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木
柳成荫,花似锦,柳暗花明新农村;山叠嶂,水纵横,顶风逆水雄心在。矢志振乡村,热血铸军魂。退伍兵孤身涉险,女特警鼎力相助。军徽熠熠,铁骨铮铮。制敌出高招,除暴织天网……
华北大地虽然还没下雪,但劲吹的西北风越来越显现出冬的本色,偷偷地钻进人的衣袖,溜进人的后脖颈,冰冷冰冷的,也不知是天公有意,还是季节的巧合,基本上每年这几天总是阴沉沉的,让每一位即将复员的老兵的心也沉沉的。
北都市郊区的大山里,某集团军装甲团后山训练场上,平时非常醒目的“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保障有力”十几个大字的标语牌也显得模糊不清。一个矫健的身影,快如惊雷,轻如灵猫,奔跑跳跃在四百米障碍训练场上,两米的高板墙,一蹬一抓,轻松一个鹞子翻身过去——“唰、唰、唰”,铁丝网下标准的匍匐前进战术动作,一溜烟地冲到了终点。
一身迷彩服的刀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秒表“1分33秒”,作为团纪录的保持者,自己落后自己创造的纪录整三秒钟,他摇摇头,自叹身体大不如以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叹道:是真该退伍了。时间真快,一转眼就是五年过去了,他从一名列兵成长为一级士官、班长,也光荣地当过几天代理排长。五年期间,因为新兵下连主动去炊事班一年,吃苦耐劳,在同年入伍的人中最早入了党。因为平时爱翻翻书、写写字,被连队指导员要到连部当了半年文书,后来指导员升到机关,他就被更机灵的新文书取而代之。因为军事体能不错,他被团作训股推荐到师教导队集训,参加集团军军事体能大比赛选拔,荣获“个人三等功”,但军校考试名落孙山了。最高光的时刻,是参加内蒙古朱日河基地军演,被团司令部和政治部抢着借用,连长还抽了他一后脑勺,说:“还能了你,香得不行!”也差一点儿被推荐为团提干对象,种种原因吧,可惜还是差了那一点点,最终还是一个兵。
临近退伍一个月来,营长、教导员、连长、指导员甚至司务长都找他谈心,苦口相留,耳畔最高频的一段话就是“刀锋你就是个军官苗子,这一走可就没戏了”。营长最终在营党委会上,说:“我看他刀大能耐这次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走就走吧,毕竟他妈妈一个人拉扯着一家人不容易,他是该回去当好顶梁柱了。”
刀锋的内心深处无比眷恋这军营的一草一木,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队需要的是不断补充新鲜血液,需要的是血性与战斗力,不养暮草与晚钟。掐指一算,上个月生日刚过正好二十五岁,像千千万万的复员老兵一样,部队不仅给了就业金和安家费,更培养和造就了每一名军人坚忍不拔的钢铁性格。革命战士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放在高处不骄傲,放到低处不悲观,回到地方一样可以干出一番事业,刀锋在地上用石子写了一个大大的“值”!
天色越来越昏暗了,刀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返身向连队走去。刚一进连队大门,连队文书王文就伸脖喊:“刀班长,刚才你去哪儿了,来了好几个电话,最后一个听声音好像是女的,还好,我留了对方的联系电话。”说完,他坏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信纸。
刀锋一把扯过信纸,扫了一眼电话号码,笑着说:“王文,你乐什么乐,我马上就是创业老总了,不能有几个社会朋友嘛。”
“刀大班长,你这个平时一个月不出一回营房的主儿,居然还有朋友,再说,手机也是今天上午刚买的,哪来的社会女朋友啊?刀总,我懂的,哈哈哈!”
“好好,你小子自娛自乐吧,我可没工夫陪你闲扯。”
夜晚,大院里的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其实,上午锣鼓喧天的老兵退伍仪式一结束,像往年一样团里大多数人到火车站为老兵送行,刀锋为了避开人多,才买了晚上的长途汽车票,他们一班的兵都被他轰着去送其他老兵了。他径直走到宿舍,背上早已打包好的行李。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团宣传股大喇叭单曲循环着《驼铃》歌声,让空寂的大院显得更加空旷,刀锋拎着行李箱,坚毅地走向团大门口,看到揽活的老李开出租车如约而至,他正要招手示意。
突然一声“敬礼!”只见从灯光暗处冒出一列军人,齐刷刷地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带头喊的不是他的班副吴有昌,还有谁?
刀锋愣住了,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热泪。
“一班,一班,谁说一般?!一班,一班,谁说一般?!李小乐、朱昊、孙成……”一班整编制队伍全部到齐!此刻的刀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然扑上去抱住他们号啕大哭。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肌肉“蝴蝶背”,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刀锋惊讶而喜悦地回头紧紧抓住这只手,说:“排长,你带醋来了。”
“锋子,我可真是眼里酸得很,你这一走等于带走了一班的魂儿。”排长张焱书凝视着刀锋缓缓地说。
“放心吧,排长,有昌很全面,一班有他,你放心。”
吴有昌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说:“班长,我们没敢违抗你的命令,这可是排长提议和连领导同意,我们才赶了回来。”
张焱书说:“你们冀南离咱们营地不算太远,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走吧,时间不多了,路上多保重。”
“再见,班长。”
“班长,你要常回来。”
“班长,排长又琢磨出一套全新‘超级俯卧撑等你回来挑战。”
“老李,开车,走!”刀锋伸手从车窗打出一个“V”,五年的军旅生活就此打上句号。“再见了我的战友,再见了我的军营……”内心无数个热浪在翻滚,泪水已经彻底湮灭了他眼前所有的景色。
一路向南,长途大巴上了高速公路,就如同放开了缰绳的骏马,欢快地飞奔在漆黑的大地上。
“汽车已驶入高速公路,请大家系好安全带。”售票员扯着嗓子提醒每一位乘客。乘客们哪里顾得上系安全带,大家都在努力地解决着自己的晚餐,有的人边吃边嘟囔:“你以为你开的是飞机啊。”
刀锋的包里也被战友们塞满了零食,但他没胃口,就索性借着昏暗的车内灯,拿出新买的手机。在部队因为要求严,义务兵不让用手机,士官不主张用手机,他就一直没有买。他摩挲着光滑的手机,对着电话本挨个发起了短信,毕竟大晚上打电话不合适。
刀锋第一次玩手机,鼓捣了半天才编好一条短信。他注意到同排靠窗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多岁,高高胖胖的,红光满面,一边猛往嘴里填火腿肠和大饼,一边主动地与刀锋攀谈,他自吹道:“兄弟刚退伍啊,我也当过民兵连长哩,你当了几年兵?”
刀锋放下手机,扭头礼貌地报以微笑,说:“当了五年兵。”
“可以,可以,看你瘦瘦的,没在部队好好训练吧,你看我这两百斤那可不是白给的,我可是练家子。”红脸大汉吃完了火腿肠和大饼,又撕开一包花生米,咯嘣咯嘣地嚼着,嘴里唾沫星子四飞地吹着牛皮,红色花生米皮沾得嘴边都是。
大概是吃太多咸了,红脸大汉对刀锋说:“兄弟起来一下,我出去打点儿水喝。”红脸大汉只顾低头看水杯,没顾得上看过道有人,结果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干什么,长眼了没有?”红脸大汉气恼地瞪向对方。
那个被撞在一起的男人块头也不小,虽然没有红脸大汉高,可看上去结实有力。他对红脸大汉的斥责并没有反驳,两只三角眼射出一阵寒光,冷冷地看向红脸大汉。一刹那,红脸大汉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有点儿发怵,傻傻地站着。
卡顿了一下后,红脸大汉有点儿不甘心,用空的左手推向大块头男人,嚷嚷道:“让开,让开。”手还没到人家身上,大块头却主动迎了过来,用身子撞向他的手掌。只听“哎哟”一声,红脸大汉疼得直甩手。
大块头扔下一句“找死”,一转身向车厢后走去,理都没理他。
乘客们都好奇地看向这边,红脸大汉又臊又疼,赶紧灰溜溜地去打水了。刀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大块头好厉害,这才是真正的练家子。
吃饱喝足的乘客们都满足地倚靠在座椅上,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大多数人就昏昏然开启了打呼噜模式,与他并排的红脸大汉早就鼾声如雷了,呼噜声与飞驰的车轮声,此起彼伏,交相辉映。
坐在刀锋座位后面的客人,是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子,低垂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楚模样。正当刀锋也想打会儿盹的时候,后面这个女孩有意无意地用脚尖轻踢他的座椅靠背,一开始刀锋没在意,可女孩一直断断续续地踢。时间久了,刀锋感到有情况,他敏锐地察觉到女孩的皮鞋尖虽然触碰得很轻,但有一种迫切与不安。
他正思考着,手机嘀嘀地响了,接通后,一阵悦耳的女性声音热切地回响在耳边:“喂,你好,刀班长,我是艾晶晶,你没听出来啊,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不回,给连队打电话,你总不在。我知道你马上要退伍了,万幸的是文书小王给了我你的手机号,我就赶紧打给你,到了地方,你接电话就方便多了,我可要随时向刀班长汇报我的学习呢。”
这个声音刀锋很熟悉,艾晶晶是他三年前军训过的大学生,军人家庭出身的她,队列动作最标准。这一阵动听的声音,让刀锋既感到温暖又显得无奈,便客气地回道:“是晶晶同学啊,好久不见,不好意思啊,军营不比大学,要求严、事情多,没及时回复您,真是抱歉了,您看马上就九点钟了,别影响您的学习和休息。”
“刀班长,不对吧,这才八点半,而且你一口一个‘您,感觉好生分,是不是着急有事情?”
一想到靠背后的奇怪情形,刀锋的神经又紧绷起来,说:“晶晶同學,是的,我还真有点儿事,您不介意吧。”
艾晶晶带着点儿小失落道:“好的,好吧,不打扰你了,谢谢刀班长,那你忙,我没事。”
刀锋把电话刚一挂断,他的座位靠背又若有若无地被轻轻碰了一下,不仔细感觉不到。虽然打发了艾晶晶,但后面的情况应该非常棘手,搞不好有重大危险。他想了想,必须做好火力侦察,他立马起身去前面的饮水机打热水,回来时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后面的情况——只见女孩露出焦虑而胆怯的眼神,靠着她的隔壁座位的男乘客,和她紧贴着却又显得生硬。女孩后面右侧有两个都戴着帽子的男人,好像在打盹,还有那个大块头虽然坐在最后面,但他的头却恰巧歪向了女孩这个方向,整个人像一只潜伏的恶狼。这才是这伙人的正主,与四个彪形大汉组成的一个犯罪团伙。根据以往的情况,他可以确定女孩被绑架了!
刀锋的快速思考又被后面女孩的“摩斯密码”打断了,得想法让这个女孩明白,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
刀锋拿起了手机假装打电话,猛地略微大声一句“我知道了”,电光石火间,他向后侧脸,与女孩子对了一个眼神。接着刀锋假装生气地把电话放下,大声嘟囔一句:“啥人啊,都说了八百遍,还记不住。”
女孩和边上的假男友都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边上歪歪斜斜快要睡倒在他怀里的红脸大汉,咂摸了一下嘴边的口水,又歪向窗户边继续爬呼噜山了。女孩一下子明白了刀锋眼神里的意思,不踢了,反而放松地闭上眼睛装睡。
满车的客人都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关注着刀锋的一举一动,就是这一伙歹人的头儿,那个宽肩阔背的大块头。
大块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手拍向刀锋的肩膀,虽然是从背后拍过来,但刀锋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也就没有做出防御性动作,任其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兄弟,借个火。”声音就像刮过的一股寒风让人打颤,大块头比自己高出半头,两眼冒着狠毒的凶光。
“对不起,我不抽烟,对了,这是无烟车啊。”刀锋镇定自若地回答。
后面座位上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大块头。
“什么有烟车,无烟车,别咸吃萝卜淡操心,都扯淡!”大块头突然加力再次拍过来,冷静的刀锋知道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继续示弱,权当受之,右肩就像被一块铁板击中,传来一阵阵剧痛。
“哎呀,这位大哥轻点儿。”刀锋故意龇牙咧嘴地歪倒在座位上。
大块头粗野地嘲笑说:“哥们儿,你这还是退伍兵,一看就是陆军吧,能保家卫国吗?我看还是保卫好自己的小弟弟吧。”其他三个歹徒听了,跟着大笑了起来,其他乘客不明所以地张望一眼又打盹了。
后面的女孩眼里充满了失望和不安,边上的红脸大汉揉了揉眼睛,胆怯地同刀锋拉开距离,紧靠着窗户又睡觉了。
长夜漫漫,大巴车厢又恢复了平静,刀锋的大脑可没闲着,他飞速地盘算着,这几个家伙会在哪里下车,挟持女孩要干什么,时间紧急,他要整理一下思路:第一,清楚自己的能耐,在对付两个人有十成把握,四个歹徒同时动手,只有一半的把握,控制不好会伤及无辜。第二,最佳方案就是报警,等警察一到,我先下手突袭四个歹徒,尽可能地给警察的到来争取点儿时间,争取将歹徒一网打尽,成功解救女孩。他把目前的大致情况编写了短信发给了张焱书排长,希望他能及时看到。刀锋不假思索地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在连发三条短信后,张焱书回了一条“收到”,解救第一步计划顺利实施。
为了迷惑歹徒,刀锋也假装犯困打起了盹。半个小时过去了,前面高速路连续传来三声大货车特有的低重喇叭声。没错,这是与警方约定的信号,他聪明地借用高速路上不时路过的大货车,来制定约定信号,从而达到了不惊动歹徒的目的,解救第二步计划顺利实施。
大货车喇叭又拉响了第四声,这时,刀锋的手机短信亮了:“刀同志,我们已经看到了你们的大巴车,已经按照你的提示,关闭一切警用设备,距离你们还有一千米,在我们行动前,请你尽可能确保乘客的生命安全。”
突然,前方一片警灯雪亮,空旷的黑夜警笛声大作,高亢的警用喇叭声传来:“请立即停车!请立即停车!”车内所有人在发愣。
刀锋实施第三步解救计划!只见他猛地向右拧身,同时右臂充满了力气,“呼”的一个后摆拳,直奔那个假男友太阳穴,“啊”的一声惨叫伴随着一只匕首落地。紧接着还没等左后方两名歹徒起身,刀锋左手一按座椅靠背,身体突然一个左空旋,就像过四百米障碍的低板墙一样,身体轻盈地飞在了半空,脚尖闪电一般踢中两名歹徒的面门,又放倒了两名歹徒。
大块头被刀锋快如闪电的速度惊呆了,没想到一个看着干瘦的普通退伍兵,居然出手如此之快之狠,刀锋双脚刚一落地,缓过神来的大块头飞身冲了过来,一尺多长的刺刀又狠又快地扎向刀锋。
参加过教导队训练的刀锋,一看对方就是标准的军事格斗动作,有点儿意外,幸亏自己参加过教导队集训,要是步兵连其他战友,那可就要吃大亏了。
此时的大巴车如同炸开了锅,司机满脸惊恐地把刹车踩到了底,一车人都被强大的惯性带离了座位,七零八落地倒向一边,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狭小的通道,无法侧身躲闪,来不及多想,刀锋闪电迎上,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对方拿刺刀的右手,同时抬脚猛地蹬向他的腹部,准备顺势就地一倒给对方来个仰八叉,可没想到司机刹车太用力,强大的惯性加上大块头的冲劲,如山一样的力量压向了自己,根本蹬不过去,大块头全身在上,刀锋被压在下,两人僵持住了,锋利的刀尖一点点地刺进他的胸部。
这时,大巴车停下了,车门被打开,全副武装的特警们拥进大巴车厢,高喊道:“请大家不要动,原地坐好。”说话的瞬间,已有几名特警越过车厢人群向这边而来。这时,本来倒地的三个歹徒哼哼唧唧地想爬过来帮大块头,一看到全副武装的特警吓得又瘫软在了地上。
突然,大块头“啊”的一声惨叫,手劲一松,刀锋终于缓过劲来挡住了刀子向下的进度,原来是那个被劫持的女孩用捡起来的匕首刺在了大块头硕大的屁股上,帮助刀锋缓解了压力。说时迟那时快,冲过来的特警一记有力的下勾拳,将大块头打翻在地,大块头如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倒在地上。
四名歹徒全部被擒获,车上的乘客们惊魂未定,刀锋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鲜血已经把他的胸前染红了一大片。刚才出拳相助的特警赶紧伸手扶住了刀锋,说:“刀锋同志,张焱书排长联系了我,我是正兴市特警支队长杨华,感谢你的见义勇为,有勇有谋,不愧是一名优秀的解放军战士!现在赶紧随救护车去医院。”
急剧的打斗耗氧,加上流血过多,刀锋的脸看起来有点儿苍白,他疲惫地微笑道:“幸亏杨队长你們及时赶到,要是没有你们,局势的发展还真不好说。”
“对了,这个女孩就是受害者,受了不少惊吓,我建议送医院观察一下。”
回过神来的女孩突然“呜呜”地哭起来,用手紧紧地拉住刀锋的衣服不松开。车上的乘客们齐声高呼道:“好样的,兵哥哥好样的!”
车窗外,雾霾把天地勾勒成一幅灰蒙蒙的意象世界,刀锋此时能完全想象到连长吹胡子瞪眼睛的生气模样,但他清楚部队马上临近年终,各种会议和检查,特别是他们步一连作为师团的优秀连队,基本承包了团的各种连队迎检任务,连队干部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自己这点儿事没必要惊动他们,何况自己已是一个退了伍的人,跟部队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想到此,刀锋的神情不由得有点儿失落了。
“乘客们请关紧车窗,前面要通过门湖乡烧砖厂了,灰尘很大,别让灰尘钻进车里了。”司机和售票员提醒着大家,这一喊,把半睡半醒的刀锋给提醒了。昨晚,在车站的医务处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刀锋谢绝了杨华队长的挽留,执意赶回老家。
过了砖厂就要到站了,车很快停靠在门湖乡车站,刀锋拎起背包走下了车。
小辛村在门湖乡西南方向,深深地窝在绵延不断的太行山里,是天南县门湖乡较偏远的一个小山村,小辛村的山虽不高,但要下山只能走一条三华里多的崎岖山路。弯弯曲曲的山路,留下了刀锋很多的美好童年回忆,这里路上有多少条大青石,他都能掰着指头数出来,夏天的时候,山雨过后的大青石光溜溜的,他都忍不住要在上面躺一躺,快乐地翻来滚去。可随着刀锋逐渐长大,才知道这条路是名副其实的小辛村“伤心路”,就是因为这条上也不易下也不易的山路,阻碍了小辛村的经济发展,成了村民发家致富的绊脚石,结果造成村里青壮后生娶不上媳妇,村里的女孩纷纷嫁到山下的村子,多少年了,村里的人口一直维持在一千人左右。
刀锋走到了门湖乡邮局,取了自己邮寄的包裹。打起背包走天涯,军人的行李永远都是那么简单,刀锋除了军被,就是一箱子衣服和书本。领取完后,刚出邮局大门,就看到一个戴着顶大棉帽的年轻后生,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到他身边。
“刀锋哥,早听李婶说你要回来,这咋刚回来,等我一下哈,你坐我的手扶拖拉机回村。”后生热情地打招呼说。
刀锋拍了拍后生结实的肩膀笑道:“这不是孙家老二成军吗?几年不见,都一米八的个子了吧。”
“哥啊,长大个有啥用,娶不到媳妇。”孙成军一闪身钻进邮局办自己的事了。
不一会儿,孙成军出来了,说:“哥,咱们走吧,刚才给我在山西下煤窑的大哥邮了点儿胃药。”
“我记得你建军哥是去年复的员,怎么去下煤窑了?”刀锋关心地问。
“工作不好找,王贵家和贾大同在村里又一手遮天,我哥一着急就去那里了,拦都拦不住。走吧,咱们还要爬山回去赶午饭,估计婶子的饭早就做好了等你哩。”两个人坐上手扶拖拉机,向小辛村赶去了。
刚开始,两人还都坐在车上又说又笑,可小辛村的山路还没走到三分之一,就颠簸得如同筛糠,手扶拖拉机突突地叫着就是不走,像一个有气无力的病人,刀锋一看孙成军下了车,他也跟着下来了,孙成军在前面边走边开车,刀锋在后面半推着车上坡。
刀锋疑问道:“成军,我大前年休假探亲听你婶子说,县乡要拨款百分之七十,村里集资百分之三十,把这里修成水泥路,听说名字都提前取好了,我清楚地记得叫‘幸福路,为什么还是老样子?”
听到这里,孙成军急得左胳膊一抡,差点儿把手扶拖拉机给扔了,吓了刀锋一跳!
只见孙成军瞪大眼珠子,高声说:“鬼东西,村干部就是一帮王八蛋,本来村里人一听说要修路了都可高兴了,家家户户主动先拿钱凑了两万元钱,村委会委托运输车队王贵去买一些锹、镐工具,可谁知道后来县里乡里领导都换了,修路的事就黄了不说,村委会委托给运输车队王贵的钱,也没了着落,就这样不白不黑的,啥玩意儿嘛。”
刀锋一路上默默地听着,现在已经步入二十一世纪了,他越来越感觉这条路对小辛村人的重要性,“幸福路”就是小辛村人的出路,也许自己应该为这条山路做点儿事。
刀锋到了村口,下了孙成军的车,就看到妈妈李香梅在打麦场上忙碌着,他一路小跑过去。李香梅一看到儿子,喜不自禁,高兴地迎了上来,拉着儿子的手,说:“我就知道,我们家小锋回来了,可你妹妹说还早,你看看让我等到了吧,这次你回来,妈就放下心了,总算是回来了。”
刀锋的爸爸早些年得病就去世了,留下他和妹妹刀柳与妈妈李香梅相依为命。刀柳现在县一中上高中,平日不在家。妈妈才四十多岁,就已是两鬓见霜了。刀锋看在心头既心疼又心酸,自己作为刀家的唯一男人,是应该接过家庭的重担了。刀锋伸手接过妈妈手中的农具,和她一起往家里走。
村东头的一座院子门前,老村支书耿河锁正用铁锹在翻整玉米秆和大粪混合做成的农肥,刀锋的身影一下子进入了他的眼帘,他吸一口嘴上的老旱烟,自言自语地道:“时间真快啊,记得五年前刀锋刚当兵时还是个嫩娃娃,现在都复员回来了。”他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太行群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从部队回来的那个时候。
山窝窝里的小辛村,冬歇期一到,就不再像农忙时那样,家家比着起早。天已蒙蒙亮,可村里村外还是一片清静,天地是一片青色,一沟沟的太行山被冬雾笼罩着,像披了层层的面纱,叽叽喳喳的麻雀早已在树上蹦蹦跳跳。
复员后的刀锋,还高度自觉地保持着军营作息规律,六点准时起床,带上小狗欢欢,一路飞奔在山石田野之间。一身是汗的刀锋结束了晨练,两手各拿着一个铁沙袋绑腿,刚到院子门口,就看到妈妈一边咳嗽一边弯腰在做早饭。小狗欢欢调皮地把门口的水桶给踢倒,刀锋知道妈妈要去挑水浇菜,于是他挑起水桶往村外的臭水池走。
“小锋少跑几趟,饭马上做好了,剩下的水我来挑就行。”李香梅向他摆摆手说。
臭水池本名太山池,据说是村里一位老秀才取的,意思就是太行山水池,意境还蛮不错,随着后来条件改善,家家院子里都有了自己的飲水池,所以这里就成了泡麻绳用的水池,一到夏秋时节满池子的蓖麻,太阳晒着臭气熏天,所以就叫臭水池。不过现在臭水池也不臭了,因为有了更耐用便宜的尼龙绳,就没人种植蓖麻了。
当刀锋挑着水桶来到池台前,就已经有不少的男女老少在排队,他静静地排到队伍后面。抬头望去,村运输大王王贵家就在臭水池边上,老远就能看到他家气派的门楼上“大福大贵”四个鎏金大字。
这时,王家的大门开了,矮胖的王贵和他儿子王二彪牵着一只高大的狼狗出来,还没走到水池这边,有的人巴结地打招呼问好,王贵一副大善人式的笑容向大家点头,满脸横肉的王二彪边走边揉着眼屎,目中无人。
孙成军的爹孙有福看到王贵就喊:“王贵,你看你家的狗都养得这膘肥体壮的,啥时把我们的修路钱还了啊。”
王贵装成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有福啊,你可冤枉我了,我早和村委结算清了,你赶紧找村主任贾大同要,你家要真急着用钱,赶紧来我家拿,都是乡里乡亲的。”
孙有福明知是假,但仍不死心,问道:“王贵,你不会和贾主任一起黑了这钱吧?”
王二彪急了喊道:“老孙头,你是不是有病,想钱想疯了。”突然一松手,手里的大狼狗猛吠一声,冲孙有福蹿了过去。
孙有福吓得嗷叫一声,双腿一软就要掉进水里。说时迟,那时快,刀锋右手伸过去轻轻地托住孙有福的身子,幸免落到水中。这时,大狼狗冲到了他的面前,刀锋闪电般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狗脖子上的毛,借力用力顺势一转,带着强大惯性的狼狗反过来冲向了王贵,把他吓得脸都变了色。
只听王二彪高喊一声:“畜生,给我趴下!”大狼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王二彪按倒在地上,呜呜地低声呻吟。
他瞪着眼睛看了刀锋一会儿,冲冲地说:“你是刀家老大吧,听说刚从部队回来,干得不咋样吧,要不怎么呆不下去,回来了呢?”
对这种为富不仁的人,刀锋从内心不屑,也不动气,说:“入伍、退伍都是国家的安排,没啥子好不好,有事失陪了。”刀锋挑起空桶就要走。
这大动静一闹,就有不少人从家里出来围观,其中有幾个王家亲戚嚷嚷道:“小子当了几年兵,能耐了啊,你要是吓着俺王贵大爷,看俺们不揍死你。”
王二彪这时更来劲了,他给几个王姓后生直递眼色。五六个年轻人会意,慢慢地围向刀锋。王贵心想,去年儿子就把村里放羊的李二根给打得不像样,要不是乡政府里有人脉关系,有可能直接蹲监狱了。现在乡里换了领导,不能把事情闹大了。
“大侄子啊,很精神嘛,会开车吗?”王贵一脸假笑地向前一步,想去拉一下刀锋的衣袖,以示长辈的亲热。
刀锋看了一眼王贵油腻的胖手,说不出来的恶心,轻轻一摆,错了过去。
“多谢抬举,我不会开车。”刀锋其实退伍前考了驾照,但他不想和这种人处在一起。
王贵一看无法拉拢这傲气的小子,就回头假声呵斥那群年轻人道:“你们都赶紧回去吃饭,车队来任务了,上午过来开会。”
王二彪拉起狗链子,恨恨地说:“小子,你趁早出去打工,有我一天在,这个村就没你的位子。”说完,掉头就要扬长而去。
刀锋不惧他的嚣张,斩钉截铁地说:“那还真对不起了,我就是小辛村村民,不仅要当好这个村民,而且还要和大伙一起把下山的路修好。”
此言一出,刚要走的王氏父子愣了一下,身边的村民嗡的一声炸开了锅:“修路?”“不是开玩笑吧?”“谁来出钱?”……
孙有福赶紧拉扯了一下刀锋的衣襟,低声说:“小锋,别和他抬杠了,赶紧走吧,修路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说修就能修的。”
王贵和王二彪撇撇嘴走了,大伙也跟着散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刀锋的硬气归来,尤其要重新修路的豪言壮语,打破了小辛村多年的平静。王贵家的运输队每次出去或回来,都要带起一阵黄土,显示了他们是多么富足与威风,用王二彪的话讲,这条山路难不住王家的柴油大车。
一些儿时的小伙伴们开始进进出出刀锋家的小院子。家里,妹妹刀柳一百个支持哥哥的想法,并对哥哥的硬气回怼王家直竖大拇指,替小辛村人主持了正义。
李香梅直埋怨刀柳添乱,她忧心忡忡地给两个孩子说:“王家在小辛村是个大家族,整个村不到两百来户人,王家就占八十多户,用老人的话讲,王家是开创小辛村的第一波人,现在王贵又发达了,王氏家族的人都跟着沾着光,村主任贾大同的老婆王艳红就是王贵的亲侄女。王家在县里还有当官的,人多势力大,能不惹就不要招惹。”
院子里,小狗欢欢叫了起来,然后就听到院子门口有人高声说:“婶子,刀锋哥在家吗?”
李香梅看了一眼刀柳,刀柳会意地跑出来打开了大门,只见孙成军后面还跟着两个玩伴,孙成军一看是刀柳,他的两只眼全是辣辣的热。刀柳不好意思得脸通红了,她说了一声“请进”,转身回屋了,孙成军呆呆地站在那里只顾看着刀柳远去的身影。
李斌、沈龙元都在后面推搡着他说:“孙成军赶紧进啊。”孙成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和他俩一起来到堂屋。
刀锋见到他们,高兴地招呼道:“成军以前都是你一人来,今天小斌、小龙你们也有空了啊,热烈欢迎。”
孙成军有点儿鬼头鬼脑地看向李香梅询问道:“婶子,我们三个都有点儿事,想请教一下小锋哥,我们带了点儿酒菜,边吃边聊行不行?”
话音一落地,三个小伙子如同变戏法,从大衣兜里拿出了一瓶老白干和四个食品袋。
李香梅笑了笑,说:“你们几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别喝醉就行。”她扭头又让刀柳去厨房里炒几个鸡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刀锋看着孙成军三个人红扑扑的脸蛋问道:“说吧,哥几个,有啥事?”
三个人齐声说:“我……”然后又相互看了看,孙成军清了清嗓子,说:“小锋哥,首先我要感谢你的仗义,要不我爸就得丢大丑了。另外,我们几个想给你说一个咱们村特别蹊跷的事,三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时,李斌、沈龙元的面容也凝重了,放下手中碗筷,丧气地垂下了头。刀锋没有吱声,等着孙成军的下文。
孙成军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说:“小锋哥,知道李小海吗?”他没等刀锋回话接着说,“李小海的爸爸李玉海那可是和村支书一起当的兵,一起上的中越战场,老村支书回来了,他爸爸牺牲在了战场上。”
刀锋点点头表示知道一些,沈龙元急了,说:“成军说话拣重点,赶紧说小海失踪的事。”
孙成军仰脖又喝了一杯,道:“小海家虽然不容易,但从没有向政府伸过手。小海老实能干,这两年办了一个小型养猪场,王贵家运输队的停车场和养猪场紧挨着,他儿子王二彪看上了养猪场,想把养猪场占了,两家谈了几次没谈好。突然有一天,养猪场的猪都中毒死了,这对小海家来说是晴天霹雳,猜也能猜到是谁干的。小海急了,就去找王二彪理论。王二彪练过武术加上他家人多,直接把小海打得不轻,在家躺了好几天。小海咽不下这口气,跑到乡政府反映情况,没人管,然后又去县里上访,县政府的几个部门也推来推去,但小海就是不服输,他说要直接去北京向中央反映问题,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结果一走就再无信息,三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海娘一口气没上来,病死在了家里,他的媳妇带着孩子改嫁到后河村,真是家破人亡。你说多心寒,这是啥事嘛。”
李斌接过话,说:“刀锋哥,其实论年龄,我比你大半年,但内心敬重你,还是称你为哥。你可能知道,小海爸爸是我亲大爷,我爸是小海二叔。我们老李家在小辛村人户少,还有小海妈妈是小龙亲小姨,今天成军热心把我们拉过来,就是想给你说说这事,看能不能给出个主意,把俺小海哥给找回来。”
刀锋向沈龙元点点头问:“小龙,你有什么想说吧!”
“小锋哥,我就一句话,小海肯定是被王二彪害了,我就是想把这个事查清楚,好让死去的小姨在地下合上眼。”说完,沈龙元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看着三人六只眼睛投来的信任目光,刀锋逐个續满了酒,端起了酒杯,说:“兄弟们,小海大哥比我大十岁,从小没一起玩过,但同样作为军人,一,我要给死去的革命烈士前辈和家人一个交代;二,我要给全村人一个交代,还小辛村一个公道正义。不早了,我看今天咱们就说到这里,有情况随时碰面,记住要保密。”
夜深了,孙成军他们走后,李香梅劝刀锋道:“这案子公安局都没查出个结果,人命关天,千万别引火烧身。”
刀锋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第二天,刀锋通过李斌拿到小海家和养猪场的钥匙,悄悄去查看过几次,可翻遍小海的家和养猪场角角落落,除了一些陈年垃圾,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没找到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本想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又怕王家眼线多,没有打草先惊了蛇,就只能多问孙成军他们三个人,可问来问去还是那些话。
李香梅见刀锋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便想到了什么,提醒说:“小锋,你要不去后河村看看小海媳妇,说不定有什么新发现。”
李香梅的建议就像一道闪电一样掠过了刀锋的心头,好主意!刀锋立即骑上自行车,从小辛村的山上一路向山下飞奔,路上与王贵家的丰田霸道越野车擦肩而过,王二彪用力打方向盘挡住刀锋的自行车,刀锋灵活地躲闪过去,没有停车理会他们,继续向山下蹬车。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来到了后河村。这也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山村,但还好是坐落在半山脚下,路比小辛村要好走一些。进了村,刀锋一路打听到李小海的媳妇赵芳现在的家。快到门口时,恰好看到又瘦又黑的赵芳正在打扫门口。
“你好,你是赵芳同志吧?”刀锋的手里拎着从乡供销社买来的水果,客气地打招呼道。
赵芳是个十足的农村妇女,鲜有听到这种有礼貌的招呼,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刀锋,以为是乡里的干部,可仔细看又不是,一身干净笔挺的绿军装,年轻而又透着英气。
“来来来,往里走。”赵芳赶紧放下扫帚,把刀锋让进了院子里。
院子不大,破落不堪。刀锋关切又小心地问:“赵姐,我是小辛村的刀锋,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看情况,你们过得可不容易啊。”
赵芳愣了一下,表情立刻冷漠下来,她转身进屋看了看熟睡的孩子又出来了。看到赵芳的情绪变化,这都在刀锋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在意,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微笑地看着赵芳说:“赵姐,我和小斌、小龙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这次来也是受他们的委托,来看看你和孩子。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亲不亲一村人,虽然你现在离开了小辛村,可你仍然是小海哥家的嫂子。”
赵芳听到这里,心酸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掩面颤抖着抽泣,过了一会儿,她用手用力地擦了一下泪水,苦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刀锋兄弟,让你见笑了,我来到后河村三年了,你是第一个来看俺们娘俩的小辛村人,从心里感谢你了。孩子现在的爸爸腿有残疾,以前有他家老人帮着,过得还说得过去。后来,老人相继都走了,这就是俺的命吧,他虽然腿脚不方便,但对我们娘俩还是挺照顾,现在门湖乡砖厂打零工,日子凑合着过吧。”
刀锋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从衣服兜里掏出所有的百元大钞,递了过去,说:“赵姐,钱不多,就当给孩子添点儿奶粉。”
赵芳嘴上说感谢不尽,可就是不肯要,最后拗不过刀锋的执著,还是把钱放到了石桌上。赵芳看着真诚的刀锋说:“刀锋兄弟,你来是不是为了小海?”
“是的,嫂子,我回来后小斌、小龙不止一次找我说小海哥失踪的事。天理昭昭,我们必须要让这事有个结果,以告慰大娘的在天之灵和嫂子你。”刀锋认真严肃地点头说。
赵芳领着刀锋来到另外一个屋子里坐下,说:“刀锋兄弟,你就问吧。”
“那嫂子你能说一说,小海哥失踪前的具体情况吗?特别是当天的,越仔细越好。”说完,刀锋拿出了笔和本子。
“唉,怎么说呢,说实话小海当时情况非常不好,人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而且脾气变得很暴躁,我和婆婆一直劝他不要再乱跑了,先把养猪场收拾一下再说。小海虽然嘴上嚷嚷要去北京,可出事前其实还比较正常,并没有打算真正要出门。”赵芳悲伤地回忆道。
刀锋没有打扰,等赵芳缓一口气让她接着说:“我可清楚地记得,出事那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我娘家捎信说孩子的姥姥崴了脚,让我回去看看。我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小海也去村小商店买香去了,等我第二天回来,人就不见了,而且家里的柜子被翻得乱糟糟的,少了几件衣服。”
刀锋接着说:“看来走得很急,他没和你打招呼是吗?”
“我们家自从有了手机,座机就不用了,手机一直在小海手里。是啊,从出事到现在就一直没有任何他的电话和信息,其实小海平时是个仔细人,就是拿衣服也不会把柜子翻乱。”赵芳语气里透露着对李小海的深深眷恋。
刀锋无奈地说:“我也找一个公安口的朋友打听了,说小海哥的手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县公安局刑侦部门无法定位到手机。”
赵芳绝望地看着刀锋,无力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小海的命就是个可怜命,可惜了孩子,从小没了亲爸爸。”
刀锋眼睛中闪烁着光芒,他坚定地说:“嫂子,你放心,正义可能迟到,但不会永远缺席!”
刀锋看时间也不早了,准备起身告别。赵芳却说道:“你等等,有个情况不知有没有用,但我一直觉得比较奇怪。”
刀锋停住了身子,看着赵芳道:“什么情况?”
“是这样,小海虽然那一段时间心烦,但很少喝酒,就是偶尔喝点儿,因为酒量不行也不会多喝。那天我回来,进门就闻到家里好大的酒味,差一点儿没呛我一跟头。”赵芳回忆着当时场景。
刀锋努力回放着前几次在李小海家勘察的情况,猛然眼里一亮。他想到了在院子的垃圾堆里好像微微露着一个不一样酒瓶的底部,应该是……应该是一个瓷瓶子,对,应该是茅台酒瓶!李小海家的经济条件一般,不可能买这样的高档白酒。他紧接着问:“嫂子,你们家喝过茅台酒吗?”
“哪有啊,小海把家里所有钱都放到养猪场了,平时都省吃俭用的,哪里有闲钱去买这么贵的酒,家里肯定没有过这东西。”赵芳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刀锋心里豁然开朗。苍天不负有心人,后河村这一趟,收获太大了,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有可能就是撬开此案的一条裂缝!
刀锋提醒赵芳道:“嫂子,我得走了。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更不要提‘茅台酒瓶一个字。”
赵芳一直说着感谢,把刀锋送到门口,并一再保证会保守好秘密。
正在他们道别之际,只听到小巷尽头一阵摩托车强烈的发动轰鸣声,只见一个秃头中年男人骑车从巷头一闪而过。
刀锋不由皱了一下眉头,虽然有点儿距离,但能感觉到对方是一直在关注着这里,赵芳看到刀锋在凝视远方秃头的方向,她说:“刀锋兄弟,那人是这个村村主任刘唐。”
“哦,他怎么在这儿?”刀锋随口说了一下。
赵芳又补充说:“不知道,不过听别人说,好像他和咱们小辛村的村主任贾大同关系不错。”
刀锋心里一激灵,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如果没错的话,这是要去通风报信了,赶紧回村,不能让重要的物证没了。他骑上自行车,一边用足力气往小辛村飞奔,一边飞快打通孙成军的手机,说:“成军抓紧时间,你到上山的路上截住一个骑摩托车的秃头人,他是后河村主任刘唐。”
“喂,喂,小锋哥,你说啥,慢点儿说,我这二手手机信号不行。”
刀锋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说,你赶紧截住后河村主任刘唐,而且如果他要打电话给王二彪报信,你不仅要拦住他,还要想办法不要让他打电话,给我争取时间,我回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办,就看你的表现了,听明白了吗?”
孙成军嘿嘿乐了,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不就是刘秃头吗,我认识。”
“对了,提醒你,千万不要叫小斌、小龙和你一起,这样太明显,会提前暴露我们的目的。”刀锋又提醒他道。
孙成军赞道:“还是小锋哥心思缜密,妥了,看我的吧。”
刀锋不敢大意,直接来到小海家后院墙外,他利索地把自行车靠到墙边,轻松用脚一蹬墙,手一扒墙头,一翻身进了院子,然后直奔西屋墙角边上的垃圾堆,用棍子扒拉了几下,那个埋藏在玻璃瓶中的酒瓶全部露了出来,不是茅台是什么?!就是它了。
正当刀锋找酒瓶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几个人的说话声:“快,快,快,贾主任说这里有事,那肯定假不了,赶紧快点儿,别让刀锋那小子赶到咱们前头。”
刀锋抬头发现院墙上挂着一个装破布条的塑料袋,眼疾手快地把酒瓶一套,噌地纵身跃起,手一按墙头,轻飘飘地落在自行车边上,骑上车就向来人相反的方向悄悄走了。
王二彪气冲冲地带着王可、王毅到李小海家的院子了。
王可一看院门紧锁着,回头说:“二哥,你看大门这不是锁着吗,王贵大爷想多了。”
“你知道个屁,刀锋这个退伍货不是省油的灯,赶紧打开门进去看看。”王二彪连连吼道。
王可正想说没钥匙怎么开门,王毅飞起一脚,直接踹开了多年无人管理的老木头门,几个人如狼似虎的闯了进去。王二彪环顾了一眼杂草丛生的院子,到处一片破败相,他招招手,把王可叫到身边,低声问说:“当时喝酒的杯子和瓶子呢,还在吗?”
王可拍拍胸脯,说:“二哥,你放心,杯子都洗了好几遍,我又原样放回去了,酒瓶子我也涮了,然后我扔到边上的瓶子堆里了,应该没事的。”
王二彪低声喊道:“王可,你去厨房看看酒杯,王毅,你到垃圾堆里翻翻酒瓶。”
不一会儿,王可从屋子里出来,说:“二哥,那东西都在呢。”
王毅这边把垃圾堆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看到他们说的瓶子。王毅还撅着屁股一头汗在扒拉,王二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走过来问王毅:“还能不能找到?”
“二哥,我都把垃圾翻了好几遍了,那瓶子肯定没了。”
王可冷汗直冒,胆战心惊地看着王二彪说:“二哥,说不定是李小海的亲戚收拾院子,看瓶子好看拿去当插瓶用了。”
王二彪吼叫着,一脚把王可踹翻在地,骂道:“你是猪啊,人家刘唐为啥给咱们来报信,刀家那杂种为什么急急忙忙地从后河村回来?我问你,当初人被抬走后,你安排谁在后面去收拾的?”
“还有谁……不就是西头村个体诊所的小赤脚医生王梦南,都怪那小子太马虎,怎么不把瓶子扔外面。”王可小声嘟囔着爬了起来。
“王可啊王可,你可真会安排人,王梦南那胆子比老鼠还小,你居然安排他!好了,好了,别让我心烦,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自己找两个精干点的人,给我死死盯住刀家那个,如果瓶子在他手上,坚决不能让他送出去。”王二彪不耐烦地挥挥手。
晚上,在贾大同家两层小楼大屋子里,烟雾缭绕,贾大同、王贵、王二彪、刘唐等坐满了一酒桌。贾大同的媳妇王艳红炒了一桌子下酒菜。
被孫成军的手扶拖拉机撞倒了的刘唐,一边撸起袖子给自己胳膊擦破的地方擦酒精,一边嘴里发出“嘶嘶”的疼痛声。
王贵精明的胖脸上堆满了笑意,他乐呵呵地端着酒杯说:“今天我要感谢刘主任了,为了我们小辛村的安定团结,不辞辛苦,还受到了惊吓,这两瓶十年的茅台酒,今天就算给刘主任赔礼了。”他又转身对王二彪说,“老二啊,一会儿,你开车送一下刘主任,记得明天一定要去县城买一款最新的手机送给刘主任用,记住一定要好。”
本来满脸委屈加气愤的刘唐,顿时如喝了蜂蜜一样,眉开眼笑,霍地站了起来,挺胸表态道:“王大哥,咱们不是外人,你放心,有我和大同在,绝不能让这些刁民添乱。”
刘唐接着小声问道:“对了,王大哥,你说这都三年了,李小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觉得十有八九人没了吧。”说完,他用手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贾大同赶紧站起来打马虎眼道:“老刘说得对,村主任是干什么的,就是保一方平安的。王舅,您放宽心,有我俩在,绝对不会让那些二货出乱子,他们不就是看中了王舅家有钱,想讹诈点儿钱吗,咱们绝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贾大同的漂亮表态,引来一阵掌声。
王贵给王二彪使了个眼色,王二彪心领神会地拿出一个信封,看厚度里面至少有五千元钱。他端起酒杯说:“刘主任,你辛苦了,我们村老孙家那几个光棍,穷得叮当响,以后有机会我再收拾他们。这钱你先收着,要是这些不够后面我再补上,我先敬你一杯。”
刘唐喜滋滋地接过钱,一口喝下一杯酒。在一屋子的叫好声中,刘唐心满意足的脸染成了一片红霞。
距离春节越来越近了,小辛村人开始进入年关节奏。农村人的年,既丰富又热闹,就像一瓶陈年老酒,越品越有味道。刀锋把从李小海家找到的那个茅台酒瓶送到县、市公安局,物证鉴定部门反复做了检验,因为酒瓶子被王可冲洗过,再加上三年的挥发作用,结果除了酒精外没有提取到其他成分,在杨华队长的积极说服下,经杨华队长的介绍,交由县刑侦队的队长姜正钢亲自把酒瓶送到省里鉴定去了。
刀锋一边在家静等结果,一边帮妈妈打理家务和农活,再就是看书、写字、训练,相比之前,显得平静多了。李香梅那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本来如临大敌的王家也开始有些松懈了,盯梢的人也经常开小差,王二彪就是看见了,也只是随口骂两句,尤其是县政协的本家王松年主席和乡派出所的周所长大驾光临王贵家后,让王二彪觉得一切都是浮云。有他们王家在,小辛村翻不了天。在他的鼓动下,停车场上的车三三两两又开始轰鸣起来。王贵多年经事,他的心的确还是不踏实,动不动就指天扯地发脾气、骂大街,说他们这些家伙没出息、沉不住气。
小辛村两座山头之间的山坳里,有十多户人家。王毅家修盖一新的小院显得非常醒目,都接近夜里十二点了,屋子里还灯光通明,王二彪一帮人在喝酒划拳,声音传到山沟里非常大,其他家户也不敢出来制止。
“真他妈悲催,眼看马上过年了,好不容易消停一下吧,我老爹现在整天就像喝了迷药似的,也不知道抽哪股子风。我说王毅,你一个光棍汉,反正天黑也没事,今后,兄弟们就都来你这里聚了,不许反驳。”王二彪用力啃着一个大鸡腿,其他的王家后生们嘿嘿直乐,都拼命直点头。
王可拍马屁给王二彪点着一根烟,恨恨地说:“这个王梦南真不识相,想当初那药可没少给他钱,现在那小子还不干了,还直说当初上了二哥你的当。狗屁,我觉得还是揍得轻了。”
“得了,得了,你小子就别起哄架秧子了,你就不应该让他参与,胆子比针尖都小。”王二彪吐了一个烟圈说。
王三小贴了上来,神秘地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吧,王梦南正和学校的葛小华打得火热,是不是梦南受了她的影响,要背离咱们老王家啊。”
“啥?葛小华和王梦南谈对象,我去,这不是一朵鲜花要插牛粪上了。”王二彪狠狠地把烟头扔到地上。
王可忍不住“扑哧”地乐了一下,心想,王梦南要是牛粪,你就是超级牛粪了。
王二彪看穿了王可的心思,上来对着王可就是两脚,道:“我让你笑,我让你笑,老子就是要尝尝这朵嫩花。”他把外套一扔,就走出了院子,后面几个王家后生赶紧跟在后面,王二彪这是要借着酒劲去找葛小华。
一行人当中有个叫王乐水的是王梦南本家,他慌忙悄悄地给王梦南发了条短信。
王梦南一看这事万分紧急。首先,他赶紧给葛小华打电话,结果没打通。王梦南如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想到了刀锋,他是军人,遇到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王梦南啥都不管了,脑子里只想着救人,他撒腿就往刀锋家跑。
“刀锋!刀锋!”王梦南到了院门前压着嗓子叫了两声,刚想拍门,只见一团黑影从墙上飘然而落,这不是刀锋是谁,好高的警惕性啊。
刀锋拉上王梦南往路上走了几步,问:“这么晚了,什么情况?”
王梦南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道:“王二彪喝多了,他们现在去学校了,要对我女朋友葛小华使坏!听说以前王二彪在村里祸害了几个女孩,后来赔了钱,受到伤害的女孩子也只好忍气吞声,出嫁外村,也就这么稀里糊涂草草了事。”
“她住在哪里?”刀锋忙问道。
“她一个人住在学校。”
“嗯。”刀锋立马骑上自行车,如箭一样飞向学校的方向。王梦南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学校。
没有月亮的夜色,学校停电了,到处黑黢黢的,葛小华的寝室里还亮着烛光,她刚给寒假补习功课的毕业班的孩子们批改完了作文,因为父母去世得早,现在一个人的她,也没兴趣回家,索性就住在了学校。她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刚准备洗洗睡觉,就听到学校大铁门咣咣地响了起来。她警惕地把蜡烛吹灭了,拿上手电筒和墙角的木棍,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后,再仔细一听铁门外人声嘈杂,最少也有五六个人,隐隐约约传来王二彪的声音:“王可给我使劲砸,王毅,你看看怎么能打開门。”
葛小华的手不由得抖起来,此刻,她想到了王梦南,她哆嗦地打开了手机,可没电了,使出吃奶的劲也打不开机,这怎么办?梦南,你在哪儿?快过来救救我!救救我!
夜色下,十万火急!刀锋决定不走去学校的小路,抢时间,取直线距离,直接扔下自行车,从山沟里跑到学校。
刀锋没从校门直接进去,而是手脚并用,敏捷地从学校山坡后墙爬上去,此刻只见学校两层小楼一层一间屋子里,透出乱晃的手电筒灯光柱,人声嘈杂,其中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哭泣与无力的呼救声。这肯定是葛小华老师,情况不好,危在旦夕,但是要贸然冲进去,对方人多手多,搞不好自己都可能被困住。
容不得刀锋多想,他飞蹿下墙头,三步并作两步从操场来到小屋外,只见他大吼一声道:“狗日的王二彪,你伤天害理,有本事出来和刀爷爷我决斗一场。”
骑在葛小华身上的王二彪正要发淫威,一听刀锋来了,心头一乐,怪笑道:“嘿嘿,我靠,行啊,刀傻子也来凑热闹了。上门送死,岂可放过,兄弟们……”
他刚准备与刀锋开战,刀锋已悄然掏出羊皮石子袋,他要用这帮畜生来检验一下自己的训练成果,他提醒地大喊道:“小华老师,趴下!”
王二彪他们被这句前后不搭的话喊蒙了,就在他们发愣的时候,机灵的葛小华猛地推开王二彪,摆脱了王二彪的纠缠,直接扑倒在地上。她刚一趴下,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门窗玻璃爆裂声,连续不断的石子“啪啪啪”地落在了王二彪、王可、王毅、王三小等人的脸上、头上、身上。强劲的石子就像子弹让他们脸上都挂了彩,一个个哭爹喊娘从小屋里跑到操场。
不一会儿,刀锋口袋里精心挑选的石子打完了,王二彪他们才缓过神来。王二彪虽然也学过武术,可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遇到,铺天盖地的石子把他的右眼打青了,额头也被打破了。
葛小华光着白皙的臂膀,裹着被撕扯坏的羽绒服,披头散发地从屋里跑出来。这时,赶到学校的王梦南急忙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受了惊吓的葛小华,安慰道:“没事吧,我的小华。”
“梦南哥,你怎么才来,再晚一步我就被……現在还好,要不是刀锋来得及时,我都不敢想……”葛小华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如从噩梦中醒来一样,软软地伏在王梦南的肩头。
精虫上脑的王二彪这叫一个气,心想我王二彪别说小辛村就是门湖乡也是霸王级的存在,遇到这个破退伍兵,就他妈像遇到克星一样到处坏事,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大吼一声:“兄弟们操家伙,我就不信整不死他!”
这一伙人都熟练地从腰上抽出一尺多长的自制砍刀,嗷嗷地扑向刀锋。刀锋立即把石子袋往怀里一揣,撒腿就围着操场跑。其实,刀锋不是不敢和他们硬拼,这五六个家伙,他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他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于是,刀锋在前面信步轻盈地跑,后面王二彪带着其他人气急败坏地追。
跑了几圈,这帮只会吃吃喝喝的家伙累坏了。有的追着追着就坐在了地上,有的腿脚打着飘干站着喘气。王二彪大口喘着气训道:“猪,猪,猪,起来,都给我追。”
学校里发生的这一番打打杀杀的大动作,打破了小辛村往常的平静,老村支书已领着一群人闯进了学校大门,村主任贾大同也跟在队伍最后面。
“都给我住手!”只见老村支书站定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二彪他们,高声呵斥道,“看看你们一个个什么样,小辛村还能容下你们吗?今天要不是人家刀锋同志,我看你们又要作孽了。”
王二彪刚想顶两句,一看贾大同在后面直摆手,他把恶话又憋了回去,吊儿郎当地站着不吭声。
狡猾的贾大同清清嗓子从后面挤到人群前,假装训斥道:“王二彪不是我说你,就不能有话好好说,你想和人家小华老师聊天就聊天,干吗要和刀锋同志动手,都乡里乡亲的。我说刀锋同志你也是部队培养的共产党员,做事也要稳妥一点,大半夜的吵得大家不安生。”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气愤的葛小华准备和贾大同辩论。老村支书大手一挥,说:“今天的事就到这里,小华也别住学校了,到我家和你大娘睡一屋,各位老少都赶紧回家休息吧,小心着凉。”
学校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王二彪不甘心但又无奈,打架的加上后面赶过来的王家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又去王毅家吃喝了。贾大同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没人的地方,悄悄给王贵用手机汇报了一下,其实贾大同来就是受王贵的委托,要不他才不想出热被窝。葛小华和王梦南也跟着老村支书走了。
孙成军、李斌、沈龙元像簇拥英雄一样,粘着刀锋往家走,路上,刀锋脑子里回顾着刚才的战斗,总结了一下心得。同时,他也明白老村支书不只是帮葛小华也在帮他,要想彻底打掉以王二彪为首的黑恶势力,就要打蛇打七寸,抓住证据集中火力给予歼灭,当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不仅要有物证,还要找到人证,王梦南应该就是最要紧的突破口。
孙成军跟在刀锋的屁股后面,还是不死心的一个劲儿问:“小锋哥,你给我们说说吧,刚才怎么一个人干倒他们一群人的,我们太想听听了。”李斌、沈龙元更是热情高涨地看着刀锋。
刀锋看着他们说:“好兄弟们,真没什么好说的,对了,建议你们几个也不要闲着,没事也练练,下一步有了事情,真的可以给我当个帮手。”
正说着,后面“咚咚咚”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刀锋哥,等等我,我是梦南。”刀锋心里一喜。
王梦南呼呼直喘粗气,他兴奋地对孙成军说:“哥几个,想知道学校大战是吧,这里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给你们讲讲哈。”一开始,孙成军他们还有点儿戒备,可看到刀锋鼓励的眼神,不一会儿,几个年轻人就打得火热,李斌、沈龙元听着王梦南的讲述,笑得下巴都快掉了。
孙成军张嘴来了一个顺口溜:“王二彪,你真行,坏了良心祸害人,结果遇到退伍兵,挨了打,丢了人,个个都是乌眼青。”
刀锋也被感染了,哈哈直笑,用手照着孙成军的大头打了一个响指。
刀锋几个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刚要开自己卧室的门,李香梅披着衣服出来了,问道:“小锋,没事吧?”
“妈,没事,好着呢。”刀锋回答说。
李香梅提醒道:“你们没事都早点儿睡吧,别惊扰邻居。”
刀锋想也是,冲着他们几个人摆摆手,说:“都散了吧,改天再聊如何,谢谢大家相送。”
王梦南却急切地说:“刀锋哥,我还真有点儿事,不多占时间,你看怎样?”他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刀锋。
王梦南急的,也正是刀锋想听的。刀锋也不和孙成军他们客气,关了院大门,拉着王梦南进了他的屋,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两个人坐下后,刀锋说:“说吧,梦南,现在就只你和我。”
王梦南也不怕烫喝了一大口水,用袖子一擦嘴角,说:“哥,我知道你特别想知道,三年前李小海失踪的事。我想来想去,必须告诉你,要不小辛村真没有天了,我都害怕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刀锋听着眉头不由一跳,心想李小海看来是彻底离开这个人世了。他鼓励地点点头,说:“你不用怕,这世间有公道,国家有法律,正义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
王梦南长吐一口气缓下来,说:“唉,你要是三年前在村里就好了,小海也不会出事。其实小海的失踪是王二彪害的,我清楚地记得三年前小年前一天下午,王可找到我说要点儿安眠药,我本想给他几片,结果他一下子把整瓶都夺过去了。我不放心,就悄悄地跟过去,后来看他进了王贵家,正当我要转身走时,被王二彪截住了,他把我拉进了他们家,威胁我说‘要不是都姓王,我就让你和你的诊所从此在村里消失。”
王梦南懊恼万分地揪着头发,继续说:“那天晚上,我被王可他们强行带到小海家。小海已经趴在桌子上昏迷了,桌子上是一个茅台酒瓶子、三套酒杯和碗筷,还有些菜。王二彪让人把小海架走了,王可让我收拾一下酒桌上的东西。王可叮嘱我一定要洗干净酒瓶子和酒杯,他拿着剩菜回去喂自己家的狗了。”王梦南如释重负地说完,颓然向墙上一靠,闭上眼流下了泪水。
刀锋追问道:“后来呢,你知道小海被带到了哪里?”
王梦南闭着眼回答道:“我当时也很慌乱,只听王二彪出門说了一句去停车场,后来一切都不知道了,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但肯定的是,小海一定是遇难了!”
此刻,刀锋的心里已如明镜了,等省里物证鉴定结果一出来,加上王梦南这个人证,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随后,他送走了王梦南,嘱咐他一定要确保安全,从现在起,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王二彪,你真行,坏了良心祸害人,结果遇到退伍兵,挨了打,丢了人,个个都是乌眼青。”一夜醒来,小辛村的孩子们都在传唱着这个顺口溜,大人们虽然不吭声,但也都有一种喜悦感,觉得终于可以在小辛村直起腰了。
贾大同抽着烟,眼光闪烁地说:“舅舅,再这样闹下去可不是个事啊,一大早,我看老二他们呼呼啦啦的一车人下山了。”
“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让他们几个王八蛋去乡医院了。”王贵往日的富贵式微笑不见了,眉头紧紧地攒在一起,眼看烟头都要燃到手指还浑然不知。他把烟头一扔,脚一跺,狠狠地说:“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真不知马王爷是几只眼了。”
下午,在去往小辛村的山路上,乡里派出所的一辆警车一路警笛高鸣,以很慢的速度从山脚下爬上来,然后又如游街一般炫耀着穿过村里唯一的主道,并且打开高音喇叭,对着街道上看热闹的人喊道:“请大家让开一点儿,执行公务。”村民们吓得直往后躲。
车来到刀锋家所在山头后,乡里的两名警察一脸严肃地来到刀锋家,拿出传唤证,二话不说,铐上刀锋就走。
李香梅急哭了,哀求道:“警察同志,我儿怎么了,怎么说带走就带走啊?”
一名年纪大点儿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这是执行公务,请让开。”
刀锋心里明白这是王贵家在捣鬼,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用平和的语气安抚李香梅说:“妈,没事的,这叫传唤,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很快我就会回来,您放心吧。”
看着警车开走了,李香梅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乡派出所审讯室,带刀锋过来的两名警察,对他开始了姓名、年龄、户口等程序式的提问,玻璃墙外另一个屋子里,周所长叼着香烟凝视着刀锋。刀锋坐在审讯桌前,神情自若,一五一十地回答着。
两名警察登记完后,说其他村有报案,让刀锋先等着,这一等就是后半夜。当又饿又困的刀锋快要迷糊住的时候,两名警察又“咣当”一声推门进来,一身酒气地坐下,开始询问刀锋在村小学与王二彪打架的事,说有人举报他与人聚众斗殴,刀锋将当时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过了一阵子,一个警察进来把前面那位警察换走,继续问相同的问题,就这样反复问讯,一直折腾到天亮……
刀锋困得头都快折到椅子上了,刚想睡觉,审讯室的大门开了,一个警察把他的手铐打开,说目前没事了,让他随时等候传讯。
回到小辛村几天来,除了孙成军他们几个偶尔偷偷跑过来看望一下李香梅,其他的乡邻都不敢来串门了,走在路上,村民们也都纷纷回避,就是遇到了也假装看不见径自过去。刀锋能够理解乡亲们的苦衷,平时在王家的淫威下,大家都逆来顺受惯了,不想招惹事。
就在刀锋最窘迫的时候,接到了杨华支队长的来电,告诉他,县刑警大队的姜队长对于他目前的处境和遇到的问题都了然于胸,为了支援他的工作,特地又往乡派出所安插了一枚更重要的棋子,估计很快就会约他密谈;另外物证已取得重大突破,正在做最后的甄别和对比。这真是地在干旱降甘霖,人在饥饿给面包,困难的时候需要顶一顶,决不能半途而废,功亏一篑。
刀锋刚做好午饭,姜队长就打来电话,让他下午有时间去乡派出所一趟,注意行踪保密。
刀锋挂了电话,就出了家门。他没有走大道,而是从山沟里一路穿林越石,来到了乡派出所外,他怕有眼线,特意躲在派出所大门外一个视线死角,打通了姜队长的电话。姜队长哈哈一笑,夸他考虑得缜密,然后让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刀锋有点儿迷惑,但还是整理一下衣服走进了大门。
只见一个高大威武的警官佩戴着两杠三星,这不是一级警督吗,那肯定是姜队长了,没想到一个县的大队长能专程会见他一个复员兵,刀锋心头激动但步履还很稳重,大方地走过去握住姜队长的手,说:“姜队长,感谢您能来为我撑腰打气。”
“热烈欢迎小辛村的刀锋同志。”正当姜队长要开口欢迎刀锋的时候,突然值班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女警官,英姿飒爽,亭亭玉立,全身透露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走近一看,是两杠两星的二级警督。
姜队长哈哈一笑,说:“刀锋同志,这是今天刚刚上任的教导员江诗雪同志,专程来协助你一举打掉小辛村的黑恶势力。”
刀锋正想这位是何方神圣,怎么认识自己,他赶紧表示感谢。
“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今天县公安局在石林乡召开春节治安管理现场会,都开会去了,这里就我们仨人,安全可靠。”
江诗雪一直笑盈盈地盯着刀锋,快把他看毛了,觉得浑身别扭。江诗雪扬扬好看的下巴,说:“刀锋同志,听杨华队长说你是‘飞行兵,是不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会不会飞檐走壁啊,来,给姐表演一个。”说完竟“扑哧”笑了。
姜队长立马摆摆手,说:“哎,我说诗雪同志,严肃一点儿,正兴的特警支队杨华队长可是对刀锋同志赞赏有加,再说刀锋同志一人孤军奋战在小辛村,为咱们公安出了大力气。”
“刀锋,你可不要介意啊,你不了解我们这位教导员同志,她在咱们县公安系统是出了名的大大咧咧的假小子,来之前是县城关镇派出所的教导员,一双拳头把城关镇那帮小流氓治理得服服帖帖,还给她取了个绰号‘铁拳娘娘,这次是主动请缨来破这个大案。”姜队长给江诗雪这高帽一戴,她反而不好意思了。
刀锋在最困难的时候,来了强援,心里感觉有了一份力量,竟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姜队长也来了兴致,好奇地说:“刀锋,听杨华一直夸你不错,我还真想看看你的与众不同。”
一看两个警官对自己这么感兴趣,刀锋也不好意思再推诿,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大的院子里,距离最近的是两棵大白杨树,树与树相距不到两米,挨着大树的是三层乡办公楼,与办公楼相距有四五米的是单体平房食堂。
只见刀锋微微一弯身子,微微几下助跑,“噌噌噌”,左右脚交互快速点在两棵大树之上,几下子人就蹿到了树干顶,然后不停气,向前一跳,人如射出去的子弹,弹落在三层楼顶上,人不起身双手双脚同时发力,就像贴着地面在飞驰,到了楼顶边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大鸟歇落到食堂的平房上,然后从平房顶一个飞跃,整个人轻如柳絮般飘然落地,气息均匀,面不改色,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人若奔马,看得姜队长和江诗雪眼花缭乱。
姜队长掩饰不住欢喜,一双大手用力拍了拍刀锋的肩膀,说:“小伙子有你的,勤奋出英才,一看你就是平时训练坚持得好,要说力量上你可能不如我,但要说这速度与灵活,我不及你一半。”
“不行,不行,你这是跑酷吧,但又感觉不像,可这就是个打不赢战术,来来,我们比试一下,如何?”江诗雪佩服中带着不服的口气,没好意思说逃跑战术已经留口德了。
训练这些时日,既然遇到高手,也让刀锋有点儿手痒,他爽快地说:“江教导员,你说怎么个比试法?”
姜队长看到边上竖着的警盾、警棍,顺手甩给他们一人一根警棍,说:“你们两个比划这个,点到为止哈。”
江诗雪看出刀锋的身手不凡,也不谦让,拿起警棍迎面就打。“铁拳娘娘”果然名不虚传,一根警棍让她耍得如风车一样呼呼巨响,刀锋不敢怠慢,迅疾拿棍,忙来接招。
江诗雪突然出棍的路风一变,不仅是棍增加了腿脚功夫,招招又凶又快。刀锋感觉到了压力,不和她近身搏斗,开始以游斗为主,主要靠自己的灵活多变身法来应付,这一下江诗雪更急了,身手更加狠辣凶险。
就在刀锋苦苦周旋时,江诗雪一不留神,脚踩到地上的一个烂白菜帮子,“哎呦”一声,她的重心失控向前摔去,凶险的是烂白菜边上堆放有带玻璃的废旧窗框,如果撞上去,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就难说保全了。
奔跑中的刀锋回头一看这情形,本能的应急反应,一手拉抱住了江诗雪,一边飞身垫在她身下。“扑通”一声,两个人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砸在地上,刚好躲开了玻璃窗框,而江诗雪却是重重地压在了刀锋身上,虽然江诗雪苗条身子轻,可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刀锋有点够受,忍着疼没发声。强大的惯性让俩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的身上和鼻子里全是刀锋浓浓的男子汉味道,让她又羞又急忍不住扭头侧脸大喊一声:“啊!”
姜队长一个箭步跳过来,俯下身担心地问:“小江,你没事吧。”
江诗雪白皙姣好的脸红得似要滴血,闪电般的弹跳起来,此刻整个人像变了相,成了一个面含羞涩的娇小姐,很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刘海,无语了。
刀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也红脸一笑,诚恳地对姜队长说:“队长,都是我不好,让江教导员受惊了,技不如人,我要不乱跑也不会有这事。”
姜队长看大家都没事,哈哈一笑,说:“不错嘛,你们是棋逢对手,我看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小江这就是训练与实战的差别,刀锋同志还是有他的独到之处吧。我希望你们齐心协力,里应外合,争取一举拿下小辛村所有涉黑人员,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江诗雪也从刚才的尴尬中走了出来,她大方地给刀锋竖起大拇指,说:“高手在民间,刀锋同志身体素质真棒,不愧是优秀退伍军人。队长请放心,我既然请战到这里,就一定不会辜负组织上的期望。另外,所长周万全因涉嫌保护黑恶势力,早已被我们监控,为了避免此次行动打草惊蛇,上面已经派他出去学习了。”
刀锋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赞道:“好!行动真快啊!”
回村的路上,刀锋把比斗后的脏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掩盖好,也不怕冷,一路小跑回到家。
潜伏在村口一个角落里的王三小,给王二彪打电话汇报:“二哥,那个家伙回来了,原来跑步去了。”
“憋屈,憋屈啊,郁闷啊,哈哈哈,跑跑步解解气,可以理解嘛,行了,别在那儿傻站着了,过来喝酒吧。”王二彪高兴地吩咐道。
志得意满的王贵,本以为能稳稳地捏死刀锋,可乡派出所的周所長悄悄地打来了一个电话,说县里要重新成立李小海失踪专案组,专门派人来督办这件事,他被派往外地学习。同时,他让王贵管好王二彪,今后少往他那里打电话。
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王贵的心拔凉拔凉的,怎么就养了一个这么不成器的儿子,想当初嫌人家李小海养猪臭,非要占人家的破养猪场,结果养猪场没搞到,还闹出了人命,真要让公安局查出来,就是赔上所有家当也救不了儿子的命。不行,得赶紧想办法,他给贾大同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商量点儿事,然后就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贾大同从开了一半的会议上下来,一路小跑着来到王贵家,他进门不请自坐,王贵也没有和他客气,一上来就把乡派出所周所长说的话转达给了他,然后焦虑地说:“大同啊,你说这事可怎么办才好?”
贾大同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照这样下去会全线溃败的,他陷入了沉思。
王贵猛地掐掉烟屁股,站起来凝视着贾大同问:“大同,你给拿个主意,再这样下去,那个事迟早要暴露出来,我的老命无所谓,二彪和你都还年轻啊。”
贾大同心想说事就说事呗,这话里话外的,还威胁上我了。他端起水杯呷上一小口,说道:“王舅啊,这事咱们不要惊慌,目前公安还没有全面介入,再说乡里有老周给咱们一直通着信。眼前这个刀锋确实令人头疼,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再这么一直对抗下去,我们不是人家的对手,我看与其打不如拉,干脆把这个瘟神送出去,让他离开我们。”
王贵的眼睛一亮,急切地问:“怎么送?!”
“找县政协王主席啊,咱们就以照顾复员兵为理由,给他在外面安排个挣钱的工作不就是了,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各得其所。”贾大同得意地晃晃头。
“嗯……我看还行,这个我觉得你可以以村主任的名义,找找李香梅,让他妈妈帮助一起做做工作。”王贵觉得看到了希望,对贾大同投以赞许的眼神。
王贵从橱柜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贾大同说:“大同啊,二彪要是有你一半头脑就好了,这些就让你费心了。如果钱不够花,你再告诉我,都好说。”
贾大同的眼里全是金灿灿的光芒,兴奋地说:“好好好,王舅,这事您包在我身上,不出三天,让刀家那小子滚蛋。”
转眼几天过去了,这天临近中午,在菜地忙乎了一上午的刀锋,扛着锄头拎着水桶快到家门口时,听到妈妈堂屋里有人在讲话,他进了院子刚放水桶,小狗欢欢摇着尾巴“汪汪”地迎了上来,妈妈一听儿子回来了,赶紧叫进屋子里来。
进门一看,村主任贾大同笑眯眯地看着他,略微愣了一下,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主动上前握了一下贾大同的手。贾大同表扬道:“老嫂子,你看看,还是人家部队回来的人懂礼,忙一上午累了吧,赶紧坐下来歇歇。”
李香梅的脸都快笑成一朵花,她连忙给贾大同递烟,高兴地说:“小锋,今天你可要感谢人家贾主任了,贾主任给你费心安排到冀南钢厂当合同工,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一个好工作。贾主任,你可是我们刀家的大恩人啊。”
“老嫂子,你看看,这是说到哪里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刀锋同志又这么优秀,我就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贾大同自得地捋一捋三七分头。
刀锋心想,原来这样啊,硬的不行来软的,明摆着想赶我出村。他大方地一笑,说:“感谢贾主任,您费心了,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来年开春我还想找您,请教如何修下山的路。”
贾大同的脸顿时阴了下来,李香梅急了,赶紧责备道:“刀锋,你咋这样不懂事,钢厂的工资可是咱们县最高的,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要不是人家贾主任有路子,哪有咱们家的机会啊。”
贾大同悠然地说:“嫂子说多了,没有没有,是小锋机遇好,要是上了班,娶媳妇过个稳当日子,在咱们村应该是很靠前的。”
刀锋想了想,决定将计就计,抱拳行礼说:“好,我也不能白辜负贾主任的一片好心,如果我能符合要求,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贾大同脸上立马阴转晴,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搞得李香梅有点儿发蒙。
晚上,王贵大院里灯光通明,大屋子、小屋子都摆满了酒席,笑声连连,人声鼎沸,这架势都赶上过大年了。此刻贾大同恍若明星一样,大伙纷纷都给贾大同敬酒表示敬意。
王二彪看着贾大同的风光样子,心里想你得意个屁,要没有我老爹找政协王主席要来工作,能有你贾大同多大脸面,给他的钱估计一半都没有用。一想到这儿,他就心里肉疼,奶奶的真是便宜刀家那个傻大兵了。他咕咚咕咚地倒了一壶白酒,对着王可他们呼喊道:“弟兄们,贾主任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啊,大家都‘壶搞一个吧。”
其他人心领神会,嗷嗷地直奔贾大同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刀锋要去冀南钢厂上班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小辛村的角角落落,村民们既羡慕又失望,羡慕的是刀锋不花一分钱就有了这么好的工作,失望的是大家刚刚看到一点儿光明,他就上人家给找的班,他刀锋还能给大家主持公道?特别是孙成军,在家破口大骂刀锋没种,搞得差点儿和老孙打起来,李斌、沈龙元、王梦南、葛小华也都深深地陷入了失落之中。但姜还是老的辣,老村支书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没有盲目跟风,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葛小华、王梦南要沉住气。
“妈,我哥是怎么回事啊,贾大同是吃错了药,能给我哥找这么好的工作,我哥还当真要去,这明摆着是给我们家打糖衣炮弹,让我哥远离人间正义。”放了假的刀柳一边扫地,一边生气地嘟囔着。
李香梅放下缝补衣服的针线,嗔怪道:“小姑娘家的知道什么,现在有几个复员兵进了钢厂的,就是进了也只是临时工,你哥总不能一直在家种地吧,再说了,你哥就一个人,人家王家多少人,县里乡里都是关系,我是怕你哥再这样下去有生命危险。”
看着两鬓雪白的妈妈,刀柳无言以对,继续做起自己的家务。
正当刀锋进退两难的时候,江诗雪突然来到小辛村实地走访一次。原来小辛村有人报案了,村里放羊的李二根老汉说自己家的羊被人偷了好幾只,他怀疑是王二彪干的,先前就因为王二彪偷了他一只羊烤了肉串,不服气找王家理论,结果被王二彪打得卧床不起,这次他坚信是王二彪干的,又怕王二彪打他,就想让警察帮助解决。接到报案后,本来周所长要派其他人来,可谁知江诗雪非要自己来,说是去下基层了解实际情况。
调查完杨二根丢羊的事,江诗雪边走边给刀锋发了一条短信:“你家是不是就在东边那个山头,我到了。”
刀锋收到短信,抬头一看,不是江诗雪是谁?!他倒也不慌,拍手欢迎道:“欢迎江教导员光临小辛村。”
江诗雪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俏皮地说:“欢迎就不用你了,刚才你们贾主任已经代表了。”
刀锋愣了愣,随后哂然一笑。
两个人三步两步蹿上了两米来高的土崖,然后又绕到前门进了刀家院子。
李香梅听着来访的客人到了,连忙迎出了屋门。
江诗雪看到这位中年妇女身形瘦削、面容端庄,和刀锋气质完全一样,不用说,肯定是刀锋的妈妈,她赶紧上前握住李香梅的手亲切地叫道:“阿姨好,我是派出所的江诗雪,今天到你们村有点儿事,顺便过来走访一下,您不介意吧。”
李香梅看来客是一身警服的公安,而且气度不凡,心里咯噔了一下,客气地说:“哎呀,女公安同志,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家,请都请不来你这样的贵客呢,欢迎,欢迎。”
江诗雪进到堂屋,看了一下摆设,刀锋的家境确实一般,简简单单的几件老家具,唯一的亮点就是小小的黑白电视机,这还是刀锋当兵寄回来钱买的。不过,家里让李香梅收拾得一尘不染,每一件家具都光亮亮的,这让江诗雪想到了她姥姥的家,也很温馨、很舒服。她品尝着李香梅的茶,夸赞道:“阿姨这是什么好茶,入口虽然很淡,但舌齿间的清香却很好啊。”
李香梅感到虽然这女公安一直和她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地瞟上儿子一眼,同为女人的她明白这是对儿子有着不一般的感觉,刚才还满肚子的疑虑,此刻烟消云散。她笑容满面地回答:“姑娘,这可不是什么好茶,就是咱们这里的山茶,咱们山区冬天又干燥又寒冷,这茶的好处就是驱寒降燥,一会儿,我给姑娘包上一包带回去喝。”
兩个人聊得真是融洽,刀锋也就随着两个人的聊天节奏,配合着点头或微笑。
江诗雪在小辛村的举动让派出所的周所长感觉不对劲,赶紧电话告知王贵。昨天还充满胜利信心的贾大同和王贵,现在被一种莫名的恐慌萦绕着。
王贵独自悄悄拨通县政协王主席的电话,对方的回话是简单的四个字:“好自为之。”
而王二彪他们还在闲聊乡里派出所啥时来了个大美女。王贵寻思着怎么也不能坐以待毙,连忙叫王二彪,赶紧把贾大同请过来一起紧急议事。
夜色下的小辛村,除了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差不多家家都熄灯睡觉了,但王家大院里灯光通明,却少了往日的推杯换盏声,时不时传出一阵激烈的骂声。
“爸,你别总害怕这害怕那,大不了和上次一样,现在我就去刀家把那小子做了。”
“行了,行了,你别再添乱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动动脑子。”
“王舅说得在理,可综合目前情况看,有时候简单一点,往往未必不是解决复杂问题的办法,如果能找几个高手,把他们一锅烩了,像上次一样再悄无人声地处理了,就是公安来了也没办法,这就叫死无对证!”
“还是我贾哥有决断,爸,你就别再摇摆了,我现在就能找到道上的哥们,保管刀家那小子从此人间蒸发。”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了,老二啊,现在县公安肯定已经行动起来了,这事我们一定要快,要躲开公安的眼线。”
……
县公安局连夜召开了李小海失踪案专题会,把此次专案行动命名为“神兵行动”,名字是江诗雪的提议,这得到县公安局局长韩剑锋等一干局领导的同意,政委王海洋默不作声,也不反对。姜队长作为专案组长,对此次行动方案进行了详细汇报,江诗雪作为专案组的副组长做了一些补充说明。
农历腊月二十八,小辛村两套班子人马一早按照老村支书的要求,开始挂拉花,插彩旗,扎松柏枝牌坊。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就是挂在麻池边老槐树上的大秋千,今年又用粗大的麻绳隆重地搭了起来,为了争第一个彩头,牛二顺和孙成军争得面红耳赤,家家户户也开始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气洋洋。
贾大同通过大喇叭告诉村民,王贵每年一次的春节感恩行动又开始了,特意请来了本市豫剧团来唱戏,四场戏从今天下午开始连续唱到明天晚上结束。虽然大家不喜欢王贵,但并不代表不喜欢看戏,所以大家都奔走相告。
下午,在门湖乡公路边上的一个加油站,一辆丰田越野车在加油,王二彪坐在车里鬼鬼祟祟地低声用手机说:“铁手大哥,你们到了吗?我可按照咱们约定的到了啊。”
“二彪,你才来啊,昨天晚上你打完电话,我和横刀二十来个弟兄就从西山煤矿出发了,连夜赶到你们县城,上午我们缓休了一下,按你的提示,我们没有进入门湖乡地界,在广营乡公路边上的拉面馆。”
“好好好,铁手大哥干事利索,这样,你们再耐心等会儿,我加个油,天一擦黑,我就过去接你们。”
“钱带了吧,说好的二十万元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啊。”
王二彪抖了抖手里的一个大黑塑料袋,不耐烦地说:“铁手哥,大老远请你们来帮我,能亏了你们,你听听这是啥响声?”
“嘿嘿,那好,咱们一会儿见!”
日头偏西,刀锋接到了江诗雪的电话。刀锋赶紧打起百倍精神,认真聆听江诗雪代表县公安局对“神兵行动”的说明:除警车外,专门配备了两台挖掘车和两辆大卡车等,大队人马现已潜伏在门湖乡附近。江诗雪特意把刀锋要承担的任务放在最后仔细讲给他,并一再叮嘱不要擅自行动,确保个人的安全。最后,她在电话那头认认真真地说:“刀锋,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许你出事,所以你一定要等号令才行动。”
刀锋愣了一下干脆利索地回答道:“江教导员,请放心,我绝对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当县公安局计划着晚上七点整开始行动,一是天黑好掩护,二是家家户户正是吃饭围看电视的时间,然后以霹雳般的动作一举拿下王家这股黑恶势力。
但事与愿违,乡派出所的周所长通过派出所的其他人了解情况,提前告了密。
王贵接完电话,赶紧召集王二彪、王小三等人过来商量。虽然他心里早有准备,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他给王二彪下了死命令,现在就行动,必须干掉刀锋,让他消失!同时,兵分两路,他让王可、王毅分别去抓王梦南、孙成军,凡是参与过的一个都不放过。
王梦南、孙成军、李斌、沈龙元还在家郁闷,为刀锋的投降变节所不齿,没承想王家的打手们凶神恶煞地上门来抓人,都一个个猝不及防,束手就擒。孙成军本想反抗,结果被王可一刀砍在胳膊上,鲜血直流,把老孙吓得昏死过去。
王二彪按计划开着大越野车来到拉面馆,与铁手接上了头。拉开车门,车里挤满了一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王二彪看着还比较满意,铁手用粗大的手摸着亮光头得意地说:“来,二彪兄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邻居西岳煤矿的横刀大哥,在我们那一带,他的刀法无人可比,為了兄弟你的事,我是磨破了嘴皮,才请来横刀大哥的哟。”
透过满车的香烟缭绕,只见车子最前面的单人座上坐着一个瘦瘦的中年人,他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一眼王二彪,瘦削的脸上蓄满了胡子。王二彪心想,就这一病夫相还黑道大哥?
横刀没理会王二彪不屑的眼神,又默默地转过了头。
老江湖铁手哈哈一笑,回头拍了拍他身边一个高胖的脑袋都要撞到车顶的人,他问道:“山猪,你说说,你和横刀大哥谁厉害!”
山猪瓮声瓮气地说:“那当然是横刀大哥了,嘿嘿,挑战了两次都被横刀大哥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服不行,横刀大哥就是厉害。”
王二彪听了脸上不由得一红,真是人不能貌相。
铁手大手一挥,豪气地说:“这次,我、山猪和西山煤矿这边来的十二个兄弟,个个都是从矿井下打出来的,横刀大哥的八位兄弟,在西岳煤矿号称‘横刀九,打遍西岳无敌手,人不多,但个个是狠角儿。”
王二彪兴奋地喊:“三小,你看看二哥我请的都是高手吧,我就不信灭不了刀锋那小子!”
“什么?来前你说是把人抓住就成,你现在是随口一说,还是真要灭口?咱们在矿上可有规矩,就是打成重残了,一般也不要人命。”铁手瞪着王二彪说道。
王三小结结巴巴地道:“我二哥,就是看你们都是能人,高兴得说秃噜嘴了,是吧,二哥?”
王二彪赶紧补充解释说:“铁大哥放心,我二彪有一说一,抓住后再加五万元钱,如果不小心打死了再加二十万元钱。”
铁手的眉毛挑了挑,横刀的身子也微微动了一下。山猪张大了嘴,看了看铁手,这帮人虽然没有出声,但神情告诉王二彪这个价格还是很诱人,打动了这帮恶煞们。
横刀没回头,沙哑着嗓子缓缓问道:“要抓的那个人,有什么本事和特点,我手不走无名之徒。”
王二彪给王三小递了个眼神,王三小清了清嗓子说:“要说这个刀锋本就是个普通步兵复员,瘦人一个,既不是治安武警,也不是特种兵。据听说,他当兵期间参加过他们啥子教导队一些训练,身手还很利索,能跑能跳,上次把二哥和我们用石子打得鼻青脸肿。”
王二彪瞪了他一下,心想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吓得王三小赶紧说:“就这些,各位大侠都这么威猛,那肯定是手到擒来。”
“对,对,手到擒来。”王二彪被这帮江湖黑帮们的气势给震慑了,相信刀锋一定活不过今晚。
“横刀大哥,我看这次应该问题不大,上次咱们兄弟联手,不是也做了两个据说是特务连的侦察兵双胞胎兄弟,这个刀锋的能耐能大过两个侦察兵?”铁手轻松地点了一根烟,悠悠地吐了一个漂亮的大烟圈,横刀还是默不作声,看着前行的道路。
为了躲避警察的监视,王二彪特意把越野车丢下,让王三小和他一起坐上铁手的中巴车,准备趁天黑,悄悄地绕道开向门湖乡。
天是彻底黑了,车按计划悄悄地开到了小辛村的一处无人山脚下,王二彪领着众人抄小道向刀锋家方向爬行,他们恰好路过核桃沟,惊起了沟里的树上栖息的一窝窝乌鸦,让习惯了冬夜无人的乌鸦们备受惊恐,从窝里盘旋到夜空中,“嘎嘎”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
这帮人不愧是刀尖上舔血的,王二彪和王三小在前面气喘吁吁,后面却没有一个人大声出气,步履扎实。时针指向了晚上六点,距离刀锋家越来越近,王二彪兴奋地指着刀锋家说:“各位看,那个亮灯的院子,就是我们的目标,人就是我给两位大哥照片里的人。”
江诗雪也刚刚检查了一遍她的手机、对讲机、警用匕首等,抬头看看表距离七点行动还有一个小时,她又悄悄地给刀锋打了个电话,说:“刀锋,你还好吧,村里没啥动静吧,咦,怎么听着有锣鼓声。”
电话里传来了刀锋坚定的嗓音:“江教导员好,一切正常,我严格遵守行动要求,请放心,哦,刚才的锣鼓声是我们村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唱大戏,今天正好七点开始第一场,正在预热。”
江诗雪爽朗地笑了,那富有感染力的银铃般的嗓音,穿过手机直透入刀锋的耳朵,说:“阿姨是不是去看戏了,要不是今天的大行动,我好想陪阿姨一起看戏,一定很有意思。”
这时,刀锋家山下核桃沟方向传来了一阵阵乌鸦乱叫声,通常这是没有的,现在每一丁点的反常都让刀锋不得不引起重视。他也微笑地回答江诗雪:“是的,我妹妹陪着妈妈去看戏了,没问题的,下次如果有空了,欢迎你来村里一起看豫剧。”
“那挂了电话,呆会儿再见。记得一定要等我到再行动。”
“是,江教导员请放心。”刀锋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乌鸦声。他又看了看外面,开始警觉起来。
现在全村老少在看戏,漆黑的核桃沟里不应该有人,再加上现在人类的足迹频繁,门湖乡一带早已没了大型走兽,综合分析那肯定是有人,而且不止一两个人。刀锋的脑子飞速转过后,人就像在部队吹了紧急集合哨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动起来,短短十秒之内,作战服、无檐帽、防护镜、武装带、陆战靴、警棍、石子皮袋,装备齐全,改造的独特服饰,加上满满的战斗气场,一切准备就绪。
王二彪众人摸到刀锋家门口,一个个刀棍刚上手,院里的小狗欢欢立马一顿狂吠问候,刀锋警惕地一关灯,走出卧室飞蹿站上墙头,瞥一眼门口黑压压的人群,不禁心里一惊。
“咻!”的一个响亮的口哨声,刀锋快步飞下墙头,顺着再熟悉不过的路线,开始实施第一步计划——疲敌!他一路向核桃沟方向飞奔直下,人如惊鸿,驰奔如电。
王二彪大叫一声:“快追,就是他,就是他!”
山猪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他妈是人还是鬼,这么飘忽。”
因为快,众人感觉刀锋就是一溜烟。铁手和横刀何等角色,他俩对视一下都心想,这可上了王二彪这小子的当,这是个有料的主儿,不能小视,铁手和横刀思考的同时脚下没闲着,也大步流星地追上去了。王二彪和王三小一开始还勉强能跟上追赶的队伍,不一会儿,就被众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刀锋不到五分钟就到了预设的主战场核桃沟,他不慌不忙地一纵身上了最中间的一棵大核桃树,掏出裝满石子的羊皮袋,等待敌人,准备实施第二步计划——远攻!
十分钟后,铁手和横刀胸脯剧烈起伏着追到核桃沟,铁手的手上套铁环,横刀拎着一把一米五的长刀,两个老江湖迅速各找一棵树躲在后面。
不一会儿,一阵沉重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打手们一个个气喘如牛,山猪已是满脸的泥汗道子,他刚想大声喊:大哥你们在哪儿?只听一阵“嗖嗖嗖”强烈的破空声,一颗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子,瞬间还立足未稳的他们,紧接着“哎”“妈呀”“啊”各种叫喊声响满了核桃沟。
铁手和横刀虽然明智地事先躲起来,可他们的方位早被高高在上的刀锋看得一清二楚。刀锋明白这两人是这伙亡命徒的头儿,当然成为刀锋重点“照顾”的对象,他给铁手和横刀各输送了五六颗“鹌鹑蛋”。铁手和横刀也不是吃素的,左挡右护只有一两个石子打到身上,脸和头部完好无损,就那也疼得龇牙咧嘴。他们的手下基本上都被打到了头和脸上,一个个立马血水混着汗水直蹿。
一阵石子雨过后,王二彪和王三小恰好赶了过来,山猪摸着一头的血包,抓住王三小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吼叫道:“什么鸡巴玩意儿,也不提前告诉老子,王八蛋还有这一手。”
王二彪心想,谁叫你们跑得太快了,幸亏我来晚了,要不也得吃上一顿“鹌鹑蛋”。
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刀锋立即实施第三步计划——近攻!山猪的话音刚落地,刀锋就像一只大老鹰无声地从空中压下来,被打怵了的一帮家伙,这才看清自己的对手是啥模样。
刀锋可不管他们怕不怕,坚决不能让敌人缓过劲儿来,狭路相逢勇者胜,真正的战斗打响了!刀锋抡圆了两根警棍呼呼作响,如奔雷泄洪般直冲向敌群,有勇气更有智慧,面对众多的打手,他可不会傻傻地钻到人堆里,那是自取灭亡,他采取的是运动战加游击的跑轰战术,充分借用有利地形,用跑战的方式展开游斗。只见刀锋的身影诡异飘忽,一会儿从石头上跃下,一会儿从灌木丛中冲过来,铁手和横刀冷静地迎接着刀锋的跑战,以不动制动,对付不时奔袭而来的警棍。
大杀四方,满山都是刀锋的人影,面对从来没有见过的跑轰战术,这帮家伙傻了眼,以前都是他们群殴别人,现在的战斗却反了,个个感觉刀锋只针对自己,漫天飞舞的警棍,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眼花缭乱,没完没了。
无论是铁手的手下拿铁棍的,还是横刀手下持刀的,对这里的地形都不熟悉,又没带照明装备,脚底下不时被这边凹下的坑崴一下,就是被那边凸起的石头绊一下,非常别扭,战斗力只有平时的一半,更别提那几个被石子伤得比较重的,只是硬撑勉强抵挡。整个沟里到处是黑影,就像京剧名段《三岔口》唱的,黑灯瞎火中,他们只能靠感觉和本能各自为战。
刀锋要的就是这效果,让敌人乱作一团,为了不给他们以喘息之机,进一步加快战斗速度,他采取半夜偷柿子——净拣软的捏,先弱后强。在激烈近身搏斗中,刀锋先重点放倒那些被石子伤得重的人,逐个用警棍放倒,然后专挑力气大、反应慢的下手,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山猪,刀锋狠狠对他的上三路、下三路下着重手,可这家伙厚实得像一堵墙,顶着一头的血包,“呼呼”地抡他,特别武器大铁锤,就是不倒。
激烈的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类似醉酒状态,心里只有杀杀杀。一名铁手的手下正要向前用铁棍砸刀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个趔趄,因为发的是全力收不住惯性,砸在了他身前的一名刀手后脑勺上,刀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脑浆四射,见了阎王。
到处是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黑夜下的核桃沟充满了极端的恐怖感,王三小被山猪摔在地上后,就一直没敢爬起来,看着血肉横飞的打斗,他抖抖索索地爬进了一堆酸枣丛。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个肉滚滚的大汉,被刀锋脚上的陆战靴踢折了小腿,如山一样的身躯直直地倒在他眼前,差一点儿砸中他的头,吓得王三小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从裤裆里流出一滩臊臭味的黄尿。
王二彪先前还想自己好坏也是学过少林拳的人,浑水摸鱼,准备跟着众人狠狠揍上一顿刀锋,解解多日来的窝囊气,没承想这小子今晚疯魔了,神出鬼没的身影比学校的那场战斗还快,一长一短警棍精熟狠辣的动作,让他瞠目结舌。
快如风车的警棍在黑夜中就如同长了眼,又快又准又狠,平时横行矿区的打手们,此刻一个个被刀锋撂倒在地上。
王二彪看得胆战心惊,五内如焚,直接产生了幻觉,觉得刀锋已经不是人,就是从地狱冒出来的恶魔,要带他下地狱,谁也阻挡不住。这时候他还有啥斗志,也顾不上丢人了,悄悄地躲到一个昏死过去大汉的身子下面,期盼着铁手或横刀把刀锋给灭了。
警棍所到之处必是血肉模糊,短短的几分钟,核桃沟已彻底变成了血染沟,树上、石头上、灌木丛中、地上到处是殷红的鲜血,有的在寒冷的冬夜中,直接凝结成了红色的冰粒子,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战场,现在除了满地的咳血声、疼痛的呻吟声,就是冰冷刺骨的西北风在嚎叫。
而此时躲在沟里六米多高那棵大白杨上的刀锋,看上去更惨,被铁手击中了一拳一腿,被横刀在后背长长地划了一刀,被山猪的大铁锤击飞长警棍,右手虎口全部裂开,一身衣服几乎被刀片划成了布条,到处渗透着血迹,整个人成了被血水、汗水和灰土合成的泥猴子,软绵绵地趴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铁手和横刀不愧是黑道强人,眼睛里战斗的意志仍在燃烧。铁手大叫一声说道:“小子,你的战法虽然让我不齿,但你能以一人对我二十条汉子,好胆气,老铁我今天是走了眼,实话说这也是我从省体校散打队出道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你今天算是把我和横刀的队伍打残了,从今后西山和西岳煤矿再没有我们这号队伍了。”说完,他惨笑一声,满脸的鲜血加上拧巴的表情活脱脱一魔鬼。
这边说话麻痹对方,那边暗地下杀手,是铁手和横刀合作的惯用伎俩。铁手在吹大话,横刀和他的两名手下悄悄地在移动,寻找刀锋,寻找战机。他们一棵树一棵树地排查。
虽然刀锋在大杨树尖上看得清楚,可跑轰战太消耗能量了。刀锋刚才快速的奔跳和激烈的厮杀,让他的体能指数直线下跌,几乎不能支撑,现在就是靠着信念和毅力,要不是还有敌人,他都有可能直接从树上滑落下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王二彪左右一看,就他一个全乎人了,哈哈一乐,从地上蹦了起来,吓得铁手和横刀一跳,两名刀客举刀就要砍,要不是听出是王二彪的声音,差一点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铁手和横刀厌烦地看了王二彪一眼,眼神里好像说,你这缩头乌龟也算个七尺男儿?
王二彪不管那么多,高喊道:“用石头,用石头,咱们也抓起石头向树上砸去,这样很快就会把他砸下来!”
横刀也机灵,拿出了沾满血丝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铁手他们纷纷效仿,五个人的手机组合起来的光线,还真能照射个两米左右范围。五个人缩成一团,怕再被刀锋单个吃掉,彼此不敢分开,紧挨着小心地移动。
眼看就要摸到刀锋这棵树了,恢复体力的刀锋,毕竟还是沾光他的平时刻苦与坚持,强悍的身体此刻得到片刻缓解,不过也是强弩之末了,只能孤注一掷一次。面对“嗖嗖”而来的石头,战力已经不及平时二成的他,躲过了大多数,但还是有几块砸在了身上,他硬是咬牙绷着嘴,没发出一点儿动静,还在间隙用右手接住了一块较大的石头。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在等待着最后的战机,抓好这最后一搏,取得最后的胜利。
突然,一滴鲜血从刀锋的后背流淌下来,滴落在山猪的大脸上。山猪一边嘟囔着说:“他妈的,还有鸟屎。”一边用手划拉了一下,王二彪恰好看到他划拉后的五花脸,他“啊”的一声尖叫,抬头恐怖地看向上方,刚想喊“刀锋在这里”,一块尖锐的大石头带着呼啸,直奔山猪的大头颅顶,山猪刚想抬头去看,石头把山猪的头顶直接砸塌进去一小块,山猪带着杀猪般的惨叫滚落到沟里去。
随后,刀锋从六米高处急速而至,这次的战术变了,先强后弱,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了。他左手拼力一棍砸向了铁手。铁手感到一股凌厉的劲风袭来,他想向后躲闪,可恰好被王二彪挡住了,只好用手去抓刀锋的手,刀锋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当两人的手即将相触时,刀锋手里的短棍脱手而出,继续高速奔向铁手的面门。铁手心神一愣,没想到刀锋一上来就是同归于尽的玩命战术。
高手过招,电光石火,这一个零点几秒的瞬间,就决定了高低输赢,也活该铁手倒霉,只见短棍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右眼上,铁手“啊”的一声惨叫,连人带棍倒下了,他身后的王二彪还没反应過来,也被铁手近两百斤的身体直接压倒,王二彪被压在下面那叫一个七荤八素,差一点儿背过气。
刀锋对付铁手的同时,右脚战靴的钢尖闪电般踢向横刀的左侧太阳穴,横刀刀法好眼神更好,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看准了,他右手蓄足了力气,迅疾迎上就是一刀,刀锋其实右脚也是虚招,靠着身体强烈的下沉惯性,左脚用力踹向横刀的裤裆。
横刀真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如此招数,左臂折断后,身体的协调性慢了一点儿。就这么一点儿慢,刀锋的左脚战靴钢尖把横刀的命根子踢成了火腿蛋汤。横刀闷哼一声,捂着腹部慢慢地倒下了。
失去控制力的刀锋,犹如石板“嘭”的一声摔在地上,砸起了厚厚的尘土,接近昏迷的刀锋拼命睁大充满血丝的眼睛,身体不能动了,但两眼却死盯着最后的两名刀客,超人般的意志力,让刀锋的眼睛仿佛也成了武器。平时打过无数阵仗、砍翻过许多矿工的两名刀客,已经被刀锋彻底吓破了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手机灯光下的五官已扭曲得变了形,手和刀在瑟瑟发抖。
疲惫至极的刀锋就要慢慢地合上眼睛……
被吓怕的王二彪眼看有机可乘,努力推开昏死的铁手,捡起一根铁棍偷偷爬向刀锋,就在这个时候,从山脚下传来了阵阵警笛声。两名刀客被激醒了,对视一下后,同时发狂拎刀就跑。
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眼看王二彪就要一棍敲到刀锋的头,一名发狂的刀客疯癫地从他身边跑过,刀客的刀也跟着疯狂地飞舞着,就在刀锋划过地面时,恰好也从王二彪的头上划过,王二彪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一片脑瓢就像切西瓜似的被砍了,红的白的洒了一地,害人不成反害己,作恶多端的王二彪终于得到了报应。
刀锋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下,最终还是没有昏迷过去,警笛声好像是一股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他摸过地上的一把大刀,拄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孱弱得没有一丝力气,可从身上透射出来的凛然战意,让此刻的他成了一尊战神雕塑。
一个身影在悄悄地撤离战场,王三小早从昏迷中醒来,面对你死我活的激烈打斗,让他心胆俱裂,根本不敢动弹一点儿,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刀锋,他也不敢向前一步,怕了,彻底怕了,心中只有一个字“跑”。他跌跌撞撞向回跑,手机响了,他哆嗦着掏出来看是王贵打来的,而且已经打了很多的未接,他按下接听:“三小啊,你为啥就一直不接电话呢,二彪也是不接,难道这么多高人还用你们帮忙,忙完了赶紧带上人,咱们山下汇合。”电话里传来一阵王贵急促的责备声。
“呜呜,大爷,二彪哥他……他死了。”王三小哭丧似的号叫着,让正开车下山的王贵听呆了,这么多江湖狠角色都没能收拾了一个退伍兵?!结果还搭上了儿子自己的命,王贵一下子瘫软在方向盘上,失去控制的汽车连人带车冲向了漆黑的山沟。
按计划江诗雪先控制了乡派出所的周所长,然后赶来与姜队长大队伍会合,距离七点行动还有半个小时。她先给刀锋发条短信,没回,接着发,没回,打电话,不接,再打,还是不接,一开始江诗雪还为自己的沉不住气自嘲,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到情况可能有变化,搞不好王家已经去找刀锋了。
她和姜队长商量能否提前行动,姜队长说:“小江,你知道咱们是有纪律的,不能随便打乱计划。”
江诗雪急得直打转,到最后直接吼上了姜队长,她气愤地拿出手机说:“队长,你看看,你看看,多少短信和未接电话,刀锋不可能一直不回我吧,那边肯定有事了,他可是一个人啊,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姜队长也感觉有点儿不对头,赶紧打电话请示局领导,得到了允许。姜队长抬手看一下腕上的手表,大手一挥,所有警灯和警笛全开,伴随着一路的警笛声和满山沟的大灯光柱,大部队按计划兵分多路,很快到达了预定的地点。
晚上七点整,“锵锵锵”一阵紧密的开场锣鼓声,拉开了小辛村晚上的正戏《穆桂英大战天门阵》,这出戏不仅老村支书爱看,全村的老人孩子也特别喜欢,所以大家为上场亮相的穆桂英拍手叫好。
老村支书正笑呵呵地看着戏,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怕影响别人看戏,赶紧拿出来接:“耿书记好,我是县公安局的江诗雪,我是通过局内网系统紧急找到了你的号码,我们正在实施一个抓捕行动,其中涉及你们村的贾大同、王贵、刀锋等人,希望得到你和村领导的积极协助。哦,对了,刀锋是我们公安的内线。”
老村支书对贾大同、王贵的行为不端早有心理准备,但刚才江诗雪的大喘气,差一点儿让他以为刀锋也犯事了。他知道刀锋一直在寻找李小海,原来是取得了公安局的支持,这都一一对上号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把羊皮大衣一脱,甩给了老伴。
老村支书快步走出戏院,看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警察正焦急地等着他,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是江同志吧,我是耿河锁。”
江诗雪急切地说:“打扰老书记了,我一直联系不上刀锋,我看他家里也关着灯,我们很担心他的安危。”
两人正说着,在戏院门口路灯的照射下,王三小像幽灵似的,失魂落魄向前游荡着,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手上挂满了血道子,老村支书和江诗雪同时上前拦住了他。王三小一看有警察,“扑通”跪在地上,哭喊着说:“政府救命,政府救命,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面对语无伦次的王三小,老村支书冲上去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老村支书算是打醒了疯癫的王三小,他紧紧抓住老村支书的手,哭着说:“老村支书,赶紧到核桃沟看看吧,那里太惨了,太惨了。”
江诗雪焦急地恳求老村支书道:“老书记,核桃沟在哪儿,我们得赶紧过去!”
“江同志请放心,请跟我来。”老村支书说完,就直奔核桃沟方向小步快跑,江诗雪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快步跟上。
大家很快抵达核桃沟,当众多的强力手电筒照亮了山沟后,所有人都惊呆了,看傻了,遍地的人,遍地的呻吟,遍地的刀棍,遍地的血渍。只有一个血人还站着,那就是刀锋,他低垂着头,双手拄着一把血刀,不断颤抖的双腿,整个人摇摇欲坠。
江詩雪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哭喊着刀锋的名字紧紧抱住他。刀锋想努力抬起头,可头还是无力地垂下了,他的喉咙在动但发不出声,江诗雪大声哭喊道:“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刀锋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躺在县第一医院的重症病房,屋子里摆满了慰问的鲜花,他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最亲的两个人。
李香梅和刀柳坐床前不胜关切地看着他,李香梅双眼噙满了泪水,刀柳的小脸上也泪痕斑斑。刀锋听到病房洗手间有水声,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名女警,走近后看出是江诗雪,她手里拿着拧干的毛巾,用红红的充满血丝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他。
刀锋想动一下,可身子根本不听使唤,身上传来阵阵剧痛,额头上瞬间冒出密密的汗珠,江诗雪急切地说:“千万别动,医生说你能挺过来,就是一个奇迹,你知道身上受了多少伤,二十八处!”
刀锋努力张开嘴嚅动着喉头,刀柳赶紧伸过耳朵去听:“李……小……海……”
刀柳回头复述说:“李小海!”
江诗雪说:“大英雄,别着急,你听我说哈。第一,以王贵家为首的小辛村黑恶势力一举被捣毁,王贵出逃开车掉到山沟里摔死了,乡派出所周有全、村主任贾大同正在公安局交代问题,你的好朋友王梦南、孙成军等人正给予积极协助。第二,围攻你的那伙亡命之徒,无一人逃走,除两名逃到山上的打手被姜队长抓获外,剩下的十八人,全被我这队当场抓获,其中死亡两人,重伤八人,王二彪当场毙命。第三,刑警大队的精英现在仍在小辛村停车场,按你提供的线索挖掘找人,我想应该快找到了。”说着,江诗雪黑黑的细柳眉皱到了一起,其实队长电话里说,一直还没有找到李小海的尸首。
刀锋的眼睛看向天花板,陷入了沉思。李香梅担心儿子的身体,赶紧找借口说:“柳儿去叫护士,输液该换了。”
醒悟过来的江诗雪,有点儿自责地低头拿着苹果去了洗手间。李香梅怕江诗雪太自责,赶紧也跟到洗手间,一起洗上了苹果,赞口不绝地夸道:“姑娘,你是真俊,我家小柳大了要像你这样就好了。”李香梅不遗余力夸赞,让江诗雪直接从惭愧变成羞愧,头垂得更低了。
“神兵行动”后的第三天上午,也就是大年三十。以往大年三十的小辛村,那是叫一个热闹非凡,这在十乡八里是有名的,这都是老村支书的功劳,他说小辛村缺了幸福路,但不能少了幸福心,希望各家各户都有一个幸福的来年。可今年不一样了,虽然前天王家的黑恶势力终于被打掉了,让小辛村人看到了天,但李小海的尸体至今没找到,老村支书说庆祝就缓两天。
三天了,王贵家的停车场已经被挖成了一个很大的深坑,挖掘机和运输渣车昼夜不停地运转,为了安全,警察围上了警戒带,可期待的村民们还是热情不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今天,县公安局领导班子都到齐了,限期今天零时前必须找到李小海尸骸。姜队长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拿着高音话筒,忙得焦头烂额。
山路上,一辆救护车开到了作业现场,当刀锋的担架从车上抬下后,村民们好奇地看着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人,随着李香梅和刀柳的下车,人群顿时像炸了的锅,从小声议论发展到山呼海啸,大家疯狂地叫着“刀锋”“小锋”。
老村支书跑到担架前抓住刀锋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姜队长用高音话筒喊道:“父老乡亲们,请安静,刀锋同志现在非常虚弱,他的时间有限,是来帮助我们破案的。”
刀锋毕竟还是很虚弱,一路颠簸让他有一种散架的感觉,脸色更加苍白,他的喉头在滚动。心有灵犀的江诗雪急忙趴过去,她的秀发几乎盖住了刀锋的脸,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她发间的清香,刀锋稳了一下心神,缓缓说道:“中午吃饭,我妈妈讲到李小海的猪肉,这让我想到有没有可能人被埋在养猪场下面。”
江诗雪的眼睛亮了,缓了一口气的刀锋又说:“小辛村三尺以下就都是石板块,再往下没得挖,想起当时我妹妹说为什么能闻到停车场的尸臭味,就是因为第一次埋得匆忙又浅,才有了王家连夜翻修停车场的事情,他们假借翻修停车场,第二次用密闭类的包装将李小海裹严实,然后偷偷埋藏到养猪场下面,那样少量的尸臭味就完全被猪圈的臭味盖住了。”
江诗雪兴奋地把刀锋的分析告诉了姜队长。姜队长恍然大悟,用手一拍大腿,催促道:“赶紧指挥大家调整方向,把尸骸给我找到。”
一个小时后,当警察用专业的破解工具打开水泥块后,里面呈现的是一具蜷曲的尸体,已经基本白骨化,但因为水泥密闭,所以部分人体组织还保存较好,一看就是男性。
“小海,你死得好冤啊,我带着你儿子来看你了。”这时,一个年轻妇女抱着孩子发疯似的向尸骸跑来,后面紧跟着一个瘸腿男人。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芳,老村支书、李香梅及现场的小辛村人都泪水涟涟。警察和工人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向尸骸默哀致敬。
突然,江诗雪发现刀锋的眼神开始有点儿迷离,她赶紧呼喊道:“快快快,抬到救护车上。”
虽然以王贵、王二彪为首的黑恶势力以王贵、王二彪的死宣告了覆灭,但正义的审判还是如期到来。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原门湖乡派出所所长周有全因收受贿赂、渎职,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原小辛村村主任贾大同因收受贿赂、渎职、参与组织黑社会性质活动,被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铁手、横刀等黑恶势力,因多起打人致死致残案,直接被判处了死刑,他们的手下和小辛村的王可、王毅也分别给予了应有的判处。王三小因为精神分裂症免予刑事处罚,现在还在市精神病医院收治中。
刀锋从医院里休养好了回来,成了村里的热点话题,拜访的人都快把他家的门槛踏破了。
李香梅看着一屋子的鸡蛋、高钙奶、水果发愁,刀柳戏谑地说都可以开小卖部了。还有不少爱管事的媒婆,主动上门要为刀锋介绍对象,都让刀柳给推出了大门。刀锋靠着强健的身体底子在恢复,可还是不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训练。
这一段时间,刀锋一直和老村支书反复商讨修路的事,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不少,一是报给乡里的修路请示报告没有回音,二是即使乡里同意了,可钱从哪里来?上次的集资伤了大伙的心,现在新任县领导对小辛村情况不了解,乡里的新书记刚刚到任,要取得上级的同意和资金支持,真的是压力山大。
堂屋里,老村支书、孙建军、孙成军和刀锋谈得热火朝天,考虑到刀锋身体虚弱,老村支书只能反复捏着大烟袋杆不敢抽,孙成军绑上刀锋的铁沙袋像个大狗熊似的走来走去。
老村支书说:“一开春就是修路的最佳时机,一是很多外出打工的还没走;二是压在村民头上的王家没了,大家对修路的心气很高涨。”
因前不久,县公安局要录用刀锋,本想让他当村主任的老村支书,只好让在矿区上班的孙建军回来先代理村主任。
一谈到修路,孙建军立刻愁云满面地道:“我把这两年的烂账,包括上次集资修路,一共才扒拉到五千元钱。”
老村支书说:“建军,你抓紧时间多跑跑乡里,把贾大同和王贵留下的老账整理一下,争取把大家的钱给找回来。”
刀锋的眉头也拧成了“川”字,说:“杯水车薪啊。可以到农村信用社贷款吗?”
孙建军摇摇头,说:“这个我打听过了,乡信用社说,咱们这个修路没有相对应的优惠政策,村里又没有可以抵押的。”
听到此处,大家都无话可说了,屋子里充满了憋闷的气氛。
刀锋突然站了起来,说:“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咱们开了头,我想县里乡里都不会坐视不管,这可是最大的民生,我的退伍费还有点儿,这样,老村支书,我拿五万元钱捐给村委会修路用!不能再让小辛村的老百姓这么苦了,大家要一起走上幸福路啊!”
“好!好!好!”孙成军被彻底感染了,兴奋地又叫又跳。
老村支书嗔怪地打了一下孙成军的脑壳,说:“好你个大头,这可是人家小锋回来的安家费,想什么呢?”
孙建军也说:“这不可以,不能因为村里的事,让刀锋一个人拿这么多钱。”
阴历二月初一这天一早,老村支书罕见亲自在村委会大喇叭里广播道:“小辛村的父老乡亲们,告诉大家一个大喜事、大好事,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共同研究,期盼已久的幸福路建设,今天就要正式启动了,上午十点村委会大院门口举办启动仪式,欢迎大家前来出席。”
老村支书不厭其烦地在大喇叭里一遍遍地呼吁,全村男女老少的情感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拥向村委会。
十点整,主持会议的孙建军代主任,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讲道:“乡亲们,安静了,现在我宣布小辛村幸福路修路仪式正式启动!”台下顿时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乡亲们,今天咱们这个仪式啊,很简单,有三项:第一,由我对修路有关事项进行说明。第二,请耿书记讲话,本来要请乡里干部来,可乡里临时有个全员大会来不了人,但是咱们乡派出所的丁所长亲自来了,让我们以热烈掌声表示感谢!第三项议程是修路捐款仪式。”村民们再次给以真诚的感谢掌声。
“解释一下啊,捐款不面向大家,有专人专款,这是我们提前定好的,请父老乡亲们放宽心!”台下群众长吁一口气,显得轻松起来。
“乡亲们,关于修路这事,我得先给大家交交账,咱们先前的集资截至目前汇总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八元钱,具体情况咱们边上公示栏有详细账目就不再多说了。那么修路需要多少钱呢,根据前期让乡土地所帮忙找县里土地局计算和预估过,最少也得五十万元钱。”台下哄的一下如同炸开了锅。
“这么多钱?!”
“你以为呢,现在钢筋、水泥哪个不是在涨价。”
“那这次县里和乡里应该都出了吧。”
“反正啊,这次,我们家出人没问题,集资没钱,要命一条。”
众人都在用事不关己的口吻发表着个人意见,可没人看到此时的李香梅绷着脸,坐在人堆里一言不发,边上的刀锋只是微笑地看着这些人在议论。
“乡亲们,请大家安静,让我接着说哈。”台下的声音渐渐地平静了。
“这次修路,老村支书和我是真没少跑,县里乡里好话说了一箩筐,恰好正赶上县和乡召开‘两会选举,钱是一分没要来,但修路的文是批准了。村委会经过反复商量与研究,咱们这个修路准备采取能自己动手就不花钱,能走一步就实施一步,有多少财力咱们就先修多长路,坐等资金来不现实。那我先说到这里,下面开始为修路捐款。”
音乐响起,只见乡派出所丁所长、刀锋、孙成军、李斌、沈龙元、王梦南六个人走到台前,都拿出钱放进捐款箱,孙建军高喊:“刀锋捐款五万元,乡派出所捐赠一万五千元,耿河锁一万元,孙建军五千元,孙成军五千元,李斌五千元,沈龙元五千元,王梦南五千元,共捐款十万元。”
这些从天而降的钱,让村民们有点儿发蒙,更有所感慨。
“刀家小子真可以,为了村集体的事拿出个人这么多钱。”
“听说,是人家刀家婶子儿子的退伍费,婶子本来还准备娶媳妇用的。”
“老村支书真可以,一年到头就是卖个粮食钱,平时省吃俭用的,这一下子拿了一万元钱。”
刀锋落座后,孙建军又宣布下一个议程:“乡亲们,现在掌声有请老村支书讲话。”台下如暴风雨般的掌声说明了老村支书耿河锁在小辛村的地位与威信。
“乡亲们,咱们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辛村人,谈不上讲话,只是想掏心窝子给大家唠叨几句。小辛村是咱们的家、咱们的根,可咱们村的发展不仅落后于当下时景,就是比起门湖乡原来的那些讨饭村都落后了不少啊,为什么呢?我想乡亲们比我更清楚,就是因为我们的路不畅通,一条路阻碍了我们的发展,让我们多少后生娶不上媳妇成不了家。现在虽然困难还有很多,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只要我们小辛村一条心、一股劲、一直干,我耿河锁就是豁出一条老命,也要和大家一起把这条幸福路修起來!”
台下的村民们把巴掌都拍红了,很多人的眼睛里噙满了热泪。李香梅刚才还在心疼儿子五万元钱的不悦,此刻也一扫而光,彻底被老村支书的精神感染和融化了。
刀锋紧握着双拳,眼睛里放射着光芒,仿佛一条平坦的幸福路就在前方。
“齐心建设幸福路”“人心齐泰山移”……大树上五颜六色的标语,更让修路的村民们情绪高涨。冷飕飕的倒春寒彻底远离了小辛村,山角上、地垄边,迎春花悄悄地绽放出了朵朵小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