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初,香港流出大量国宝级文物,中国首任文物局局长郑振铎组建“秘密收購小组”,在有志之士的协助下,抢救流散文物。这段国宝抢救性收购史,当时是“地下工作”,当事人又三缄其口,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直到1980年代,才逐渐浮出水面,可惜原始密件、档案等均未披露,使很多重要信息以讹传讹至今。2019年底,一批1952-1958年间的信札入藏中国国家图书馆,即包括郑振铎等文物局官员关于抢救性收购之事的往来信件、电报存根等。翻开这些余温尚存的信札,一场隐秘曲折、繁琐又激烈的“文物争夺战”徐徐展现。
“机缘巧合、误打误撞”
虽然很多文章都说,“秘密收购小组”成立于1951年,周恩来总理还曾在报告上批示:“必须是购买真正有历史价值的文物,不得买古玩。”不过,这些看似言之凿凿的故事都没有史料佐证。而通读信札可知,一位研究者在1980年代误判了郑振铎信件的编年,由此以讹传讹,将“小组”正式成立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两年。
既然“秘密收购小组”是1953年才正式成立的,那么行动因何而起?催化剂又是什么呢?“1950年代这次香港文物回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不过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罢了。”上海博物馆研究员柳向春对这批信札有深入研究,他告诉记者,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收购是从著名的“二希”回购开始的。
在紫禁城内廷、养心殿西暖阁中,清乾隆帝有一处书房,名叫三希堂。三希堂中,供着三件晋代书法圣品,分别是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和王珣《伯远帖》。清朝覆亡后,“三希”中的“二希”——《中秋帖》和《伯远帖》从内廷流散至民间,落入袁世凯身边的郭葆昌手中。之后,“二希”历经波折,被郭葆昌之子郭昭俊押在香港汇丰银行动弹不得。眼见押期渐近,“二希”到1951年11月底就要被公开拍卖了。
这个消息在香港银行界流传,并传到中央。庄世平是新中国成立初期香港仅有的两名全国人大代表之一,时任南洋商业银行的董事长,他在一次银行界聚会上,听闻了此事。庄世平说,我不是文物行家,但鼎鼎大名的“二希”眼看就要落到英国人手里,哪个中国人会无动于衷呢?思来想去,他决定秘密将此事报告给中央政府。巧合的是,就在那几天,郑振铎正率团出访印度、缅甸,路过香港,世交之子徐伯郊也把“二希”的消息告诉了他。郑振铎紧急向政务院打报告,请求由故宫博物院出面赎回两帖。
1951年11月8日,文化部文物局副局长王冶秋找到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出示了周总理批示的抄件:“同意购回《中秋》《伯远》二帖。唯须派负责人员及识者前往鉴别真伪,并须经过我方现在香港的可靠银行,查明物主郭昭俊有无讹骗或高抬押价之事,以保证两帖能够顺利购回。”
按照周总理指示,文物局立即派出“三人专家小组”赶赴香港。除了王冶秋,还有马衡与上海文管委副主任徐森玉这两位故宫元老。
1951年11月15日,马衡和王冶秋乘火车抵达广州,前来迎接的除了老朋友徐森玉外,还有徐森玉的长子,也就是给郑振铎通风报信的徐伯郊。徐伯郊此时已定居香港,任广东省银行香港分行经理,在香港收藏圈也小有名气。
1951年,粤港往来已不自由,迫于形势,最终决定由裴延九、徐鹿君和徐伯郊三人化装成船员从澳门赴港,鉴定真伪并与郭昭俊谈判。香港方面,中南银行行长胡惠春已作为中间人与郭昭俊接洽,“三人小组”准备请胡惠春先行垫款,为了以防万一,又请金城银行作为垫资备选。
11月23日晚,提心吊胆一整天后,马衡广州寓所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徐伯郊告诉他,谈判成功,除赎金外,再给郭3万,本息共计488376.62元港币,便可顺利拿下“二希”。挂上电话没多久,马衡又接到北京消息——总理已获知此事,并批了50万港币回购款,次日将汇到中国银行户头。由于中国银行及时出资,中南和金城银行并未先行垫付。
有人算过,当时50万港币约合8.75万美元,可以在香港跑马地买千呎豪宅。而这一年正值抗美援朝期间,国家外汇储备为1950年代的最低值,仅0.45亿美元。财政异常困难时,中央仍慷慨地拿出巨款,这是连郑振铎都没想到的。
12月3日,“离宫”之后四易其主的《中秋帖》和《伯远帖》终于回到了北京。此时距离它们离开紫禁城,已经过去了整整27年。
“二希”浮沉并非故宫书画的孤例。清朝结束、故宫博物院成立前的十几年间,许多珍贵文物,特别是便于夹带的书画,被溥仪及遗老遗少盗运出宫。除溥仪窃走的一千余件之外,原藏的大量晋唐宋元轴卷册,则在1933年被运往南京,后来辗转迁到台北。被溥仪带到东北的书法名画,本是留存在内地的少量珍品,但“二战”后,却惨遭伪满“围兵”的破坏性劫掠。之后幸存的国宝,成了市场上赫赫有名的“东北货”。
新中国成立后,故宫博物院一改旧观,先后筹建了青铜器馆、陶瓷馆、玉器馆、金银器馆、钟表馆等,然而,作为中国文物最重要组成部分的书画却迟迟未设专馆。原因很简单,库房藏品无几,无条件组建绘画馆。马衡见此情景,不禁暗中哀叹,为之气短。作为文物局局长的郑振铎更是着急,他在1952年5月给徐森玉的信中说:“最近数月,常陪代表团到故宫博物院去,感觉到内部实在太空虚了。故必须亟加补充,使它能够像一个样子。心里很着急,总想使它早日能布置得好些。故需要古画等甚急也。”
与此同时,香港成了全世界中国文物的交易中心,大量私人收藏待价而沽,其中就有大量“东北货”。欧美、日本文物商也闻风而来,意欲大肆收购。在外敌侵略中被劫掠的文物,尚可通过外交方式追回,但要从私人藏家手中收回,只能靠买或捐,香港是必争之地。
“凡是国宝,都要争取”
“凡是‘国宝,我们都是要争取的。”“二希”的成功回购,更坚定了郑振铎的决心。助手谢辰生回忆,1952年1月出访回国后,郑振铎立即着手筹划,要搞一个通盘计划。
作为中国首任文物局局长,“藏宝于国”是郑振铎的一贯思路,他不僅把自己的藏品捐献国家,并与王冶秋等共同倡议,从事文物工作的人员都不要购卖和收藏文物,这也成了新中国文物系统的优良传统。
谢辰生到文物局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起草《禁止珍贵文物图书出口暂行办法》,“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斩断魔爪,不能再让文物大量外流了”。果然,不出三年,文物走私就跟卖淫嫖娼一样,在新中国基本绝迹了。
外流的口子堵上了,但流散的文物,又该如何收回呢?恰在此时,传来了张大千登报出售《潇湘图》的消息。柳向春认为,“正是由此开始,香港文物回购走上了常规化道路”。
1952年2月14日,郑振铎给徐森玉写信,邀徐伯郊出山,争取收购张大千所藏的董源《潇湘图》和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
郑振铎在港交友甚广,为什么单选了晚辈徐伯郊来办此事呢?
首先,从事这项工作要有清正的人品。他和徐森玉是老友,可以说是看着徐伯郊长大的,1948年还特意去喝了徐伯郊的喜酒,可谓知根知底。抗战期间,徐伯郊为协助父亲南运故宫文物,曾自告奋勇深入匪窟,不惜以生命作“抵押”,换取国宝安全,足见其对守护文化的赤诚。
其次,徐伯郊本人及多位亲友都是香港银行界高层,深谙资金运作,便于资金流转。在“富二代”和“银行巨子”云集的收藏圈,他出手阔绰,广交朋友,信息也十分灵通。
另外,由于家学渊源,徐伯郊有精深的古书画、古版本知识,可以独立完成鉴定、议价等专业工作,还可以以探亲为名,经常往来于内地和香港。由他出面收购国宝,不仅方便,还不致引起外界猜疑。
徐伯郊年富力强,办事可靠,更是经受了多次考验。除“二希”外,1951年宝礼堂藏书回归,也是他全权办理。
1951年5月,时任上海圣约翰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的潘世兹,在一次座谈会上听了郑振铎的报告,表示愿意将家族藏书捐献国家。这些藏书的精华来自袁世凯次子袁克文,大多是海内孤本,战乱中一直封存于香港的外资银行。
为帮助潘世兹办理赴港及银行取物、运输等手续,徐伯郊在香港、北京、上海之间多次往返,反复接洽,宝礼堂藏书终于在1952年入藏国图。
此次收购张大千藏画,徐伯郊更是不二人选。他和张大千是旧识,在许多方面情趣相投,如秉烛夜谈赏画赏诗赏古物,热爱游历、热爱美食等。张大千每次到香港,徐伯郊都会把他们一家照顾得十分周到。
两人交情甚深,无话不谈。见了面,张大千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已定下明年2月份去阿根廷办画展,顺便看一下那边的环境,如果合适就在那里安家,但现在手头确实费用紧张些,所以打算把这两幅画卖掉!”
徐伯郊也开诚布公地说:“小弟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郑振铎先生现在担任国家文物局的局长,他的情况想必兄长会知道一些,当年家父和他曾一起在上海挽救善本。他是个行家,所以非常重视收购文物的工作,小弟因在香港工作,有些便利条件,所以他让我帮忙做一些工作。”
那晚“讨价还价”后,张大千毅然把两件国宝,连同北宋刘道士画的《万壑松风图》及收集到的一些敦煌卷帖、其他宋人画册等十几件文物,折价两万美元,“半送半卖”地给了国家。有传闻说,张大千有意把这两幅画出售至北美,只因朝鲜战争爆发,美方不予“善价”,这才转售内地。对此,徐伯郊生前不予置评,只说:“他能把这两幅珍贵名画最终给了内地,这是确凿的爱国行为,我们又何必再去苛求其他呢?”
故宫博物院收到这批藏品后,当即举行“特展”,轰动一时。有关敦煌文物,拨给了敦煌研究所,原所长段文杰曾动容地说,这是张大千对敦煌的三大功绩之一。
“夜宴图”回国后,张大千率家人离开香港,从此开始了长达近30年的侨居生活。郑振铎希望他能在海外为国出力,就向徐伯郊提议:“请和张大千多联系。凡在美国的名画,还有在日本的,最好通过他的关系能够弄回来。”
张大千也不负所托,虽身居海外,仍把自己珍藏的大量古书画,通过徐伯郊之手卖回国内,而且还想方设法在美国、日本等地购买了不少珍品,将之转卖回国。少为人知的是,他还向海外收藏家如卢芹斋等做了大量的工作,争取到不少好东西回归。
“收购事,拟成立小组”
香港当时处于英国政府管制之下,这座自由港,汇集着各方政治势力。躲在暗处的情报机构林立,很多外国机构对顶级藏品虎视眈眈,这令文物流动十分难测,为国家办事也更加困难。
“夜宴图”在转让文物局之前,就被人刻意曝光,应该是别有用心的“设局”之举。据传,此事几乎将张大千“架在了杠头上”,蒋介石曾为此震怒。
信息流通也不安全,郑振铎告诉徐伯郊:“以前寄的两封信均未收到,想均已失落了。以后来信最好能复写几份,分几次寄出,同时交一份托新华社或中国银行带到广州寄出,比较妥当些。”由于这个指示,徐伯郊每每复写几份,这才有了入藏国图的信札。
劫中得书的经历,让郑振铎深知,此事必须保密,如果市面上知道国家有拨款,定会大肆抬高价格。为此,他又重拾“地下工作”,在信中常署“玄览”这一抗战时用过的化名,口气也像琉璃厂老板在谈生意。
让徐森玉这位父亲心惊肉跳的,则是国内的“三反”“五反”运动。他担心,这样动辄牵扯巨款的回购工作,由儿子独立运作,也会惹出闲话。
徐森玉在信中不断谆谆叮嘱:“一切须十分小心……为公家办事,浪费、贪污均宜切戒,宜时时自警惕。接此信后,务望寄我一信,俾我放心。”
1952年6月,郑振铎听说徐伯郊曾把公安部发的护照给别人看,赶紧提醒他,“要特别小心,说话也要格外留意”“总以不露任务真相,对外人不说自己的事为第一要义”。
复杂背景下,本就“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议价、收购行动,变得更加神秘、隐蔽,文物局方面也开始考虑规范回购程序与流程,例如,如何在港组织一个小组,如何付款,如何把已购之物带回广东等。
8月,徐伯郊刚到广州,郑振铎就寄去一信:“所有在港要收购的文物,请统计一下……并请分别‘最要的‘次要的,以便一次请求外汇。”这封信是入藏国图信札中最早的一封,证明国家已有专款。
虽然回购已启动多时,但徐伯郊一直是“义务劳动”,而交际、邮电、照相及交通等费用一定不少。12月底,郑振铎写长信:“许多时候以来,你替国家办事,迄未支付分文,我们甚为不安。拟按月补送薪金,乞勿却。”然而,徐伯郊仍是以“书生报国”婉拒了。
此信还再次提到保密工作:“在外办理此种事,不像在国内,处处要防备,处处要妥慎,绝对不能有一点疏忽,一不小心,就容易出乱子,实在不大好办。”
“关于收购文物事,我们已有通盘计划。”年底,郑振铎把徐伯郊留在广州,1953年4月8日,大概是呈送高层的报告已获批,才正式通知他:“收购事,拟成立小组,由兄负责接洽、鉴定并议价事,由中国银行沈经理及温康兰二位负责付款等事;由你们三人成立一个小组,如此可省责任过重也。”
至此,“秘密收购文物小组”成立。在香港,由徐伯郊出面奔走、办理手续,银行家胡惠春、文化名流陈君葆等作为中间人从旁协助,中国银行的沈镛和从事统战工作的温康兰负责付款。在广州,由时任副市长的朱光联络协调,并对买卖转运作具体安排。在北京,由郑振铎订立收购的清单、原则、价格等,张珩、徐森玉等几人负责鉴定。
直到1953年下半年,小组运行已上正轨,具体联络工作才交由文物局办公室主任王毅负责。王毅的信函,5通有落款,作“王逸”或“逸”,说明他个性严谨,注意保密。
在较早致徐伯郊的信中,郑振铎谈及收购文物的总体原则:(一)以收购“古画”为主,古画中以收购“宋元人”画为主。(二)碑帖、法书(字),暂时不收购。(三)铜器、玉器、雕刻、漆器等,收其精美而价廉者。
几次调整之后,收购目标从最初的书画,尤其是溥仪携带出宫的“东北货”为主,到优先抢救“易损”“易散”文物,还将荀斋藏书、陈仁涛古币等列作专项,进行整体收购。
1952-1953年间,郑振铎与徐伯郊互动频繁,这也是文物回购收获最多的两年。他们一个坐镇后方,把握全局;一个奋勇当先,时时奔走,配合得珠联璧合。
徐伯郊本有闲散公子哥习气,对此事却格外认真。“我这一次与国家做事,完全抱了必胜的决心,多争取一件东西,觉得多与国家做了一件事。至于个人的事,现在全不计在心里。”
多年后,他对密友透露,曾被召到北京,在南池子的欧美同学会小礼堂向管理文化事业的郭沫若、沈雁冰等汇报工作。快要吃饭时,周总理忽然来了,亲切地对他嘱咐了几句话,因为还有事情,连饭也不吃就又匆匆走了。徐伯郊听说,周总理事先曾专门询问过他的详细情况,是郑振铎向周总理拍了胸脯。
据国家图书馆古籍馆袁媛研究员统计,1952-1957年,信札中讨论的书画超过140种,其中又包含查阅文献、了解动向、鉴定、洽谈等事项,头绪多,任务重,而成功回购的有40余种,可算是卓有成效。
“我们都认为做得很好”
“收购小组”成立后,最大的两单“买卖”,是将荀斋藏书、陈仁涛古币列作专项,整体收购。
陳仁涛所藏古钱币,计5万余枚,包括我国历代各地发行的金、银、铜币,以及纸钞和钞版等,币种全面、体系完整、脉络清晰。
1953年,徐伯郊受命与陈仁涛接洽,不想陈坐地起价,以前托别人出售时只索价70万(有信为证),现在却要90万元港币。郑振铎多方打听底价,并指示徐伯郊推翻此议:“我们凭空多出了二十万,实在交代不过去。我们必须对人民负责。”
为了不让陈仁涛看出底细,由陈君葆出面作为买家。陈君葆跑了几趟,已经在日记里大倒苦水:文人晓以大义,商人却锱铢必较。好不容易谈定80万成交,但所需外汇,内地一时还未汇到,这里却不得不先给陈氏一笔款以坚定其信心,这批东西也是押在银行里的,拿出来也要手续费。所以不得不先由几个香港朋友凑了五万元给陈氏,随后又添了若干才谈定。验货就更麻烦了,“计八箱,洋洋乎巨观哉!要全部看完了,非一日不可办”。
在收购过程中,郑振铎还有一重担心:“陈氏狡猾,如被换了重要的几件,则全部的东西便顿然失色了!故必须查对目录,更必须审定是否原物!”
如何审定呢?徐伯郊护送古币到广州后,由钱币共同拥有者、留在大陆的张炯伯(张占1/10)到广州验货,确定是原物,才付款给陈。古币到了北京,郑振铎又邀请行家对全部钱币“会诊”,再作评定。单是这一番操作,足见徐、郑二人认真负责、周密细致。
几经曲折,陈仁涛古币终于在1953年购回,入藏中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奠定了该馆古代钱币收藏的基础。
“收购小组”做成的最后一笔“大生意”,是收购陈澄中的荀斋藏书,这桩“生意”耗费4年工夫,堪称是一场“攻坚战”。
陈澄中曾以万金购得南宋本《荀子》,故将书斋称为“荀斋”。继而,他又收了韩应陛、袁克文、常熟瞿氏、傅增湘等多家旧藏,与天津的周叔韬并称为“南陈北周”,共居“民国藏书家”之首。
陈澄中到香港后,版本收藏家及外国图书馆,如美国国会图书馆等,都想囊括其藏,纷纷请求转让,但皆遭陈拒绝。郑振铎很懂古籍,当年在上海时就知陈澄中藏书,因而多次写信,“最重要的是陈澄中的书,务请能设法购到……重要者已仅此一家矣”。
徐伯郊深知,只要收得此书,私人藏书中的精品就基本集中于国家了,因而从1953年5月开始就主攻此事,但价钱压得太低,进展并不顺利。
为接近陈澄中,徐伯郊采取迂回战术,“一周来,每天与陈见面,并帮他找书、整理书”。陈氏藏书浩如烟海,这一整理就到了1955年2月:“我来港大部分时间全花在了与陈澄中谈书的问题,以及代他整理书。现在除去一二种还没有找到外,百分之九十九的书全整理完毕。”
也许是担心徐伯郊“过于执心了,价格一定会更加腾贵的”,郑振铎决定来个“多石一鸟”。他写信给徐森玉,让他跟儿子说项:“关于书价的商谈,由我们指定另外的人负责。关于版本的鉴定,则由伯郊兄负责。如此分工合作,可省掉许多麻烦。”
这个建议落实了没有,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陈澄中书,已谈妥。这又是伯郊兄的劳绩(请暂守秘!为感)!这批善本得到,则关于宋、元版本,当可告一段落。流落在外的,已经寥寥可数了。”
以1954年谈成陈澄中善本为标志,抢救流散文物的工作进入了相对停歇的阶段。1956年10月,故宫博物院举办“唐宋名画展”,郑振铎徘徊数次,不禁念起徐伯郊的功绩来,他在给徐森玉的信中说:“文物局已将伯郊兄经手的账目结清,当由王毅带沪一同查阅……伯郊兄的工作,我们都认为做得很好,为国家保存了不少名贵的宝物。”
函中所言“账目”,显然是在为收购工作扫尾。徐、王两人见面后,徐伯郊还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宋、元版古籍,如宋版的《陆放翁诗集》等,都以很低的价钱让给了国家。郑振铎为他的爱国行动所感动,又于心不忍地表示:“我们知道你的困难,不必要说‘捐献之类的事了。”
最终,徐伯郊藏书21种作价2.5万港币,这还包含了国家本就要给,但徐伯郊一直推辞的,1954年以前的酬劳费1万元。这笔钱,再扣除收购中的亏空,徐伯郊所剩无几,双方议定“以后如有委托收购等事,再立新账。酌加手续费一成至二成”。
以此为铺垫,1958年盛懋《秋江待渡圖》入藏故宫博物院,1960年《资治通鉴》手稿、1965年陈澄中第二批善本入藏国图等,都是香港文物回购的余响。
业内人士都知道,文物收藏特别看重时机,一旦错过,下次易手就不知何时了。现在看来,新中国成立初期历时10年的收购工作(前二年未成立小组),称得上是我国文物回流的起点,而且是很高的起点。
镇国之宝《五牛图》、王献之《中秋帖》和王珣《伯远帖》、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董源《潇湘图》、马远《踏歌图》、黄庭坚《张大同手卷》、李唐《采薇图》、吴镇《渔父图》……这些旷世名画,都曾入选郑振铎主编的《故宫博物院藏中国历代名画集》等书,有的他还专门撰文介绍过,但在这些文字中,从未透露这些画是如何费尽心血收来的。
1958年,郑振铎率领代表团出国访问,飞机失事,以身殉职。徐伯郊晚景凄凉,80多岁的时候连港岛的寓所也卖了,搬到蓝田租屋居住,2002年也故去了。
今天,重读一封封看似字迹潦草、实则满含激情的信札,仿佛看到那些为收购文物锲而不舍、奔走周旋的身影。正是他们的执著,让我们有机会与这些国之瑰宝相见相守。
(摘自《北京日报》孙文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