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婷
众所周知,孔子在世时并没有对自己的学说和主张进行过系统的整理与编撰。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意识到孔子学说有失传的危险,于是对孔子讲学及平时的对话进行回忆与整理,编撰成《论语》。由于弟子从师的时间不同,受业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再加上时间久远,以及师徒间多用对话的形式进行交流,形成了《论语》语录体的特点,简短而精炼。但《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较为特殊,它是《论语》中最长的一篇,全文共315字。它详细记录了学生侍坐老师时的一场“闲聊”,从“侍坐”到“问”志、“述志”,再到“评志”,叙事详尽,且冷静客观。可是细读下来,在这冷静且详尽的叙述之后,又不是一个“闲”字能概括得了的。看似是师生一场随意的谈话,它背后却有着丰厚的内涵,内涵虽然严肃、宏大,但这场聊天从头至尾却体现着不拘一格的特点,又处处透露着“闲”。所以,不同于平常“问志”“述志”“评志”的阅读思路,我们可以将“闲”和“不闲”作为理解文章的两大抓手,将整篇文章串联起来,并相应地挖掘其背后的深意。
一、闲聊——师者的良苦用心
文章用一句话“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开篇,它揭示了事件中的人物:四位弟子与老师。“侍坐”,在尊长近旁陪坐,表明四位弟子是陪坐在孔子身边,而不是站着。这位慈祥的长者或许感受到了学生的拘谨,便说:“不要因为我年纪比你们大一些就不敢说话了。”孔子的意思是,在这个场合下,不要被长幼和尊卑束缚,随便说说吧。另外,他说话时的语气柔和亲切。“毋吾以也”“不吾之也”“则何以哉”,一连用三个语气助词,营造出宽松的氛围,提供了一个平等对话的环境,这自然消解了学生的犹豫,面对接下来的话题则能畅所欲言。
二、闲聊——“士”的理想诉求
孔子提出的话题得到了学生的积极回应。“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在现在看来,这是多么平常的一问,可是在当时,在学生的心中,这一问却击中了他们的内心。“如果别人想知道你,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呢?”“让别人知道”——不就是弟子们为之终身奋斗的目标吗?
弟子们跟随孔子一生,周游列国,甚至不免“绝粮”“病”“穷”(《论语》中不少篇目都保有弟子们的苦难记忆),不就是为了能实现自己的主张,用自己的理念治国、平天下吗?孔子又何尝不是?当时哪个读书人不是?于是,就有了率真的子路忘我地谈论治千乘国、抵御强敌、治理饥馑,民勇且知方的宏伟理想,有了冉求六七十、五六十的安邦治国理想,有了公西华宗庙小相的愿望,也有了曾皙看似不涉政治的踏春图景,更有了孔子的“喟然而叹”。这一叹,既有曾皙得我真学的欣慰,亦有人生苦短,理想尚未实现的悲慨。对“为它千千万万遍”的理想的讨论,以及老师的感喟,这些自然在学生心中埋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当时的话语与画面能被弟子回忆得如此详尽也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看似闲聊的背后,蕴含着孔子的良苦用心,启示我们教育活动应有轻松自在的开端,让学生放下拘泥、畅所欲言。闲聊所讨论的问题则蕴含着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人生理想与入世訴求。
三、曾皙之“闲”
在四位弟子当中,曾皙与众不同,用他的话即“异于三子者之撰”。我们不仅能从他描述的理想中分辨出来,也能从其他细节品味一二。读《论语》时,我们要有一个概念,即礼的概念。何为礼?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如文章第一句话中弟子名字出现的顺序,正是按照四位弟子的年纪从大到小列出的。第一个回答问题的也是最为年长的子路。“夫子哂之”之后,没有弟子主动回答问题,好像有些冷场。于是孔子点名让冉有回答,之后再以点名的方式让公西华回答。按照刚才的思路,第二个回答问题的应该是年龄排第二的曾皙,而此时曾皙在做什么呢?“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孔子发起的闲聊课堂,从头到尾都有人在弹琴。按照长幼顺序,轮到曾晳发表意见时,他没有停下,也不曾向老师说明,更甚者,在老师点名之后他也没有马上停止,而是声音“渐渐地稀疏”,最后“铿尔”一声停住。他从容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和三位同学不一样。与子路“率尔”的率真、冉有“以俟君子”的谦逊有礼,以及公西华“非曰能之,愿学焉”的圆滑,曾皙闲适自得、潇洒飘逸的“闲”的形象跃然纸上。
这个情节是创作者埋下的伏笔,让读者耳目一新、茅塞顿开:原来上课还可以弹琴,原来孔子点名是因为曾皙在奏琴,原来冉求和公西华不主动回答是在等曾皙回答。如果一开始就把曾皙弹琴的情节交代给读者,那文章的曲折和起伏都没有了,就如水般平淡了,而这种曲折和起伏恰恰能为塑造曾皙之“闲”而服务。另外,侍座谈理想时有“伴奏”的情景,或许也是弟子们回忆得如此详细的原因之一。
四、曾皙之“不闲”
悠然自得的曾皙,其志向也表现出闲适的一面:春天的时候,穿着春服,大人带着小孩子,洗洗澡、吹吹风、唱着歌回家,描绘了一幅和平和谐、逍遥自在的画面。与子路的治千乘之国、抵御外敌,冉有的足民,公西华的宗庙小相相比,曾皙的志向好像与从政没有关系,显得有些“没有出息”。可唯独他得到了孔子的赞同:“吾与点也。”难道孔子在多年的奔波无果之后萌生了隐退之意?其实不然。
曾皙描绘了一个理想社会:没有战争,没有饥馑,男女老少互敬互爱,共同享受大好春光。这是一个天下大同的、礼教仁爱的社会,单凭子路的以勇治国、冉有的使民富足和公西华的礼仪祭祀是难以达到的,而是需要有大智慧、大气魄的人才能做到。所以曾皙之志是大志,他才是最有野心、最有智慧的学生。同时,其描述中体现的“仁爱”与“礼教”正是孔子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他也是最懂老师的学生。如此看来,曾皙之心、之志并不“闲”。他并没有答非所问,他和其他三位弟子回答的都是如何“被别人知”的问题。对比下来,曾晳之志显得格局更为开阔。
五、孔子“闲”的教育智慧
孔子讲究礼,在政治上要求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但是在学生面前,在课堂上,没有尊者长者的架子。他说“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让学生不要被长幼束缚,营造出轻松的氛围;曾皙在师生讨论时怡然奏琴,孔子不曾打断;孔子对弟子的个性极为了解,他虽不认同子路的“言不让”,但不曾当面指出,用微微一笑代替;他不认同冉求和公西华的过分谦虚,说“不过是各言其志罢了”,表现出极大的宽容。这种“闲”的教育智慧,轻松自然,却赋予弟子治国平天下的崇高理想和奋斗动力。
在奴隶体系渐近消解的年代,各国纷纷用霸权捍卫和争取更多的利益,孔子及弟子们的仁政礼治的理想有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但他们的勇气和执着令人肃然起敬,也给后世及现代的我们以深沉而伟大的力量。
作者单位:上海市奉贤区景秀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