袭险丧性命

2014年底的一天下午，民营公司的老板陈亚明开车从自家的车库刚刚驶出，一辆摩托车不知从何处突然蹿了过来，“嘭”的一声，撞在了正常行驶的陈亚明的车上。陈亚明赶紧熄火下车查看。这辆女式摩托车的车头撞在陈亚明汽车右侧的前轮上，车主戴着一顶有面罩的头盔，长发齐肩，两只脚叉在地面上，双手扶着车头。看样子，她是被突如其来的剐蹭吓蒙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车主毫发无损，再看看自己的汽车，似乎也没有明显的刮痕，急着去公司处理事务的陈亚明，朝摩托车主挥了挥手说：“你走吧。”说完便绕过车头，准备去开自己的车门。

就在这时，摩托车车主突然跳下车来，手持利刃猛地朝陈亚明的腹部刺去。躲闪不及的陈亚明被刺中，万幸的是，他口袋里的手机替他挡了这一刀。

反应过来的陈亚明随即与对方展开殊死搏斗。此时他才发现，对方竟是个男扮女装的壮汉，力气大得惊人。在陈亚明夺刀时，对方挣脱开来，第二刀扎进了他的脖子，顷刻间，鲜血喷涌而出。陈亚明强忍剧痛，拼尽全力夺下刀，对方仓皇逃走。陈亚明追出数米，感觉体力不支，轰然瘫倒在地。

如此惊险惨烈的一幕，正好被出门的邻居看见。邻居立即报警，同时将倒在地上的陈亚明扶上车，火速开往离家最近的医院。经诊断，陈亚明脖颈处的静脉被刺破，刀刃如果再偏一厘米，对方就会刺穿他的动脉。陈亚明最终被鉴定为轻伤二级。

当地警方迅速组织警力展开调查。在案发现场，民警找到了一把弹簧刀和一辆女式摩托车。由于陈亚明没能看清嫌犯的脸，警方只好从附近的监控中寻找线索。民警发现，嫌疑人逃走时，一边打电话一边跑，身手十分敏捷，看起来是个年轻人。

顺着视频找下去，办案人员发现嫌疑人打了一辆摩的走了。民警辗转找到摩的车主。据车主回忆，当时他拉了一个戴头盔的年轻人，送到另一个镇上的幼儿园门口。幼儿园门口停着一辆越野车，这个戴头盔的人上了越野车。

摩的车主没有注意越野车的车牌号，而从幼儿园附近调取的监控录像，像素普遍较低，视频很模糊，车牌看不清，线索就此中断。

警方只好把目标聚焦在遗留在案发现场的弹簧刀和摩托车上。弹簧刀上有血迹，经鉴定，系被害人陈亚明的血迹，但刀上没有提取到嫌疑人的指纹和其他生物检材。而那辆摩托车，是一辆无牌车。民警根据这辆车的销售品牌，到当地所有摩托车销售店逐一调查，搜集到了上千条同款摩托车的销售记录。与此同时，另一路民警则在当地车管所，针对现场出现的越野车进行排查。同样因为数据量太大，一时间找不到有效的信息和线索。

嫌疑人截车伤人，动机十分明显，警方由此分析可能是雇凶伤人。循着这一思路，民警着手调查陈亚明的社会关系，很快将两人列为重点调查目标。

一个重点目标是陈亚明的本家弟弟陈亚忠。几年前，陈亚忠和陈亚明因生意上的矛盾，陈亚忠把哥哥的头给打破了，兄弟俩关系一度很紧张。但警方调查后发现，目前，兄弟俩共同承担着一笔债务。按契约，如果陈亚明死了，陈亚忠得独自承担全部债务。陈亚明没有犯罪动机。案发当时，陈亚忠正在公司处理事务，当天上班的所有员工均能证明，他不具备作案时间。

另一个被警方重点怀疑的对象是陈亚明非血缘关系的侄儿陈海龙。陈海龙是陈亚明的好朋友陈凯的儿子。陈海龙一直喊陈亚明叔，陈亚明也真的把陈海龙当亲侄儿一样对待。不过，陈海龙欠陈亚明一笔钱，迟迟不还，叔侄俩还为此打了一场官司，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2012年，一直在外地做二手车生意的陈海龙回到老家，找到了陈亚明，称二手豪车市场的蛋糕很大，极力劝说他投资。在陈海龙的再三游说下，陈亚明陆续拿出200多万元，交给陈海龙做二手豪车的生意。谁知，陈海龙并没将这笔钱用在生意上，而是在市中心买了一套豪华别墅。陈亚明获悉实情后非常生气，便想撤资。在再三讨要无果的情况下，将陈海龙告上了法院。法院判决陈海龙还钱，但陈海龙就是不还。法院查封其财产时，发现陈海龙的财产均在其妻子名下。因为这笔债务产生在陈海龙和妻子的婚姻存续期间，她有义务偿还，却拒不还钱，于是法院将其妻子司法拘留了几天。

这件事让原本亲密的叔侄感情降到了冰点。陈凯本来早就不过问儿子生意上的事，所以，陈亚明和陈海龙合作开发二手豪车市场的事，他起初并不知情。直到叔侄俩打官司时，陈凯才获悉此事。陈凯一边痛骂儿子“没规矩，没良心”，一边向陈亚明道歉，同时请他看在兄弟情分上，低调处理此事。

陳海龙由此恨上了陈亚明。

除了有犯罪动机之外，陈海龙还有一辆越野车。如此看来，陈海龙的嫌疑比陈亚忠大得多。

可是，经调查，陈海龙的这辆越野车在案发前两个多月就已经卖掉了。再说，案发当天，陈海龙也在忙他自己公司的事，同样有一大批人可以作证。还有一点就是：虽说叔侄俩因为官司的事闹了别扭，但陈亚明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不会因为经济官司这点小事，就对自己下如此毒手吧？

案情就此陷入了僵局。

战战兢兢：七年噩梦如影随形濒临崩溃

经历这次劫难之后，陈亚明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整个人都变了！案发时，陈亚明正值壮年，事业有成，正处在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走路带风。案发后，加上凶手没有归案，陈亚明变得疑神疑鬼，走路办事都左顾右盼，生怕再次被人偷袭；晚上也经常失眠，经常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着。

2015年4月的一天晚上，陈亚明好不容易入睡。不一会儿，他便梦见有人手提砍刀，朝自己劈头盖脸地砍下来，不由得大叫一声，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把睡在身边的妻子也吓得不轻。

梦醒后，陈亚明的心脏还在怦怦地狂跳不已。妻子心痛地说：“这样子不是办法。要不，我明天陪你到医院看看吧。”陈亚明看了看她，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感激。

次日，陈亚明在妻子的陪伴下，到医院就诊。医生询问了情况后，初步诊断，陈亚明患上了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通过心理疏导、催眠治疗等手段及时干预的话，是能够控制病情的。

陈亚明的孩子在国外留学。夫妻俩不想让远在国外的孩子担心，从未将此事告诉她。但她还是通过一些亲友断断续续透露出来的信息，了解了一个大概。女儿也时不时给陈亚明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让老爸注意安全。陈亚明反过来叮嘱女儿：“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发朋友圈，不要把电话号码给陌生人，不要把照片发到网上……人心难测，别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小心为妙。”

除了妻儿外，最关心陈亚明的人，就是他的好友陈凯，以及陈凯的儿子陈海龙。虽说因为一场经济官司，两家闹了点不愉快，但并没有决裂。陈亚明被偷袭并差点丧命的事情发生后，陈凯就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来看望陈亚明。陈海龙则一边向陈亚明表示，自己会尽快还钱，一边骂暗算陈亚明的人：“要是让我抓住是谁干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面对好兄弟陈凯的探望，再看看侄儿陈海龙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陈亚明内心五味杂陈……

陈亚明比陈凯小几岁，两人差不多的时间开始创业，都是30岁左右从做销售开始起步的。后来，陈亚明做金融，陈凯做机电，两个人经营的行业不同，没有利益冲突。

两人原本并无亲戚关系，但因为聊得来合脾气，一直保持着密切来往。陈凯结婚比陈亚明早，生了一个儿子叫陈海龙。陈亚明爱屋及乌，也十分宠溺这个“侄子”，每次去陈凯家串门，都会给海龙买玩具。当然，陈凯对陈亚明也不错。有一年，陈亚明的公司受金融危机冲击，资金周转出现了严重困难。获悉后陈凯及时伸以援手，帮他顺利渡过了难关。此后，这份兄弟情谊更加牢固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陈海龙长大了，陈凯和陈亚明也相继过了知天命之年。想尽快抱孙子的陈凯，催促儿子早早地结了婚，然后把公司交給了儿子，自己则过起了颐养天年的退休生活。

陈海龙接手父亲的生意后，将公司迁到了外地，从事二手车的经营。陈海龙初涉商海，很多地方都需要请教前辈，便时时找陈亚明咨询，陈亚明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倾囊相授。叔侄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物理距离的变远而疏远，甚至更加亲密。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经济官司，陈亚明是根本不会怀疑陈海龙的，可现在……

面对陈海龙的问候，陈亚明表面上客气地回应着，内心却保持着戒备。

陈海龙似乎并没感受到陈亚明对他的这种戒备，照常隔三岔五地过来看望他。有一次，陈亚明从公司大门出来，向停车场走去。门口走过两个陌生人，陈亚明突然紧张起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路过陈亚明公司的陈海龙正好瞧见了，他赶紧上前扶住陈亚明，语气里充满了关切：“亚明叔，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陈亚明知道自己又一次失态了，他定了定神，摇摇头，强作镇定地说：“没事，没事。”并挥挥手，让陈海龙去忙他自己的事情。

待陈海龙走远后，陈亚明上了自己的车，锁上车门后，他紧绷的神经这才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几年了，嫌犯的动机没弄清楚，人也没抓到，陈亚明那颗悬着的心就难以真正地放下来。陈海龙似乎洞悉了叔叔的心事，一直在动用资源，四处打听，希望能够找到那个行凶者。这些话通过朋友们的嘴传到自己耳中后，陈亚明倍感温暖的同时，对他的怀疑也基本消除了。是啊，就连自己的妻儿，对他的关心也不过如此吧！

2019年4月的一天，陈海龙兴冲冲地找到陈亚明，称他从“江湖朋友”那里了解到，偷袭陈亚明的幕后主使，是外地的一伙黑恶势力，具体是哪一家，陈海龙也不清楚。因为陈亚明的公司业务前几年延伸到了那座城市，动了这伙人的奶酪，他们气急败坏之下，就开始雇凶报复。

“我正在请我在当地的朋友们继续摸情况，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家伙。”陈海龙说。陈亚明听后，感动不已。

惊惶回望：有一种温暖叫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案发地的警方始终没有放弃对此案的进一步侦查。随着警用监控系统的完善，技侦水平的提升，以及公安机关在办理疑难案件方面综合协调机制的进一步完善，陈亚明被人偷袭的案件，露出了侦破的曙光。

2021年6月，在警方抽丝剥茧般的调查中，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幕后凶手正是陈海龙——

原来，大批先富起来的人，他们好面子，想开豪车，却又限于经济实力，买不起真正的豪车，于是就盯上了二手豪车。

陈海龙从父亲陈凯手里接掌公司大权后，就将公司迁到了外地，从事二手车经营。可惜的是，陈海龙虽然脑瓜子灵光，却十分贪图享受，每天开豪车、住豪宅，极尽奢华之能事。公司赚的那点钱，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挥霍殆尽，还欠下一屁股的外债。

只是，这一切，远在老家的陈凯并不知情，陈亚明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叔叔更是一无所知。2012年，陈海龙灰溜溜地回到老家，明明是自己在外地待不下去，但在亲友面前却说成是想将业务转移回来。他利用陈亚明对自己的信任和宠溺，巧舌如簧地进行游说，让他投资二手豪车业务，两人一起赚钱。

陈亚明原本就对陈海龙未抱任何戒备之心，加上手里也比较宽裕，而且也想拓展一点新业务，就陆续拿出200多万，交给陈海龙做二手豪车的生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海龙轻易忽悠到了陈亚明的钱后，哪里是拿去投资什么二手豪车生意，他将钱用来买别墅，购豪车，每天呼朋唤友，大宴宾客。至于向陈亚明承诺的挣钱、分红一事，陈海龙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时间一长，陈亚明发现了端倪。于是，就有了那场官司。

正是那场官司，让陈海龙恨透了陈亚明，萌生了教训陈亚明的念头。如何既教训陈亚明，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呢？陈海龙想到了雇凶。他找到了没有正当职业的表哥秦建华，让他找两个生面孔的外地男子教训陈亚明，并约定了事成之后的报酬。秦建华便找来了之前在当地打工的广西人马才林和两个贵州人袁冲和牛旺，一共4人。

案发当天，马才林男扮女装行凶，袁冲在附近骑车接应，秦建华和牛旺开着越野车在另一个镇上的幼儿园门口等他们。当天，马才林刺伤陈亚明之后，没能等到袁冲，便自行打摩的前往幼儿园，上了秦建华的越野车。经警方调查，这辆越野车，正是陈海龙此前开的越野车。两个月前，陈海龙将此车卖给了秦建华居住在外地的女友，想以此逃避警方的调查。但法网恢恢，警方抽丝剥茧，最终锁定了全部证据，且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刺伤陈亚明的计划得逞后，陈海龙很得意。但他将这种自得的情绪掩饰起来，假装好人，一方面表示会尽快还陈亚明的钱，一方面对陈亚明嘘寒问暖，让他打消对自己的怀疑，迷惑警方。而陈亚明也真的被陈海龙的一片“孝心”给迷惑了，不再怀疑他。陈海龙见陈亚明如此好忽悠，窃喜的同时，甚至一度萌生过将陈亚明的公司据为己有的野心。

当得知这一切之后，陈亚明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想想这7年里，侄儿那张看似关怀备至实则藏奸匿毒的脸，陈亚明就不寒而栗！

2022年4月，陈海龙因故意伤害罪和信用卡诈骗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7年4个月。陈海龙的表哥秦建华和动手伤人的马才林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半。另外两名同伙，被取保候审。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說法】上海凯茂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律师李莉萍针对本案团伙作案中如何区分主犯和从犯一问表示，在类似故意伤害这样的刑事案件中，区分主犯和从犯，不能直观地从是不是实际动手或者谁动的手来分析，关键看在整个犯罪过程当中，他起什么样的作用。

此案中，起意、授意、组织策划的是陈海龙，所以，尽管他没有亲自动手伤人，但仍是主犯，被判得也最重。秦建华提供了交通车辆，负责接应，马才林动手伤人，这两人和陈海龙一样，也构成故意伤害的主犯。

李律师认为，刑事案件的侦破是一件严谨、烦琐的工作，很多时候，需要不同地方、不同部门之间的密切协调与配合，也需要相关技术的升级、设备设施的完善。警方从未放弃过对此案的追踪，后来，又通过一系列机制的启动，更好更多地调集了侦查资源，让这些资源形成强大的合力，从而在解决“急难愁盼”的疑难案件中，发挥了出色的作用。

另外，这种机制的本意，不是一种权宜之计，它更重要的作用，是通过这种机制的运行，来发现一些问题或者总结一些经验，然后通过对这些经验的梳理，形成一种能够指导案件侦破的长效机制或者制度规范，从整体上、长远上提升公安机关的办案能力，更好地守护一方平安。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