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地英雄荒野求生17天：有个兄弟永不放弃

大平

当灾难不期而至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逆向而行。他们的决定救下了数百条生命，自己却错过了逃生的黄金时间。

2022年9月5日，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6.8级地震惊恸世人，也让人们记住了得妥镇水发集团湾东水电站的职工甘宇与罗永，他们的生死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地震来袭：水电站两兄弟逆向而行

2022年9月5日中午，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突发6.8级地震，地动山摇中，在位于泸定县得妥镇的水发集团湾东水电站，不计其数的碎石狠狠地砸向水电站，每一块都能给人致命的伤害。在这危险时刻，水电站职工罗永和甘宇却一头扎进雨点般的碎石中，拼命冲向厂房……

现年41岁的罗永家住得妥镇湾东村，和妻子育有一双儿女。两年前，湾东水电站投入使用后，罗永到水电站工作，负责管理大闸，自此与甘宇成了同事。甘宇1994年出生于四川省达州市，高大帅气的他毕业于西昌学院水利专业，工作认真负责。

相处时间长了，罗永发现，甘宇就是个热心快肠的小伙。水电站本地职工多，谁家有事需要他帮忙，只要开口，甘宇都会搭把手。

人心换人心，大家也都喜欢这个小伙子。一次，甘宇身上長满疹子，痛痒难忍。水电站深处大山，买药就医不太方便。罗永知道后，立马向他介绍本地人常用来止痒的一种草药，并到山里找来草药，最终治好了甘宇的疹子，让身在异乡的甘宇倍感温暖。

9月5日中午，罗永正在宿舍休息时，突然感觉到宿舍在剧烈晃动，随之而来的是屋外“轰隆隆”的巨响声。“地震了！”罗永赶紧往外冲，水电站的10多个职工，还有包括罗永哥哥、侄儿在内的几名当天在此打工的老乡也纷纷择路而逃。刚跑到厨房门口，罗永就看到最前面的哥哥、侄儿和一位同事被卷入泥石流中，一转眼就看不见人了。罗永惊魂未定，遇到了刚刚跑出来的甘宇。混乱中，甘宇的眼镜不知掉落到哪里，导致有近500度近视的他行动受限。

“赶快救人！”“好！”来不及多说，罗永和甘宇连忙去救哥哥他们，搬碎石、刨土，争分夺秒地展开施救。就在这时，前方大坝的水位已经有了明显上涨。显然，这是由于水电站所在的湾东河是大渡河的一条支流，地震导致沿岸山体发生滑坡，形成了堰塞湖。

“不得了，大坝水涨了！”罗永的话刚落音，甘宇也慌了。身为水电站的员工，他们都知道，地震已经导致水电站机组停机，如果进水闸门自动落门，处于关闭状态，那么一旦水位漫过大坝，就不可避免地暴发山洪。届时，电站下游的村庄和几百名村民将被洪水吞没。当务之急，必须马上打开坝肩上的泄洪闸泄洪！

“甘宇，你留在这里救人，我去开闸！”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顾不上亲自救哥哥和侄儿，罗永匆忙撂下这句话，就顶着乱石狂飞，火速往大坝方向狂奔。“注意安全！”所有人都在逃命，罗永却逆行排险，甘宇所有的担心都浓缩在这短短四个字中。

罗永的逆行无疑困难重重。地震彻底毁了通往大坝的路，成堆的塌方山体成了随处可见的阻碍。罗永躲过了几块滚落的大石头，还是被很多小石块砸中。他忍着疼痛向前奔跑。好不容易跑到大坝下，就铆足劲往滑坡上冲。

坝肩有10层楼高，滑坡异常陡峭，罗永第一次冲到一半，一块飞来的石头就迎面滚向他，说时迟那时快，罗永迅速掉头跑向安全的方向，才躲开了飞石。喘口气后，他又把心一横，鼓足劲冲了上去。

终于，罗永冲上了坝肩。他迅速发动柴油发电机，紧接着提起了两道闸门，打开了1号、2号泄洪闸。看到大坝开始泄洪，他这才放下心来。

罗永上去拉闸的同时，甘宇则分秒必争地抢救被乱石掩埋的同事和罗永哥哥、侄儿。没有工具的他徒手奋力地刨着石头，手淌着鲜血，脚背上扎进了一根钉子，身体也被飞石砸伤，可他却浑然不觉疼痛。正在这时，又一阵塌方，伤者们被完全埋了进去……

当天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哥哥、侄儿和同事，就这样被地震夺去了生命，甘宇和罗永的心情都很沉重。痛心时刻，甘宇忽然想到地震前，发电机在运行，如果不关闭电源，随时都存在风险。于是，两人又一起跑到厂房拉下电闸，也就是本文开头的一幕。做完这些，罗永和甘宇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罗永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甘宇的手机没有信号。山上的石头一直在滚落，出山的路已垮塌到面目全非，处处危险，身处茫茫大山的他们，显然已错过了逃命的黄金时间。

顽强突围：绝境里的生死托付

夜幕降临前，罗永和甘宇商量后，决定在未被地震摧毁的水电站大坝坝肩过夜。深山幽谷中，四周一片漆黑，摇曳在山风中的树木倍显阴森，不断滚落的石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恐怖电影里的惊悚配乐，令罗永和甘宇不寒而栗。加上担心余震，尽管说好轮流睡觉，实际上，两人都一夜无眠。

想着甘宇毕竟年轻，社会阅历尚浅，罗永怕他胡思乱想，便不断地宽慰他：“别担心，甘宇，你看这么大的地震，我们俩都没有事，明天肯定能出去的。”“嗯，我们俩都还年轻，一定可以出去的！”甘宇也为自己和罗永打气。话虽如此，可水电站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现在地震又毁坏了道路，他们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罗永忍不住叹息：“我女儿今年16岁，儿子14岁，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娃们。”这次为了汛期保障，他已经在单位值班一个月，非常想念86岁的老母亲和老婆、孩子们。甘宇苦笑着告诉罗永：“罗大哥，你看看我，我都28岁了，没成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如果这辈子就此结束，还真有点遗憾。”

山里地震这么厉害，周边的村庄肯定也不能幸免，才28岁的甘宇不知怎么安慰罗永。罗永坦诚地说道：“兄弟，你知道吗？我冲上坡去打开泄洪闸时，心一直在狂跳，真的很害怕。但我还是冲了上去，不是想逞能，而是觉得，那些乡亲如果因为山洪而死，我会愧疚一生！”“罗大哥，你是真正的男子汉！”甘宇由衷地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第二天天亮后，考虑到两人没有食物和水，为了尽快获救，在罗永的建议下，两人一起离开水电站，往猛虎岗方向寻找逃生机会。

原本视力就不好的甘宇，逃生过程中又不可避免地受了不少轻伤，终于，甘宇走不动了。他一屁股瘫坐在地，对罗永说：“罗大哥，你先走吧，别管我了。”“那怎么行？你不是本地人，不了解出山的路，我不能把你扔下！”罗永的语气完全不容反驳。甘宇只好咬牙坚持着，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

就在罗永和甘宇从绝境一步步寻找突破口时，他们的家人也在想尽办法寻找两人的下落。甘宇的父亲甘国明在广东工作，得知儿子工作的地方发生了地震，急忙赶回四川，同妻子一起前往泸定县。但当时甘宇的手机没信号，他们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甘宇的手机忽然有了信号，他们欣喜若狂，赶紧向家人们报平安。接到他们的电话，得知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家人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随后，罗永联系公司的领导，领导说有两支救援队在寻找他们，要他们保持体力，照顾好自己，等待救援。

很快，直升机飞来寻找两人。罗永和甘宇都高声呼喊着，甘宇脱下外套使劲挥舞。无奈，他们小小的身影和高大的树木相比实在太小，飞行员根本发现不了，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机远去。

艰难行进中，天黑了，山上的夜晚又冷又湿。罗永和甘宇背靠背坐在一起互相温暖，彼此依靠。两人已连续4餐没有吃东西，饥肠辘辘的罗永笑着和甘宇约定：“如果我们两个能够活着出去，一定要一起吃个饭，哪怕是一碗简单的炒饭，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是啊，如果此刻能有碗蛋炒饭该有多好！出去后，我们一定约！”在对“蛋炒饭”的憧憬中，又饿又累的两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9月7日上午，罗永和甘宇迎来了新一天的跋涉。甘宇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罗大哥，前面的路都垮了，我也实在走不动了。再这么耗下去，只怕我们两个人都走不出去。不如，你先走出去，待找到救援队伍后，再回来救我。”

甘宇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矫情，而是深思熟虑。罗永的仗义令他感动，如果不是自己这个累赘，从小在山里长大、身体素质也不错的罗永，也许早就跑出险境，得到救援了。甘宇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

见甘宇铁了心要独自留下来，想想此前救援队的直升机已来过一次，自己趁着还有一点体力，加上对路况熟悉，应该能很快找到救援队伍，再带着他们来救甘宇。如此想着，加上甘宇反复催他走，罗永终于决定先走。临走前，罗永特意摘了很多野果，并用安全帽盛满了干净的泉水。

罗永把水和食物交给甘宇时，反复叮嘱：“你务必在原地等我。我现在就出发，很快就会搬救兵带你出去！”甘宇郑重地点了点头。

罗永担心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一转身，便狂奔起来。跑出几十米后，他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甘宇，发现他孤单的身影正面向自己离开的地方。罗永再也绷不住了，泪流满面。

令罗永懊恼、沮丧的是，虽然他对山中的路况十分熟悉，但今非昔比，一场地震，已经毁山伤路，很多地形地貌都被改变了。沿途，罗永还遇到了好几处滑坡路段。最危险的一次，由于地面湿滑，体力也消耗过多，他脚下一滑，差点掉下悬崖，吓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一个废墟时，罗永找到一个打火机。9月8日早上，再次看到前来救援的直升机时，罗永用打火机生火，滚滚浓烟成功地引来了直升机。直升机放下悬梯，在施救人员的协助下，罗永才爬上了直升机，被送往泸定县的医院。

獲救后，罗永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同事甘宇还被困在山中。他受伤了，我带你们一起去找他！”

只是，医务人员认为罗永身体过于虚弱，还受了伤，不建议他随行。无奈之下，罗永只好画了详细的路线图给救援队，打算在医院等待和甘宇重逢。

不料，救援人员很快从现场发来消息，称甘宇不在他们分手的地点，附近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获悉消息，罗永的心沉到了谷底。

永不放弃：震地英雄荒野求生17天

获救后，罗永得知，这次地震中，水电站的10多名职工中，除了那位同事不幸殉职，还有包括罗永哥哥、侄儿在内的3位当天在水电站打工的老乡遇难。

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在泸定县医院，罗永的妻子告诉他一个惊天噩耗，9月5日当天，他家的老房子在地震中被夷为平地，年迈的老母亲不幸遇难。由于多种原因，老母亲的遗体仍被掩埋在废墟下，还没有被挖出来。闻听此言，罗永的眼泪喷涌而出……

最爱的亲人已离世，罗永没太多的时间沉浸在痛苦中，他心里还时刻牵挂着下落不明的甘宇。实际上，自从罗永获救后，人们都已知道他和甘宇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这才被困大山中。无数网友在为他们的义举点赞的同时，都对失踪的甘宇牵肠挂肚，救援队也一直利用直升机、徒步等方式寻找。

罗永起初认为，救援队会不会找错了地方，毕竟，余震时不时发生，地形可能有变化；而且专业救援人员很多不是本地人。基于此，尽管身体还没有康复，医生也力劝他好好休息，但罗永还是拔掉针头，坚决地要跟随救援队再次进山：“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地形，我一定要去！”

9月10日，当来自四川省成都市和德阳市的消防救援队伍搭乘直升机再次搜寻甘宇时，罗永也参与到了其中。罗永和救援人员直接住在山上，几乎搜遍了甘宇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依然没有找到他。

地震发生后的第9天，绵阳蓝天救援队也搜寻到罗永和甘宇分别的地点，发现此处山体垮塌严重，山间石崖也裂了一条触目惊心的大缝隙。若甘宇一直等在这里，可能已发生意外。也有救援人士分析，就算甘宇每次都躲过了飞石和塌方，连日的阴雨天气及缺衣少食，也可能导致他失温，危及生命……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让罗永的心越来越沉重。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不会的，甘宇不会有事的。我和他还约好了一起吃蛋炒饭的，他不会失约的！”

罗永对甘宇的这份真挚友情，也深深地感动着所有救援人员。即便担心甘宇凶多吉少，武警官兵、消防及甘宇的家人都没有放弃救援他。参与救援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多支民间搜救队以及个人也加入其中。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9月21日上午9时左右，在泸定地震后的第17天，罗永突然接到消息：甘宇找到了！与此同时，甘宇的照片被上传到了网上。

确认甘宇还活着后，罗永惊喜得跳了起来，高声欢叫：“太好了！我兄弟还活着，他还活着……”

很快，罗永了解到，甘宇是被一位名叫倪太高的本地村民找到的。得知甘宇这个外地小伙是为了当地几百位村民的安全才导致失踪多日，58岁的倪太高不顾自己的腰在地震中被砸伤，凭借着对当地山区的熟悉，独自带着月饼、牛奶去寻找这个大英雄。第一次寻找无果后，倪太高没有放弃，又在9月21日继续进山寻找，结果在猛虎岗听到了甘宇的呼救声，在密集的山林中找到已失踪17天的甘宇。

甘宇获救时面容憔悴，胡子拉碴，鞋子和裤子都破烂不堪，手心手背都烂掉了。甘宇被送到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后，医生诊断他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折，左下肢腓骨骨折，伴有严重感染，将他收入ICU病房医治。

甘宇安全了，罗永也终于有时间处理家事了。9月23日，在亲戚邻居的帮助下，挖出了母亲的遗体，为老人办理了后事。

忙完家里，罗永决定去成都看看甘宇，无奈因为疫情等原因，他一时还不能见到自己日夜挂念的好兄弟。庆幸的是，经过医生的全力救治，甘宇伤情逐渐稳定，两天后，他从ICU转入普通病房。身体好转后，他及时向帮助、关爱自己的网友和亲朋好友以及救援人员表示感谢。

甘宇特地打微信视频电话给罗永，隔着屏幕看到彼此的那一刻，两个生死之交的大男人都同时红了眼眶，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动容时刻，还是甘宇先开了口：“罗大哥，谢谢你了，是你喊大家来救我。”罗永笑了：“哈哈，你不要忘了我们约定吃饭的事情哦！”甘宇一口答应：“要得要得，等我出院了，我一定去泸定当面感谢你和倪大哥。”

聊天中，羅永得知，自己和甘宇分开后，甘宇在原地等待了三四天，后来见余震不断，担心他在路上出事，甘宇才没听他的话，开始沿着他离开的方向找他。没想到，因视力不好，甘宇在大山里迷了路，腿伤又让他前行困难，手机也没电，极度无助中，甘宇有时一躺就是一两天，天天靠着野果和山泉度日。往山上走的时候没有水，他只能捏住苔藓，挤出水往嘴里灌一下，有时找不到苔藓，他不得不喝自己的尿。

后来，甘宇实在走不动了，就在猛虎岗上躺了三天。其实，当初让罗永先离开的时候，甘宇就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罗永找不到救援人员，甚至罗永本人也没能脱离险境，那自己也就只能“青山埋忠骨”了。

甘宇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活了下来，罗永在心里更加赞赏甘宇。

甘宇的坚强和不放弃还感动了全网。不少网友都感慨罗永、甘宇和倪太高三人是英雄：“罗永和甘宇救了他们想保护的村民，而救了甘宇的又正是被他们所保护的倪太高”“很难不被他们感动，好人有好报”……

9月29日，甘宇在病房中迎来了自己28岁的生日。如此重要的日子，罗永的祝福当然不会少，他和甘宇视频连线：“甘宇，生日快乐，祝你早日找到女朋友，我要去喝你一杯喜酒！”“喝喜酒的时候我肯定请你，我们两个是生死之交嘛！”

甘宇的笑声回荡在病房。从视频中感受着好友的幸福，罗永也笑得灿烂……

编辑/贺长虹 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