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
第九章 冻耳朵
来时是顺风,回去正好是逆风,而且还是寒冷的西北风,这一路别提多难走了。
骑过来时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虽说在书店休息了一段时间,但因为没吃饭,还带着十几本书,骑出十几里路后,我就感觉身上没劲了,就一直是刘宝带我。
不仅如此,回去时的气温比我们来时低多了。即使我戴着棉帽子,坐在车后座上也感到耳朵冻得像被猫抓了一样疼。
“不成不成,太冷了!”我从自行车后座上蹦下来,想跑一会儿暖暖身子。因为我突然一蹦,刘宝扶不稳车把,失去了平衡。他在自行车上“哎哎哎”地连声喊着,最后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地上。
我忙把刘宝从地上扶起来,他埋怨我道:“小雨,你下车咋不先打个招呼呢?”
“抱歉抱歉,耳朵冻得太疼了,一着急忘了跟你说。”我愧疚地解释道。
“你把棉帽子的带子系上啊!你看我就系上了。”
我把帽带系好,又坐在了车后座上,刘宝继续驮着我向北行驶。
我戴的是栽绒棉帽,中看不中用,尤其是天冷迎风走时,根本不保暖。刘宝的棉帽虽然跟我的一样,但他有围脖。从书店出来时,他就先用围脖围住了耳朵,然后才把栽绒棉帽罩在了头上,比我暖和多了。
刘宝驮着我又骑出四五里远,我实在受不了了,赶紧对刘宝说:“停下停下,我再暖一下耳朵。”
刘宝把自行车的速度放慢说:“你下来吧。”
我从自行车后座蹦了下来,用手捂住耳朵。可是,我的手也冰凉冰凉的,还有点冻麻了,暖了半天,也没把耳朵暖过来。
刘宝看了看天,已是下午,太阳火红火红的,再过一会儿就要落下去了。
“小雨,暖过来没有?”刘宝问我。
我把手从耳朵上移开,抓握了两下说:“我的手都冻麻了。要知道这样,我可不跟你来受这个罪!”
“要不你再骑一会儿吧,骑着车热乎,你看我就没觉得有多冷。”
我只好又骑上了自行车。但只骑了一会儿,就感觉寒冷的西北风直往我的棉衣里钻,耳朵被寒风吹得像是有无数只猫爪在抓挠。
“不成了不成了,刘宝你快下来。”我大声喊着。
刘宝听见我喊他下来,“呼”的一下就从后座上蹦了下去。也许我骑车的技术不太好,刘宝一下去,我就开始在自行车上直“哎哎”,然后车把一扭,偏离了前进的方向,摔倒在公路右侧的壕沟旁。哪怕再多往前一点,我和自行车就会滚落到壕沟里去。
这沟可不像我们村里那种疏通雨水的壕沟,一蹦就能从沟这边越到沟那边。公路两侧的壕沟是修公路取土时挖出来的大土沟,真要滚下去,受伤是难免的。我有点后怕,额头立刻冒了汗。
“多悬,你咋不扶稳车把呢!”刘宝担心地说,“小雨,还是我骑车驮你吧,别到时候咱俩还没到家,就都掉沟里去了!”
刘宝的话把我气乐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啊?你想掉,我还不想掉呢!”
“最好咱俩谁都别掉,安全第一,还是我骑吧!”说完,刘宝扶起倒在沟边的自行车,想要骑上去。但刚要拿脚去踏车镫,他又把车子放倒了。我正纳闷时,他解下红围脖,对我说:“围上吧,把耳朵裹起来。刚才我就是这么围的,耳朵一点都不冷。”
我要是把围脖围上了,那就该轮到他冻耳朵了。我不想那么自私,便说:“还是你围吧,咱俩的棉帽一样,你的也不暖和。”
刘宝见我不接围脖,便亲自动手给我围。我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围,就刘宝这个脾气,我俩肯定会在公路上拉扯好一阵,被过往的人看见了,肯定以为我俩在吵架呢。为了不让别人看我俩的笑话,也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只好乖乖地围上了刘宝的红围脖。但同时我也告诉他,要是耳朵被冻疼了就说一声,我再把围脖给他。刘宝答应了。
有围脖护着耳朵、脸和衣领口,我一下子感觉暖和多了。每当刘宝驮着我骑出一段距离,我就会问一下他冷不冷,耳朵冻得疼不疼。刘宝总是回答:“不冷,没事!”问到最后,刘宝埋怨我说:“小雨,你咋这么啰嗦?你再干扰我,咱俩掉沟里去咋办?”我动了动嘴唇,没再出声。
我一直默默地等着刘宝说他冷了,耳朵被冻疼了,可他一直都沒对我说。我俩就这样回到了村里,进了我家。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我妈拉亮了电灯,烧旺了炉子里的火。我和刘宝一进屋,就像从严寒的冬天走进了春天。我们把棉帽摘下来,放在炕上。我把围脖解下来,跟刘宝的棉帽放在一起,免得他一会儿回家忘了拿。
我妈一边往桌上端饭菜,一边问:“你俩都饿了吧?”我妈也是,这还用问吗?我早就饿了,刘宝肯定也饿了。
我一看桌上的饭菜——糖饼、小鸡炖蘑菇,还有红烧排骨,全是我最爱吃的,肚子叫得就更厉害了。
我拎起糖饼咬了一大口。我妈见了说:“瞅你,咋就没个样子?也不怕宝子笑话你。”
“我和刘宝患难与共,他才不会笑我呢!不信您问刘宝。”
跟我妈说完,我转头一拉刘宝:“来,坐下吃饭。”
“你就该多跟宝子学学,做事有个样子。”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再跟我妈争辩,一口菜一口饼地吃着,刘宝也跟我一样。
我妈对刘宝说:“宝子,你多吃点。刚才你爸来了,我说等你俩回来让你在我家吃饭。你慢慢吃,不用急着回去啊。”
刘宝说:“婶儿,您做的菜真好吃,饼也香,我肯定多吃。”
我妈说:“好,能多吃就好。”
我也怕刘宝不好意思,把盛着小鸡炖蘑菇和红烧排骨的盘子往刘宝面前推了推,说:“好吃你就多吃点,别客气啊!”
我刚说完,就听我妈说:“宝子,你的耳朵冻着了吧?咋挂‘水铃铛了?”
我转头朝刘宝的耳朵一看——果然,左耳朵后面像挂了个“小灯泡”,是半透明的,就差里面装根钨丝通电发光了。
刘宝见我看他的左耳朵,忙伸手去摸,刚摸一下,那“小灯泡”就破了,流出不少水来。
这时,我妈好像记起了回来时是我围着刘宝的围脖,立刻责备道:“出去让你围围脖你不围,你咋忍心让宝子挨冻,你围他的围脖啊?你真做得出来!”
刘宝见我妈骂我,赶紧说:“婶儿,小雨不愿意围,是我硬给他围上的,这事不能怪他。”
“宝子,你心眼儿咋这么实啊……”话没说完,我妈就背过脸去,不再看我们。
我猜我妈可能哭了,不想让我和刘宝看见她流眼泪。
我妈擦了下眼睛,顾不上再骂我,忙去衣柜里翻找。她把我几岁时戴的一顶灰兔毛帽子找了出来,拿剪子从帽翅上剪下一大撮兔毛,用打火机烧成炭,然后放到一只碗里碾成黑色粉末,又倒了一点香油搅成糊状,把刘宝的左耳朵涂成了一只黑耳朵。
我知道这个方子是能治好冻伤的,就是手脚冻坏了也管用。我的脚曾经被冻过,我妈就是这么给我治好的。
后来刘宝告诉我,他骑自行车驮我的时候,只感觉耳朵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但疼了一下就不疼了。等回到我家后,他伸手一摸,感觉左耳朵特别硬,就像冻饺子一样,吓得他没敢再摸,怕把耳朵碰掉了。
听刘宝这样说,我真是浑身直冒冷汗。一是后怕刘宝的耳朵真掉下来可怎么办,还有就是,如果刘宝不把他的围脖给我围上,那冻伤的就是我的耳朵了……
第十章 不知愁滋味
刘宝的耳朵被涂成了黑色,他似乎羞于示人,周一上学时,他的耳朵被纱布缠得像一个圆圆的布球。用棉帽子一盖,倒不是很容易看出来。不过,学校有规定,上课时不许戴帽子。所以赵老师来上第一节语文课时,刘宝就把棉帽子摘了下来。坐在他后面的同学看见了,都“哇”了一声,引得前面的同学转头观看。
赵老师也看见了刘宝裹着的耳朵,走过去问:“你耳朵怎么了?”
刘宝站起身:“老师,周末去县里买书,天气太冷,耳朵被冻着了。但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赵老师点点头,没再细问。可有些女生却捂嘴偷笑起来,个别男生也眯着眼笑刘宝。我感觉浑身很不自在,仿佛被笑的不是刘宝而是我。
赵老师让刘宝坐下后,回到了讲台上。见有的同学还在偷着笑,他清了清嗓子说:“不要笑了,没什么可笑的。为了买书把耳朵冻伤了,这也是一种精神。没有这种精神的人,就算书摆在面前都不会翻一下。”
我感觉赵老师这句话不是随便说出来的,应该是在讽刺以前上阅读课时的我们。
之前每周五最后一节课是阅读课。学习委员会到图书阅览室把书领回教室,发给大家看。一开始大家觉得挺新鲜,书发下来还都看看,但时间一长,就没有几个好好看的了。倘若赵老师不在教室里看着,很多人就说说笑笑地聊起了天,书全都躺在他们面前的课桌上睡大觉。后来,阅读课就变成了自习课。
果然,赵老师这么一说,偷着笑的那几个学生都严肃起来,看来是听懂了老师话里的意思。
赵老师又说:“我常讲‘十年寒窗苦读日,只有不怕苦,才会有收获。可能是我说得多了,你们就不当回事了。可你们没有吃苦的精神,不仅学习上不会有长进,日后干工作肯定也不行啊!以后你们不管是从事脑力劳动,还是体力劳动,都离不开吃苦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否则就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
赵老师把事情说得很远,也有一定的启示。不知道其他同学是咋想的,反正我是听进去了。
放学后我问刘宝,听了赵老师的话有什么想法。刘宝说:“小雨,你不知道,当时我都要流眼泪了。”
大卫从旁边经过,接话说:“别扯了,抓紧走吧。”
刘宝说:“我没扯,我说的是事实。”
大卫说:“那你就慢慢事实吧!天这么冷,我可不陪着你们了。”说着,大卫拿手捂着耳朵,撒腿就跑,也不光着脑袋装酷了。
过了一个多星期,刘宝的耳朵彻底好了,但天气依然很冷,就连从不戴棉帽子的大卫,此时也戴上了帽子。和大卫一样喜欢装酷的王一平、郭立军,也都弄了一顶棉帽子戴在头上。独独魏海,还光着个脑袋,只戴了个耳包护着耳朵,看上去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发报员。
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一到学校,赵老师就安排我们去扫雪。我们嘴上虽然应着,行动却不太积极。取扫雪工具时,能拿小笤帚的绝不去摸大号的竹扫把;能抢到簸箕,就不会去拎铁锹。最后,是刘宝把我们班唯一的竹扫把拿了起来,出了教室就扛在了肩上,那样子就像孙悟空偷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要去扇灭火焰山上的大火。
刚开始扫雪时,女生们都很认真。有些男生瞧赵老師没跟过来,便把手里的工具当“武器”,你抽我一下,我抡你一下,开始了混战。有的同学觉得手里的工具不好用,干脆把工具扔到地上,团起了雪球。只见一个个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击中目标的雪球不是在头顶开了花,就是在脖颈上炸开了。没有打中的,便碎裂在地上,与积雪融在了一起。
刘宝正挥着竹扫把扫雪,突然一个雪球飞来,打在了他的后脖颈处。好在有棉帽的后檐挡着,撞碎的雪才没有钻进他的衣领里。
由于不少男生都在扔雪球,所以也不知道是谁把刘宝当成了目标。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们不认真扫雪也就罢了,刘宝那么认真地扫,他们还拿雪球扔他,有这么干的吗?
气温越来越低,好多同学都回了教室,连班长韩铭晨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男生只有我、刘宝和喜欢画画的王春还在扫雪,其余的全是女生。
我气呼呼地对刘宝说:“都偷着跑了,咱们也回教室暖和去!”
刘宝抬头瞧了瞧,见还有我们几个男生和女生们在,便说:“他们回去就回去吧,扫这点雪也累不死人。”
扫雪是累不死人,但我感觉能气死人。
赵老师发现不少男生都跑回去后,又把他们轰了出来,然后盯着他们,和我们一起把雪扫完了。
回到教室,我们刚坐到座位上,赵老师就跟了进来:“现在已经进入期末复习阶段了,你们还有心思扔雪球玩?多冷的天啊,大家齐心扫完不就能早点回来了吗?非得让我盯着你们,你们心里才舒服?”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不舒服——”
赵老师扫视了我们一圈:“怎么着?”
我们又异口同声地喊:“舒服——”
赵老师被我们气乐了,说:“你们啊,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但知愁时恐又悔之,可到那时还管用吗?”
这回我们谁都没说话,因为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在学校里,刘宝还会和同学们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精彩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