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维/黄雅琼：越过山丘还是你

闫佳 麦延

每一个被看见的高光时刻都伴随着冒险、奔赴与跋涉，在后东京时代，郑思维与黄雅琼以第三个世锦赛冠军重新走上顶峰。从2021武藏野之森的奥运银牌到如今走出低迷的“七站连霸”，他们走过了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

作为这个时代可遇不可求的混双组合，“雅思”自携手以来就不断刷新着历史与纪录，抑或因为这份太过“合拍”的默契，老天也要为他们加载更多的难关与考验。从“分手”到“复合”，从摇摆到坚定，他们在各自前行中接受着遗憾只是故事的匆匆一面。或许每个人都要经历一段孤单，才能勇敢地将迷惘和不确定抛在身后。

遭遇冰点时刻

故事还要从去年底的世锦赛“一轮游”说起。从东京到西安，在短短两个月内，郑思维和黄雅琼接连与奥运会、全运会冠军失之交臂。就在队友们远赴欧洲征战团体三大赛之际，“雅思”得到了一段难得的调整假期。经过休整，郑思维的伤病基本已无大碍，训练课上两个人也练得颇有起色。关于成绩，他们没有过多考虑，但彼此的心底也隐隐感知到想回到最初的轨道，似乎并不是一件易事。

作为2018年、2019年两届世锦赛冠军，所有人都期盼着他们能在西班牙韦尔瓦用一场胜利去鼓舞士气。但是，在首轮轮空后，次轮对阵中国香港的张德正/吴咏瑢，手握一局领先的“雅思”却意外被逆转翻盘。旧伤未愈又添新创的二人，迎来了自配对以来的冰点时刻。

回国后的21天隔离稍显漫长，但也给了郑思维和黄雅琼理清思绪的机会。都说“走下领奖台，一切从零开始”，但收获宝贵银牌后的他们，始终陷在巨大的阴霾中难以释怀。国家队教练组经过几番研究，本着为了两人更好的未来着想的出发点，决定让他们在2022赛季各自与新人搭档。在教练看来，以郑思维和黄雅琼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努力到巴黎奥运会并非难事。关键的问题还是他们能否找回昔日的那份对彼此的坚定，以及携手克服困难的决心。当然，新的奥运周期开始后，混双组需要加快年轻组合的培养，而这也需要他们发挥成熟队员传帮带的作用。

于是，教练组决定先将“雅思”拆对，让他们分别带一带年轻选手参加比赛，一来可以帮助年轻选手尽快成长，二来也可以让他们尝试一下跟新人搭档的感觉。另外，分开一段时间，或许他们能够发现对方更多的优点，更珍惜彼此。

解除隔离抵达成都双流基地的当晚，教练就分别找到两人谈心。对杨明指导和蒋国良指导来说，女孩子心思细腻，他们担心雅琼会因为拆对而产生自我怀疑。那个晚上，两位教练与黄雅琼促膝长谈了一次。看着一路成长的她，两位教练直言：“你1994年的，下一届奥运会时就30岁了，你自己有没有勇气坚持到那个时候。”在隔离期认真思考了许多的雅琼坚定地回答：“我想打。”“那你的付出会更多，女运动员总是更加困难的，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要放弃。”“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两位教练的苦心嘱托，句句落在雅琼的心上，她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不管前路有多难走，我下好了重新再来一次的决心。”

危机即转机

进入年底的冬训，郑思维和黄雅琼各自与新搭档开始配对训练。在出征新赛季前，混双组照例举行了组内的循环赛，以检验训练成效。郑思维带着张殊贤拿到第一，虽然场上表现没有达到预期，但是面对首站德国公开赛，郑思维感觉自己的信心在逐步往上走。然而，被寄予希望的他们却在德国公开赛中遭遇了“一轮游”。“我们的竞技状态都没有很差，但输得稀里糊涂，有点被打蒙了。”郑思维好不容易找回的一点信心，随着输球又清零了。他反省说：“可能还是我给殊贤的压力太大、盯得太紧，过高的期待让我们的表现不太理想。”

另一边，在循环赛中打得并不好的黄雅琼和欧烜屹，卻在德国赛中闯入决赛拿到亚军。“赛后杨导让我自己总结一下发挥得如何，我认为第一站自己花了太多心思在欧哥身上。因为是新组合，肯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不过，欧哥的表现很好，弥补了我的一些问题。后面两站，我就知道如何去发挥他的长处，只有在不断遇到问题的过程中，才能去锻炼解决问题的能力。”与欧烜屹搭档，也让黄雅琼有机会跳出她原本的舒适圈，去做一些新的改变和尝试。

出于对积分的考虑，到全英公开赛时，“雅思”合体再战。这一次对他们而言都有了和以往不同的感受，首轮面对实力并不算强的法国选手，思维与雅琼苦战三局收获了胜利。赛后，雅琼对思维说：“怎么打得有点紧？”思维坦诚地回答：“我觉着有点信心不够。”

在雅琼看来，全英赛的前两场球，她能明显感觉到老搭档总是差一口气，很没有信心。“很少在场上看到思维是这个状态。他以往都是阳光积极、在场上去主导比赛的，然而，第一场我就察觉出他没有以前那么笃定了，出球也不是轻易就能处理好，不像他一贯的风格。”而在临时配回来的比赛中，思维也感受到了雅琼的变化，“当时我的信心很差，但雅琼和以前很不一样，她主动站出来鼓励我，能完全稳住场上的局面。”

结束全英赛后，思维的伤病复发，走路都不是很方便。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平时总是积极输出正能量的他陷入了莫名纠结的情绪中。郑思维说：“我这个打法很耗身体、耗能力，现在腿不行，还怎么打？要打下去势必要提升、要保持，更要多练。可是，多练又跟伤病冲突，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为了排解这份苦闷，思维每天与家人、朋友保持交流，糟糕的情绪也一点点得到了疏解。也是在那个时候，教练征询他们对亚锦赛配对的报名意见，思维说：“我还是选雅琼，从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确定配回来了，甚至当时还没拿亚锦赛冠军。”

三冠王同样需要一份答卷

此前还没有夺得过亚锦赛冠军的“雅思”，带着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心态来到菲律宾马尼拉。思维说：“这次比赛的感觉跟以前不一样，没有那种一定要夺冠的想法，只是说既然状态不错，就一场场都打好。”正是这份平常心，郑思维和黄雅琼一路2比0笑到了最后，就此开启了强势归来的模式。随后，他们在泰国公开赛、印尼大师赛、印尼公开赛、马来西亚公开赛以及马来西亚大师赛上连战连赢，全部登顶。尽管在7月初的马来西亚大师赛半决赛时，两人已经略显疲态，但仍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和更胜一筹的实力挺了过去。随后，二人选择退出新加坡公开赛，专心备战世锦赛。

看着一路走来的30连胜，郑思维和黄雅琼在外界的一片叫好声中反而感到有些焦虑。思维说：“一是因为备战世锦赛的后两周，我们在队内的对抗赛上打得一般;二是心理上还是会有阴影，不论对谁来说，世锦赛都是必须全力以赴的，我会担心自己的好运气用在了公开赛上，到大赛时又要差那么一点。”而雅琼也有相似的想法：“有过一轮游，心里多少还是会有阴影，能不能实现目标，需要两个人不去逃避。”每个人都似乎在等着他们的世锦赛，他们自己也在等待世锦赛给彼此一个答案。

首轮轮空的他们在1/8决赛时遇到泰国年轻组合苏帕克/苏皮萨拉的猛烈阻击，以19比21输掉第2局后，决胜局以21比19险胜过关。对于这场“惊魂”之战，“雅思”均表示，就是在那场比赛中，他们感知到了虽然处于逆境，但是对彼此是完全信任。雅琼说：“在13比17落后时我们拿到了一分，追到14比17。当时轮到我发球，感觉自己的心定了下来。赛后，思维也跟我说，他就是那个时候感觉到心中很稳，我们没有问题。”面对那场艰难的比赛，“雅思”一分分咬了回来，不论当下局面如何逆风，他们直面了困难，并寻到了解决办法。思维也说：“在势均力敌的时候，我想我们赢在了坚定的信念上，就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分。”

所以，当他们在一年后的东京锁定世锦赛冠军的那一刻，思维怒吼挥拍庆祝，黄雅琼兴奋地跳起来挥舞双拳。终于，他们通过大赛将压抑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他们一路小跑着与教练们激动相拥。颁奖后，雅琼在热身场临时充当记者向思维发问：“这次夺冠的感受如何？”思维长舒一口气说：“这种兴奋感，有点像2018年首夺世锦赛冠军时。升国旗的时候，感觉鸡皮疙瘩一直在冒。”

“合体”后共同前进

在杨明指导看来，从全英赛一路打到半决赛，到亚锦赛和5站公开赛连胜以及三度捧回世锦赛冠军，“雅思”在从拆对到复合的过程中，都成长了许多。

杨明说：“全英赛时就可以看出他们在遇到困难时的凝聚力回来了。去年世锦赛他们一轮游，失利其实不能单纯从技术层面分析，那时候，他们的信心有所动摇。因此，在研究之后我们决定让他们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等到他们在比赛中认识到各自的问题后，会有更好的成长。”杨明指出：“亚锦赛前，思维和雅琼的训练不太系统。但到了他们这个水平，且不论个人技术，只要他们站上场，就能给对手不一样的震慑力和杀伤力。他们自己也能体会到，两个人一起打比赛究竟可以给对手带去多强的压迫感。”在杨明眼中，如今的“雅思”又到了另外一个新高度。“分开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情，两个人再次联手，都比之前有了成长。”

谈及重新携手的变化，雅琼最大的感受是思维能够更加理解自己了。曾经在很多次采访中，雅琼会提到思维的一个缺点是“比较犟”。“每个人對球都有不同的理解，我们俩以前有分歧时，会争论个不休，最后也讲不出个具体答案。很多时候，我都觉着自己没办法说服他。但是现在他会先来听取我的意见，然后一起多去试一下。”雅琼认为，这样的变化来自于思维也经历了状态的低谷。“奥运会前，思维有伤，我则是有段时间不论如何努力都难以让自己的状态变好一些，现在我还能记起连带心情也变得糟糕的感觉。我想思维也是经历了自己的一些低谷，发现确实在调整不过来的时候，就要去转换一下看问题的方式。”对雅琼来说，原本就是积极阳光的思维，在这一年中更加自如，也更为成熟。

思维则直言雅琼能够捕捉到自己的情绪和状态，不论自己是什么样的状况，雅琼都能够不受影响。“雅琼现在更能扛得住了，可以帮我渡过场上某些不太好的时间。我们组合的主要特点和得分在于我，以前可能有时候她会受到我状态不好的影响，一起失误，出现一连串的消极反应。但现在，无论我怎样，雅琼都能兜得住底。我好，她更好;我差，她能挺身而出。”

谈及分开的那段时间，思维说，可能是从合作之后，我们始终是顺境大于逆境，没有太多调试过在逆境中如何解决问题。“如果当初那三个月我们没有分开，继续还憋在一起发力，可能是负效应。这种事情，好像在一起反而解决不了。等我们在新的环境、新搭档中度过了这种情绪，回来的时候或许不需要特别去解决。”

经历了这一年的起伏，思维认为自己变得平和多了。“我有能力，我做好自己，有高峰就会有低谷，赢球开心，输球也可以接受，我们再来。”雅琼则表示，与欧哥搭档的那段时间，她成了引领者。“以前我会习惯性地待在舒适圈，不去过多思考要如何变化。现在，我认为自己需要站出来，不再逃避。”

一个时代，能有多少传奇？当战幕揭开，不甘平庸的二人选择再度并肩，纵使踏遍荆棘，也要在顶峰亲手栽种希望之花。

成家立业做奶爸

今年3月出国前，思维跟我们讲：“其实现在只有一种自己要当爸爸的感觉，但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我和孩子会怎么样？还是完全没有概念的。”但随着孩子在7月出生，郑思维开始一步一步地感觉到自己身份的转变。

身处异国，不论训练还是比赛，郑思维每天都必须固定在晚上和妻子进行视频聊天，让孩子听听自己的声音，“提前”熟悉一下这位在云端的爸爸。刚开始孩子还太小，完全没有互动，但随着小Aiden开始能感知和反应，一切变得神奇起来了。

说到这里，和众多父亲一样，思维以最兴奋的语气和表情说起了自己的“云看娃”经历。“我感觉真的很神奇，虽然儿子没见过我，但他好像真的和我有心灵感应！有时候，我和老婆视频，他听到我的声音就会有一点反应。有时候，我老婆开着手机屏幕播放我的比赛，他好像认识一样，会盯着屏幕看。当我老婆移动手机时，他还会扭着脖子和眼睛去捕捉屏幕呢，太神奇了！”

兴奋之余，郑思维说或许这可能只是大人们的主观想法，但一切就是那么奇妙。“有一次，我老婆把手机架在床背上对着宝宝，但因为他是躺着的，看不见我，我就在视频里喊‘来，宝宝，翻身！你知道吗，他真的好像在很努力、很用力、很使劲地翻身，他才两个月，还不会自己翻身呢！”仿佛孩子在谈论自己最心爱的动画偶像一般，郑思维这位新手奶爸此时还没正式抱过儿子，但马上待回国隔离结束，他就终于可以在儿子出生两个月后相见了。

虽然未能见面，但郑思维的思绪一直透过互联网陪在妻儿身边。成为父亲，他感叹自己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说：“这可能是心态的深层次变化。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比较要强的人，特别在球场上，这种情绪会很外露。但现在有了孩子，感觉好像没那么容易钻牛角尖了。以前，我可能会要求今天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赛，但现在会觉得输赢是不一定的，我当然要努力去争胜，但我可以接受更多的可能性。”

从前一心一意扑在球场上，现在成为丈夫和父亲，郑思维有了更多的内心独白。球场不再只是生活的全部，输赢更加不是，因为在这之外的他依然内心富足，也反过来给了球场上的他更无拘无束的冲劲。从前要强，现在柔和，思维还说自己变得更感性了。现在看影视综艺时，只要到稍微动情的情节，思维都会很容易动情和共情，常有鼻子一酸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真的整个人感性了许多，连听歌都会。以前我是泪点很高的人，但现在明显低了许多。”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成为丈夫、父亲，郑思维还在消化着自己不经意间的变化。

不甘平庸，要先勇敢

去年世锦赛归来后隔离时，黄雅琼就感知到自己与思维会被拆对。“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感觉肯定是复杂的，难过也是难免的。但我知道自己还想打球，所以做好了重新再来一次的准备。”当杨明指导和蒋国良指导找她谈心时，雅琼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我其实不算心思很细腻的人，而且也不爱去乱想。”但在那次聊天中，她说自己不会放弃，因为对羽毛球的热爱还很强烈。

“如果打下去，我的目标就是奥运会，就是巴黎。”可是雅琼也知道，若是重新换搭档，留给新搭档的磨合时间并不多，所以会有不安，但她要做的第一步是先找到自信的自己。“从德国公开赛到全英赛，杨导找了我两次，跟我讲场上的表现并不是很理想，让我自己思考一下原因。”从前有思维在，雅琼只要顾好自己这边就能做得不错，但如今与新搭档欧烜屹之间则是重新起步。“我和欧哥都属于话不多、喜欢憋着的类型，但作为双打搭档就不能这样，所以这时候我就要主动去跟欧哥沟通。最初在德国公开赛时，我总会顾虑欧哥需要兼項，所以，在场上有些瞻前顾后放不开。好在欧哥非常神勇，一直给我排忧解难。”

与思维一起的时候，雅琼会在赛前跟搭档一起看比赛录像，进行战术分析和安排。但和欧烜屹配合时，因为欧哥需要打完混双再打男双，除了第一场比赛前能够一起看录像，其余的场次都是雅琼先把录像分析完，用手机敲好信息发给欧哥。“欧哥很辛苦，早上打混双，晚上打男双，回来之后他要治疗、洗衣服、吃饭，所以，我能够兼顾的部分就我来做。”渐渐地，雅琼发现自己在赛场上越发能挺身而出、不惧一切了。

谈起这一年来的改变，雅琼表示自己不再逃避困难。“2017年在苏杯的那场失利后，我逃避过;奥运会的那场决赛后，我也逃避过。”但是，当她决定直面问题时，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与欧哥一起搭档，我不能继续沿用和思维配合的模式，所以，就要更有针对性地提升自己。”

在杨明指导看来，“雅琼不再像从前那样是被我们推着走，她现在才是真正地会打球了。对于我们混双来说，男孩子在场上是条龙，但是能力强的男选手不难找;而女孩子是画龙点睛的眼睛，能打好混双的女选手却是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