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琳
我在中美洲的危地马拉出生、成长,并在国外接受了建筑与环境规划教育。我很重视保护老建筑,老城区的规划是我比较擅长的。2008年我第一次踏上祖国的土地。
从2013年我开始推动手作之美,其实手工艺的传承与创新,很像新城与旧城的关系,就像生物界物种的基因一样,手工艺与老城的建筑语汇一直传承着中国文化的基因。保护手工艺就能保护中国的传统生活美学。
我们现在谈的手工艺,其实也代表的是一个文化基因,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物种符号。
在我看来,当下中国手工艺行业的现状是:许多作品形制雷同,缺少了“神”,缺少原创性。此外手工艺的发展需要“混血”机制,需要加入各种当代元素。面对大量制造、3D打印等高科技的普及,手工艺如何商业化,这是亟待解决的一个课题。
奢侈品行业带来的机遇
奢侈品在发展的过程中,需要手工技艺的应用,奢侈品牌也使得手工艺人得到了发展机会,奢侈品牌明白如果没有手工技艺,它们的品牌精神可能就会消失不见。因此它们不但要保护工匠,而且要保护许多传承工匠技艺的小作坊,因为作坊一旦消失,就像物种灭绝,再也找不回来。
工艺美术运动并不能减缓所有机械制造的科技化大趋势发展,但是西方的工藝与美术运动,因为适时与奢侈品对接,就有了传承的机会。
奢侈品事实上是一个精神行为,它的背后有一个“创作奢侈”的态度,这个态度其实就源于工艺美术运动。通过工艺美术运动,把文化和历史基因保存下来。
比如欧洲贵族,他们对手工艺普遍有一种赞助的心态。他们赞助小作坊,像那些做刺绣的、皮具的、金属的,正如当下苏格兰仍有很多保留下来的金属和陶瓷作坊。最初,欧洲奢侈品先在有钱人中做定制,定制这件事情支持了手艺人的创作。到了工业化时代,欧洲的很多贵族家庭仍然不使用机械制造的产品,他们还是希望使用比较高级的手工制品。所以在欧洲,工艺美术运动直接促成了奢侈品行业。
西方人在奢侈品的运营上是很成熟的,他们懂得去平衡价格与定制之间的关系。比如说每年的巴黎时装周,他们通常会举办一个概念性的高级定制的发布会,其实就是一个艺术概念的发表。这个发布会上的很多衣服其实在生活中是不能穿的,而只是一种艺术概念与设计师面对潮流的宣言与展示。
至于如何商业化,高定展览之后就是买手进场。买手说我喜欢这一件,可能代表巴黎春天百货的下单,这是来自市场的代表意见,也是这些奢侈品牌之所以能完成市场化的重要过程。其中当然有许多市场推手一起参与,把奢侈的手工艺与商业化,透过这场秀推到极致。
欧洲人虽然发明了工业革命,但也有了高级定制这样一个补救的过程,使得消费者能够把高端的手作缝制,跟定制的概念结合,扩及到商业化。
现在国内很多设计师也很想参与进去,但他们有时候缺了一些环节,跟全球时尚潮流搭不上钩的话,其实就是带着展品去那里卖几件东西而已,没有后续发力的可能。所以我经常告诉国内的设计师,其实重要的不是卖掉几件衣服,而是把你的作品带到国际买手面前,让他下单,这样才能够源源不断地把你的作品进行转换。英国奢侈品协会很具有代表性,它是由170家英国最富生命力的奢侈品牌组成。这些品牌从2007年开始,每年会评选出他们认为最优秀的10位工匠,然后由协会主导,为工匠提供去做展览的机会。
因为工匠是跟奢侈品协会对接,所以他的东西就能够很迅速地被奢侈品行业采用,比如他的作品会用在合作产品上面,这是一个最实质的帮助手艺人的方法。
奢侈品与精湛的手工艺结合,这个概念非常重要。我们一定要抛弃脑子里那种“用过即丢”的概念。奢侈品强调的是做了东西就得要传世,和快消品完全是两回事。有志于做高品质手作职人的从业者,就要认准精品化这一条路,跟奢侈品行业有一个精准对接。
手工艺进入日常生活
除了欧洲,邻国日本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明治维新的时候,工艺美术运动的风气吹到了日本。日本民艺复兴运动中有一个人特别具有代表性,他就是柳宗悦。柳宗悦在全日本旅行的时候,发现民间工匠制作的竹篮、铁器等非常实用,再加上器物背后的文化内涵,它跟机械制造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
因此,他认为手作是一个手脑并用的艺术。如果我们失去了手作的东西,就等于失去了人类最重要的审美,所以他推动了民艺运动。
1925年,柳宗悦与滨田庄司、河井宽次郎等发起了民艺运动。但这次运动并非从奢侈品的角度出发,而是强调民众的日常使用器物,讲求实用。但他并不完全是工业设计的方式,而是要拥抱科学技术,学习工业设计背后的流程逻辑,学习那种理性思考的模式。他遵循包豪斯的理念,从器物机能出发,寻找器物身上的日用之美和传统记忆。
工艺的发展路线有两条,一是手工艺的品牌路线,二是手工艺进入民众的日常生活。以最常见的举例,就是每天随手端起一个水杯,不仅仅可以喝水,还可以让人感到开心。要让消费者感受到购买的不仅是一个物品,而是生活中的美好事物。物品所指向的是一种生活态度,而不仅仅是物品本身。
就像我之前看到过用竹编的背孩子的背篼,这就很有意思。但是这个东西怎么变成一个现代的背包呢?这就需要设计的转化。
首先,要像柳宗悦一样,遵循机能,还要加上情感。柳宗悦为什么这么成功?为什么影响力这么大?不仅是因为他接受了西方的当代设计教育,又加上了他具有父辈那种非常扎实的日本传统的审美教育。柳宗悦所推动的民艺运动实际上影响了整体日本现代的工业设计。
日本不是走奢侈路线,所以它没有发展出什么奢侈品。但日本的日用器物却成为了世界瞩目的焦点,这就是手工艺品日用化道路的成功。
所以我们现在推动手工艺,其实有两条路可以学习。一条是欧洲路线,要做到工匠与奢侈品牌相结合;另一条是日本路线,要走进日用生活之中。
以“新工匠”赋能传统工艺
在过去,工匠和使用者是直接交流的;但自从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开始介入制造,大资本商推动大量制造、大量生产,制造出许多消费品,工匠被一些以消费导向的设计师所取代,工艺被机器与生产流程所取代,传统工匠的角色不仅被取代,更在现代没有了用武之地。
我之所以开始推动手作之美,是因为在互联网与社交媒体的助推下,我发现了当代优秀工匠的出路,现代的手艺人可以通过社交媒体与使用者直接进行对接,成为“新工匠”。
“新工匠”可以不需要做到技艺的精湛,但是要参与制作工序的过程,完成从工匠到生产线的角色转变。新工匠需要有跨界的精神,要合作协作,要全球化,以更跳跃性的方式思考手艺的未来发展方向。中国有庞大的工匠资源,年轻人有社交媒体的资源,有承载能力,又有可以吸收全球文化的能力,那么是不是可以把很多好的设计带到中国?
我们还可以有这样的一个思维逻辑:用一根产业逻辑线把那些零散的艺术组装在一起,而不是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去做。
其实在我看来,新工匠应该了解工序,了解工匠,了解行销。市场这么大,生存到最后,还是要逼迫自己更加努力,不能只是粗制滥造。需要提醒大家:新工匠的特质是要善用社交媒体,要能够跟我们庞大的工匠资源进行有效对接,手脑并用。
记住,手作只是一种方法,并不是一种劳作。我们是靠手作来思考创作的,然后通过思考创作的方法,才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加入一些共同合作的环节,创造出新的工艺作品。
就像日本的杂货能够输出到全世界,那是文化力量加上手工艺的化学作用,而不是每天重复去复制别人的东西。创新是需要新工匠之间有很多合作,特别是要有年轻人介入。比如丝绸或陶瓷的纹样,現在的年轻人对纹样的设计可能与之前完全不一样,它可以变为各种各样的衍生品,。其实先别急着做产品,把纹样做好以后,自然会有很多人来跟你合作。
回到手工艺本身,它代表我们的态度与生活,但不见得一定要从产品本身去打造品牌。因为人不是机器人,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情感,这些情感反过来唤醒了很多人。一件手工艺作品,只要能够唤醒人的情感,只要能够让人产生共鸣,就是个好产品。在这之中,就需要社交媒体的合理运用。
因此,创作一定要回到内心,你要了解情感在哪儿。
潮流很重要,那应该怎样做出很潮的东西呢?潮流来自什么?我们做的手工艺为什么不能潮呢?不够潮呢?手艺人要敏感,选好自己的角色。对于年轻一代的工匠来说,要有创意,而不是每天都在做“老”东西。如果没有办法让当下追求时尚的人们接受,那你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中国正在享受全球化的红利,全世界没有一个像中国这么庞大的新兴市场。对于手艺人而言,我们还是要回到温暖的人,以及与人相关的新生活美学之上。最终我们是要贩卖一种生活的温度。
卢梭曾经说过,在人类所有职业中,手艺人是最古老、最正直的。手作是一种态度,需要把手艺的美学表现出来,它也是我们手作人要学会的跟自己相处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