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
吴敬梓(1701-1754),字敏轩,号粒民,清代小说家。因家有“文木山房”,所以晚年自称“文木老人”,又因自家乡移居至江苏南京秦淮河畔,故又称“秦淮寓客”。出身缙绅世家,幼年聪颖,善于记诵。早年生活豪纵,初入学为生员,后屡困科场,家业衰落,经历世态炎凉之苦。乾隆初经人举荐博学鸿词科廷试,托病不赴,晚年研究经学,穷困以终。精熟《文选》,工诗词散文,诗赋援笔立成。著有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文木山房诗文集》《文木山房诗说》等。
内容介绍
《儒林外史》全书共五十六回,以写实主义描绘各类人士对于“功名富贵”的不同表现,一方面真实地揭示了人性被腐蚀的过程和原因,从而对当时吏治的腐败、科举的弊端、礼教的虚伪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嘲讽;另一方面热情地歌颂了少数人物以坚持自我的方式所作的对于人性的守护,寄寓了作者的理想。
吴敬梓以生活中的人物原型为基础,运用纪实、剪辑、集中、综介、变形、理想化等创作方法,创作出了王冕、杜少卿、虞博士等生动鲜明的艺术形象。
《儒林外史》代表着中国古代讽刺小说的高峰,它开创了以小说直接评价现实生活的范例。鲁迅评价其“秉持公心,指擿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胡适认为其艺术特色堪称“精工提炼”。
精段选读
荐亡斋和尚吃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节选)
二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着帖子,向贡生谢了扰。一直来到宅门口,投进帖子去。知县汤奉接了帖子,一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自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他。”吩咐快请。两人进来,先是静斋见过,范进上来叙师生之礼。汤知县再三谦让,奉坐吃茶,同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又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问道:“因何不去会试?”范进方才说道:“先母见背,遵制丁忧。”汤知县大惊,忙叫换去了吉服,拱进后堂,摆上酒来。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范进退前缩后地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静斋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箸来。范进又不肯举。静斋道:“这个箸也不用。”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来,方才罢了。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后来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
赏读
《儒林外史》通过精确的白描,写出“常见”“公然”“不以为奇”的人事矛盾,进行婉曲而又锋利的讽刺。选段中,汤知县请正在居丧的范进吃饭,范进先是“退前缩后”地坚决不肯用银镶杯箸,汤知县赶忙叫人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箸,他还是不肯,直到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来,“方才罢了”。汤知县见他居丧如此尽礼,正着急“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忽然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心才安下来。真是“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节选)
那日将到高要县,不过二三十里路了,严贡生坐在船舱里,忽然一时头晕上来,两眼昏花,口里作恶心。吐出许多清痰来。来富同四斗子,一边一个,架着膊子,只是要跌。严贡生口里叫道:“不好!不好”。叫四斗子快去烧起一壶开水来。四斗子把他放了睡下,一声接一声地哼;四斗子慌忙和船家烧了开水,拿进舱来。
严贡生将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一方云片糕来,约有十多片,一片一片剥着,吃了几片,将肚子揉着,放了两个大屁,立刻好了。剩下几片云片糕,搁在后鹅口板上,半日也不来查点;那掌舵的害馋痨,左手扶着舵,右手拈来,一片片地送进嘴里了。严贡生只装不看见。
少刻,船靠了码头,严贡生叫来富快快的叫两乘轿子来,将二相公同新娘先送到家里去;又叫些码头人工把箱笼都搬了上岸,把自己的行李,也搬上了岸。船家水手,都来讨喜钱。严贡生转身走进舱来,眼张失落的,四面看了一遭;问四斗子道:“我的药往哪里去了?”四斗子道:“何曾有甚药?”严贡生道:“方才我吃的不是药?分明放在船板上的。”那掌舵的道:“想是刚才船板上几片云片糕,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小的大胆就吃了。”严贡生道:“吃了?好贱的云片糕?你晓得我这里头是些什么东西?”掌舵的道:“云片糕不过是些瓜仁、核桃、洋糖、面粉做成的了,有什么东西?”
严贡生发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因素日有个晕病,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这一料药;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做官带了来的人参,周老爷在四川做官带了来的黄连。你这奴才!猪八戒吃人参果,全不知滋味,说的好容易!是云片糕!方才这几片,不要说值几十两银子?‘半夜里不见了轮头子,攮到贼肚里!只是我将来再发了晕病,却拿什么药来医?你这奴才,害我不浅!”叫四斗子开拜匣,写帖子。“送这奴才到汤老爷衙里去,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讲!”
掌舵的吓了,陪着笑脸道:“小的刚才吃的甜甜的,不知道是药,还以为是云片糕!”严贡生道:“还说是云片糕!再说云片糕,先打你几个嘴巴!”说着,已把帖子写了,递给四斗子,四斗子慌忙走上岸去;那些搬行李的人帮船家拦着。两只船上的船家都慌了,一齐道:“严老爷,而今是他不是,不该错吃了严老爷的药;但他是个穷人,就是连船都卖了,也不能赔老爷这几十两银子。若是送到县里,他那里耽得住?如今只是求严老爷开开恩,高抬贵手,恕过他罢!”严贡生越发恼得暴躁如雷。
搬行李的脚夫走过几个到船上来道:“这事原是你船上人不是。方才若不如是着紧地问严老爷要酒钱、喜钱,严老爷已经上轿去了。都是你们拦住,那严老爷才查到这个药。如今自知理亏,还不过来向严老爷跟前磕头讨饶?难道你们不赔严老爷的药,严老爷还有些贴与你们不成?”众人一齐逼着掌舵的磕了几个头,严贡生转弯道:“既然你众人说情,我又喜事重重;且放着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賬,不怕他飞上天去!”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斯跟着,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赏读
严贡生是作者着重刻画的一个反面典型。严贡生的欺压和敲诈,在“云片糕”事件上表现得入木三分。
严贡生取出一方云片糕来吃,剩下几片“搁在后鹅口板上,半日也不来查点”,而当掌舵的“左手扶着舵,右手拈来,一片片地送到嘴里了”,严贡生先是“只作不看见”,直到“船靠了码头”,他便“转身走进舱来,眼张失落的,四周看了一遭”,还明知故问地询问四斗子:“我的药往哪里去了?”此时,一个装模作样的人物形象浮现眼前。当他“得知”是掌舵的吃了,便“发怒道”:“这药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做官带了来的人参,周老爷在四川做官带了来的黄连!”“值几十两银子”,还要写帖子送到“汤老爷衙里,打他几十板子再讲”,这一段精彩描写,倾注了作者对此人物的厌恶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