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忆——档案学逻辑起点探究

2022-05-30 10:48李佳男
档案管理 2022年5期
关键词:逻辑起点档案学

李佳男

摘  要:档案学逻辑起点的确定是其理论体系严密科学性的根本保证,在档案记忆理论与实践不断变化发展的当下,将社会记忆作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的研究具有基础性意义。首先通过对相关文献分析发现档案学逻辑起点研究成果较少且说法各异,现有的主要观点存在抽象不足和抽象过度的问题。因此,回归到学者们思考逻辑起点问题的原始文本,通过对黑格尔《逻辑学》以及马克思《资本论》逻辑起点问题和相关文献的阅读,提出对确定逻辑起点问题的批判思考。最后,文章从逻辑起点是对研究对象的抽象、是发现对象领域的原始基本关系、是与历史起点的统一、是与逻辑终点的辩证统一、是建构学科理论体系的基础五个方面对社会记忆可以作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进行论证。

关键词:档案学;逻辑起点;社会记忆

Abstract: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is the fundamental guarantee of the rigorous scientific nature of its theoretical system, and at the moment whe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archival memory are constantly changing and developing, the study of taking social memory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has basic significance. In the beginning,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relevant literature, it is found that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archival logic starting points are few and different, and the existing views have the problems of insufficient abstraction and excessive abstraction. Therefore, the article returns to the original text of scholars thinking about the problem of logical starting point, and through the reading of logical starting point problem in Hegel's Science of logic and Marx's Capital and related literature, this article proposes critical thinking on the problem of determining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In the end, from the five aspects of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such as, it is the abstraction of the research object, it is to discover the primitive fundamental relationships of the object realm, it is the unity with the historical starting point, it is the dialectical unity with the logical ending point, and it is the basis for constructing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disciplines, the article argues that social memory can be used a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of archival science.

Keywords:  Archival scienc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Social memory

關于档案学逻辑起点的研究自上世纪末发端,在21世纪初又由胡鸿杰《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一文引发了学术界关于档案学逻辑起点问题长达十多年的讨论,但自2001年以来关于此问题的讨论发文量基本上呈低数量平稳发展趋势,并没有成为档案界研究热点。[1]胡鸿杰在2013年的文章中表述学界此前对档案学逻辑起点的研究并没有什么突破,究其原因,一方面“大概是在我们熟悉的‘哲学读本中没有包括这个东西”,[2]档案学界对于这个哲学性问题认知度和关注度不够;另一方面档案学基础理论薄弱的困局由来已久,许多学者的研究领域随着实践领域不断拓宽,总是在研究新兴概念和现象,缺乏对这类基础理论和解释取向研究的关切。2016年后已经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观点性文章出现,但“作为科学研究具体内容的中国档案学,在其发展的特定时期有必要通过逻辑起点的研究,获得一种自我认识、合理建构的方式和平台”。[3]随着档案学研究的发展沿革,对于档案学逻辑起点的表述也打破了“一种科学理论的起点只能有一个”的说法,刘言在其硕士论文中创造性地把档案学的逻辑起点研究同范式理论研究结合起来,在多元范式并存观点[4]的启发下,认为不同的范式理论体系也会有不同的逻辑起点。其也对“社会记忆”作为逻辑起点的未来范式做出展望,但并没有系统论证这一观点。[5]因此,新的时期有必要对档案学逻辑起点的问题进行再思考再研究。

中国档案学的理论与实践在不断地发展变化,“20世纪80年代建立起来的基本概念、基本范畴和基本命题不断演进,这对已有的档案学知识体系、学科体系和理论体系产生了冲击,旧的范式正在被打破,新的范式正在形成”。[6]社会记忆理论范式也由此产生发展,丁华东曾详细论述“档案记忆观”的兴起过程及其理论影响,认为“档案记忆观”有可能促使“档案学研究一种转型或新的研究范式萌生”,[7]到后来这一理论慢慢成为学者们所预言的“前沿范型”或是“未来范式”,再到如今,档案记忆相关的理论与实践展开,不断构建并推动着社会记忆理论范式的发展。学者们也对社会记忆相关研究做了了一些总结归纳与批判研究,李财富等认为“社会记忆研究目前已趋于成熟发展阶段;档案社会记忆研究主体呈现多元化趋势,科研力量投入逐渐增多”,[8]肖秋会认为该领域“研究范围不断拓展,多领域交叉融合特点明显;理论研究与实践发展高度相关,二者互为促进;城市记忆研究渐趋成熟,乡村记忆研究亟待加强;数字记忆研究成为新的关注点”,[9]这些研究总结了一些档案记忆研究的发展趋势和成果。但丁华东也指出当前档案记忆经研究存在许多不足“一是主题分散,体系性不强;二是功能性分析过重,过程性解释不足;三是在‘档案与社会记忆的思维框架中讨论问题,本体论探讨不够。”[10]对于社会记忆理论范式下的档案学而言,把社会记忆作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的论证研究对于社会记忆理论范式研究也有基础性意义。

1 档案学逻辑起点研究述评

1.1 档案学逻辑起点主要观点。我国最早关于档案学逻辑起点的表述是王绍忠在《档案定义研究评述》中提出的档案定义是档案学研究的逻辑起点。[11]之后关于选定档案学逻辑起点的观点主要有:张照余的“档案工作所应发挥的社会功能”[12]观点;胡鸿杰的“文件的归宿”[13]观点;潘连根的“(广义)文件”观点;冯湘君、刘新安的“档案物质实体的双重构成”[14]观点;傅荣校、靳颖的“文件运动”[15]观点;陈忠海、孟祥喜的“原始记录材料的有用性”[16]观点;高大伟的“信息交流”[17]观点;刘言、蒋卫荣的“社會记忆”[18]观点;耿磊的“原始记录性”[19]观点;孙大东的“档案信息”[20]观点。

许多作者也对诸多观点进行述评。刘言等将上述观点归结为“传统档案学派”“行政管理学派”“文件运动学派”[21];邵华将上述观点分成“属性论方向”“功能论方向”“动力论方向”“概念论方向”[22];孙大东将这些观点分为“档案说”“文件说”。[23]潘连根不认同对这些观点的分类,并对这些观点评述,认为这些观点或抽象过度或抽象不足,重申“文件”作为档案学(由传统的文书学和档案学整合发展而来)的逻辑起点。[24]刘言又将档案学逻辑起点与范式理论联系起来思考,归纳出“传统范式”“现代范式”“未来范式”,三大范式分别对应于“历史证据”“信息要素”“社会记忆”三个逻辑起点。[25]

1.2 档案学逻辑起点主要观点评析。虽然众多学者在论述档案学逻辑起点问题时都用到了黑格尔的《逻辑学》中关于逻辑起点的表述,但一部分学者论述中存在将档案学逻辑起点这一概念同其他概念混淆问题,在研究中也存在抽象不足或抽象过度问题。

将“档案”“档案定义”“档案属性”等作为逻辑起点,混淆了逻辑起点和研究对象。将“文件”“文件运动”等作为逻辑起点,混淆了逻辑起点和研究起点,或者说混淆了整个学科和(范式)理论体系或分支学科的逻辑起点,很多学者的论证虽十分严密,但是“文件”等表述更适合被称作“档案管理学”这一分支学科的逻辑起点。

将“档案工作所应发挥的社会功能”“原始记录材料内容的有用性”作为逻辑起点,本身就不符合逻辑起点“最抽象、最简单、最本质”的规定,其概念表述本身就是复合的、可分割的,并且把研究对象的“功能”“性质”作为逻辑起点也是不恰当的。

“档案物质实体的双重构成”观点把整体的档案概念抽象重构,在明确档案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物质实体基础上,进一步将“文件实体集合”与“档案历史联系的记录”作为最能够体现档案本质特征的物质构成,其研究内容和切入点与覃兆刿的“档案双元价值论”存在趋同性[26]两者也都是对档案学基础理论研究的创新。但将其作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只建立在“物质实体”的抽象上,对于档案学这一学科来讲抽象是不足的,其理论在档案实践工作中更加适用。

“档案信息”观点本身存在抽象过度问题,另外笔者比较认同臧兰根据黑格尔《逻辑学》中关于逻辑起点问题的解读:“认为一门科学的逻辑起点即认识或思维起点是对研究对象进行适度抽象出的基本范畴。”[27]在此基础上理解,以“档案信息”作为逻辑起点同时也犯了循环论证的错误,其论证过程也较为牵强,缺乏说服力。“信息交流”观点则也抽象过度,把“信息”作为逻辑基项展开论证,认为“所交流的信息为了要实现交流的目的,必须‘内化为记忆,或是先通过‘外化依附于某种载体再进行‘内化”“‘信息保存的形式实现着的‘信息交流的内容”,其论证过程中出现了“记忆”“信息保存”“内化”与“外化”,认为这些概念是“信息交流”的应有之义。本文认为其论证过程中的这些“关系描述”思考十分有价值,这个观点表述出了档案学研究对象的一些“原始基本关系”。[28]但是用“信息交流”去涵盖这些关系和概念并不十分恰当也并不够具有包容性。

2 逻辑起点概念再认识

2.1 黑格尔逻辑起点的规定性。在档案学逻辑起点研究中大家最经常援引的关于逻辑起点的三条质的规定性:(1)逻辑起点应是一门学科中最简单、最抽象的概念;(2)逻辑起点应揭示对象的最本质规定;(3)逻辑起点应与历史起点相同。[29]其实这三条规定也并不完全是黑格尔在著作中直接表述的,这些规定更多的是学者们概括总结的结果。回归原文的语境去查考这三条规定,第一条中“最简单、最抽象”规定,在原文中确有较明确的提及“开端的规定性,是一般直接的和抽象的东西”“只有直接的东西才是简单的”,表明了作为逻辑起点的对象需要是最简单、最抽象的事物。[30]第二条所说的“最本质”规定,是在表达以逻辑起点为基础建立整个学科体系,学科体系构建以此为发端。这条规定更多是学者结合其他论述概括加工后的结果,原文中有“所以,开端必须是绝对的,或者说,是抽象的开端;它于是不可以任何东西为前提,必须不以任何东西为中介,也没有根据;不如说它本身倒应当是全部科学的根据。”[31]另外在其他学者理解《小逻辑》中的相关论述中也得出“起点范畴与理论体系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一门科学理论的创立及其证明总是和这门科学理论的体系的形成联系在一起的”[32]这样的表述。但是黑格尔在论述时大多是以找寻哲学的逻辑起点来论述的,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有”是哲学的逻辑起点,显然在适用到具体学科是不能以“最简单、最抽象、最本质”的绝对标准来界定逻辑起点的,否则就容易犯抽象过度的错误。第三条“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相同”在原文中有“所以,本原应当也就是开端,那对于思维是首要的东西,对于思维过程也应当是最初的东西[33]”这样的表述,“最初的东西”可以理解为“历史起点”,也正如恩格斯所说“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该从哪里开始,而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34]所以在针对学科逻辑起点问题时“回溯到根据,回溯到原始的和真正的东西”[35]是必要的。

2.2 关于《资本论》逻辑起点观点的认识。马克思虽没有写作一本专门阐述辩证法的哲学著作,“但是他的《资本论》却是把辩证法、认识论和辩证逻辑同时应用于同一门科学的伟大著作”。[36]同《逻辑学》一样,马克思《资本论》的科学体系也有一个逻辑起点——商品。《资本论》的整个体系都是从“商品”概念推演出来的,作为逻辑起点的“商品”是《资本论》中最抽象、最简单的范畴。列宁在论述马克思对于“商品”的推演过程中指出:“这一分析从这个最简单的现象中(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这个‘细胞中)揭示出现代社会的一切矛盾(或一切矛盾的胚芽)。”[37]也就是后来学者们在讨论逻辑起点时经常援引的“细胞”说。冯振广、荣今兴结合马克思对《资本论》逻辑起点的确定和列宁的有关论述,对逻辑起点的基本特点做出归纳,认为逻辑起点的基本特点有五个方面,即:(1)起点是最抽象的东西;(2)起点是最简单的东西;(3)起点是构成体系的细胞的、元素的形式;(4)起点和终点是辩证统一的;(5)历史起点和逻辑起点是一致的。[38]其中许多特性和学者们从黑格尔《逻辑学》总结出的规定性是趋同的,除了“起点是构成体系的细胞”这一点。在这个问题上我国学者也有新的观点,彭漪涟论述了冯契所提出的把“原始基本关系”作为把握对象具体总体和建构对象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来代替“细胞”作为逻辑起点的提法。而冯契所说的“原始基本关系”是指“那种具体而微地表现着对象及其运动过程的基本矛盾的最初和最简单的关系”。[39]这一说法对我们进行学科逻辑起点的研究具有启发性意义。

2.3 关于逻辑起点的思考。第一,逻辑起点的概念不是研究起点、研究对象,也不是研究的任务、意义、目的,[40]更不能等同于研究对象的性质、功能。

第二,整个学科的逻辑起点同分支学科的逻辑起点、学科某一(范式)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不同,在论证过程中要区分开,并且不同层次的逻辑起点所应该进行的抽象程度不同。黑格尔将哲学的逻辑起点最后规定为“有”,《资本论》得出的逻辑起点是“商品”,也有研究认为“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习近平治国思想”的逻辑起点。[41]可见不同研究对象层次的逻辑起点的抽象程度是不同的,在界定逻辑起点的时候一定要明确自己的对象层次,反之也可以倒推研究的合理性。

第三,学科逻辑起点的认识过程是变化发展的。如刘言把逻辑起点与范式转化思想结合起来,揭示了不同时期学者们因“认识角度”[42]不同形成不同的理论范式,所造成的对学科逻辑起点认识的变化发展,也会导致存在多个相异的逻辑起点。

第四,学科逻辑起点与学科内不同(范式)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之间可能存在同一关系。即一般情况下学科逻辑起点一定是比学科内不同(范式)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要更加抽象简单,但是也可能存在学科发展过程中某一新范式的逻辑起点在特定时期和学者们认识的学科的逻辑起点是同一的。

第五,逻辑起点研究隶属于学科理论体系构建的一部分,逻辑起点要能够推演出学科理论体系,并且对整个学科理论的概念体系和具体问题具有包容性的解释力。

第六,逻辑起点与终点的辩证统一在一些观点中被提到,但大都没有以此展开论述或说明,胡鸿杰在表述这一点的时候更多的是采用马克思对于起点终点辩证统一的解释,强调起点终点的过渡、转化与螺旋上升。[43]而对于黑格尔本意的“最初的东西也是最后的东西”的解读,本文认为“整个理论体系,以逻辑起点及其对基本问题的抽象回答为起点,以对基本问题在实践中表现出的具体问题的回答为终点,逻辑起点本身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越来越具体实际的解释说明,显现出起点和终点的统一”[44]这样的解读更为恰当,原文中表述“前进就是回溯到根据,回溯到原始的和真正的东西;被用作开端的东西就依靠这种根据,并且实际上将是由根据产生的……最初的东西又同样是根据,而最后的东西又同样是演绎出来的东西;因为从最初的东西出发,经过正确地推论,而到最后的东西,即根据,所以根据就是结果”[45]即逻辑起点的确定是以学者们当前所有研究结果为根据才确定的,逻辑起点自身也是学者们所有研究结果的根据和来源,在这样一种关系下起点和终点达到辩证统一。

3 社会记忆作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

3.1 逻辑起点——对研究对象的抽象。界定逻辑起点要对学科研究对象进行适度抽象。长久以来我们定义我们学科的研究对象——档案概念的方式通常都是亚里士多德逻辑学的属加种差的方式,产生了诸如“文件”“文件材料”“材料”“原始记录”“文献”“信息”等属概念,黄新荣又将现有档案概念的种差归纳为6个方面,认为在众多种差中本质属性具有决定意义,并归纳出三种本质属性认识:①原始记录性,或称为原始性、原始凭证性;②以备查考性;③历史性,或历史确定性等。认为我们现有的档案概念属概念不一致,本质属性认识不统一,缺乏理论解释力。提出“广义的档案概念可以将档案定义为档案是人类形成的记录信息”“狭义的档案概念可定义为:档案是人类在其社会活动中形成的保存备查的有价值的记录信息。”[46]

其提出的两种档案定义的做法,一方面概括出现有的档案专业实践活动中对档案的认识,另一方面其广义档案概念对档案的概念更加抽象和简单,在讨论逻辑起点问题的时候需要考虑更加抽象和简单的概念定义。狭义的档案概念在形成活动和属性上做了更多的规定,但两者的属概念都是“记录信息”,其将“记录信息”解释为记录行为产生的结果,并写道:“人类记录和存储信息的第一系统是人的大脑,但人的大脑容易遗忘,可靠性差,而且依附于人的身体……当人类发明了文字,借助外在物质将大脑中的思想和行为记录在载体上,信息才能不受大脑的束缚,被他人方便利用。”[47]其所描述的记录行为一个是人脑的“记忆”行为,一个是“记忆”的外在载体化,也就是德里达所概括的“档案化”[48]行为,“记忆”作为两个动词“记”与“忆”组成的词,除了能作为名词表达“记录”的内容,作为动词“记”本身也能表达“记录”的行为,“忆”能表达“回忆”的行为。广义概念中只强调“记录”行为,也折射出档案工作在一定时期的保存取向的原因所在,狭义概念中又增加强调了“保存备查”这一属性,这也是学界曾经对档案本质属性探讨的另一个主要观点。综合对档案概念的理解,那么“记忆”这个概念则更能完整地抽象概括档案形成的行为、过程和结果。另外其表述中还有“被他人方便利用”这一利他性描述,也正如高大伟所提出的“信息交流”观点中所写的,“‘信息交流,所交流的信息为了要实现交流的目的,必须‘内化为记忆,或是先通过‘外化依附于某种载体再进行‘内化”“无论是结绳、刻契还是文字记录都是以‘信息保存的形式实现着的‘信息交流的内容”,[49]哈布瓦赫曾详细地论述了“记忆的社会框架”,认为记忆会受到个人与个人、个人与团体、个人与国家的互动过程的影响,人类记忆所依靠的三大支柱——语言、逻辑、概念——都是在社会交往中获得的,所以记忆必然具有社会性,社会的相互作用是记忆的重要因素。[50]因此可以把“社会记忆”作为档案学的逻辑起点,但这一“社会记忆”与我们现在所认为的“社会记忆”概念可能并不完全相同,作为“逻辑起点”,它是原始的“社会记忆”。

3.2 逻辑起点——发现对象领域的原始基本关系。界定逻辑起点,要发现对象领域的原始基本关系。冯契用“原始基本关系”代替了列宁对《资本论》论述中的“细胞”说法,彭漪涟指出,所谓“原始基本关系”,首先是指那种“历史上和实际上摆在我们面前的、最初的和最简单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实际上是一种矛盾关系,它表现着所研究对象领域的最初出现的需要解决的矛盾”。[51]而档案最初的最简单的矛盾关系则都在“记忆”中体现,一方面是人脑记忆能力有限与社会信息资源无限的矛盾关系,前文中也提到“人的大脑容易遗忘,可靠性差,而且依附于人的身体”,即人类想要“记”尽可能多的东西,但是大脑的机能不能保证人类在需要时“忆”起所需的信息,因此需要另一种形式的“記忆”帮助人类记忆;另一方面“记忆”行为本身存在着“信息保存”和“信息交流”这一对关系,“信息交流”或者也可以表述为“信息利用”,即保存后的记忆是需要被“忆”的,要“利用”的。刘言也曾总结出档案工作中“人们利用档案集中性的要求与档案分散形成的矛盾”“人们利用档案系统性的要求与档案零乱缺乏体系的矛盾”“人们利用档案永续性的要求与档案载体保存年份有限的矛盾”的三对矛盾,这也引发了档案的“收集、整理、保管”工作,而这些矛盾实质上就是“档案保管”和“档案利用”的矛盾。[52]因此,档案及档案工作现象领域的原始基本关系可以表述或理解为“记”与“忆”的矛盾关系,这一对矛盾关系衍生出了档案学领域的一系列概念与范畴,引发了人类一系列的档案实践活动。

3.3 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的统一。回溯到原始与根据,从历史起点把握逻辑起点。关于档案起源诸说,冯惠玲等将其归纳为“文字记录说”“阶级社会说”“原始记事助记忆说”,[53]其实不难发现“文字记录说”与“阶级社会说”都是对现有档案工作领域档案认识下产生的档案起源认识,前者遵循的是对档案“清晰、确定”特性的要求,后者是把“文件”的出现作为标志,从管理的需求角度考量而产生的档案起源认识。这样的起源认识及对档案概念的把握也造成了档案学现有理论解释能力不足等问题,如无法解释“实物档案”“口述档案”等我们现在档案学研究领域中的重要对象,还包括许多学者所论述的“档案泛化现象”。

而“原始记事助记忆说”是追溯到人类产生对“档案”这一新事物的原始需求,即为了克服遗忘需要借助外在载体把人脑中的“记忆”进行“档案化”的需求,经過“档案化”的行为辅助人类记忆。语言是思维的载体,文字等刻写符号是语言的物质载体,但即使有语言而没有刻写文字等符号系统载体,那也就没有所谓档案,同样没有档案也就没有稳定的社会记忆传承,如果人消逝了,记忆也就消亡。“曾经纵横北亚西欧草原、冲垮西罗马帝国的匈奴民族,因为‘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史记·匈奴列传》),无法长久地流传本民族的集体记忆,最终消失于历史长河中。”[54]正如档案界许多学者认同的档案起源过程说一样,讨论一个事物的历史起点,不能简单地追溯到一个事物在历史上已经形成的时间节点,更应该追溯到这个事物产生的一开始的动机和最原初的形态,而这一动机就是记忆的外在载体化,因此结绳、刻契等记忆的外在载体化行为产生才应该被视作是档案的起源,外在载体化的过程对档案的形成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外在载体化的记忆使得这些记忆可以积累、查询、与其他个体或团体产生互动,使得这部分记忆与个体记忆区分而变成前文所说的原始的“社会记忆”,体现了档案学的逻辑起点与历史起点的统一。

3.4 逻辑起点——与逻辑终点的辩证统一。逻辑起点与逻辑终点是辩证统一的。科学理论体系都具有完整严密的逻辑结构,一门学说要想成为科学,必须具备逻辑起点、逻辑中介和逻辑终点。王清涛将马克思学说的逻辑起点、逻辑终点与逻辑中介表述为“现实的人、全面发展的人、革命的实践”,[55]受此启发,本文暂时把档案学的逻辑三要素表述为:原始的社会记忆是档案学的逻辑起点,全面的社会记忆是档案学的逻辑终点,“社会记忆再生产实践”是档案学的逻辑中介。原始的社会记忆具有建构性,它体现在原始的“记忆的外化”过程中,记忆的主体具有社会性,“个体赖以建构记忆的个体知识或心理图式根源于社会”“他们大脑中的记忆本质上是属于社会的”,[56]在此基础之上的档案产生是“从无到有的档案化”,[57]也是社会记忆的初步建构。但最原始的社会记忆建构所选择和留存更偏向个体记忆,正如有学者认为“哈布瓦赫对集体记忆的剥离不够彻底,归根结底还是个体记忆”。但这也正体现了原始的社会记忆建构的不全面。丁华东提出了社会记忆再生产理论,认为其是马克思主义再生产理论应用的一个领域,认为“凡涉及社会记忆延续、传承、建构、重塑、复活、再现、控制、利用等行为都可视为社会记忆再生产活动”,[58]其又在另一篇文章中论述了“社会记忆档案化”与“档案记忆社会化”,并认为“社会记忆再生产是社会记忆档案化与档案记忆社会化内在统一的‘连接点和‘生命线”。[59]本文认为其提出的“社会记忆再生产”可以作为档案学的逻辑中介,“社会记忆档案化”与“档案记忆社会化”则是实践的主要方式,通过“社会记忆档案化”与“档案记忆社会化”的往复循环达到档案学的逻辑终点“全面的社会记忆”,这一阶段的建构“受社会权力关系的深刻影响”,也是“众多社会成员共同参与思想互动的结果”。[60]从历史脉络来看,社会记忆在社会生产实践中不断地发展,从最早偏重个体记忆的“集体记忆”,到受阶级权力影响的“国家记忆”,再到如今覆盖更多群体的“城市记忆”“乡村记忆”“社群记忆”等,可以看到,虽然社会记忆建构的过程会受到权力等其他因素的控制影响,但对社会记忆的建构是在不断走向全面的。社会记忆是不断建构的,具体的过程就在社会记忆档案化与档案记忆社会化的循环往复中不断发展,社会记忆在这个逻辑过程中,既是起点,也是终点,起点与终点也不是简单的圆圈,还表现在一个过程的起点同时又是另一个过程的终点。[61]体现了逻辑起点与逻辑终点的辩证统一。

3.5 逻辑起点——建构学科理论体系的基础。逻辑起点是建构学科理论体系的基础。“要建立理论体系,就必须先确定一个最基本的范畴作为逻辑起点,这样,全部理论才能从起点开始逐步展开。”[62]也正如黑格尔所表述的“起点范畴与理论体系具有内在联系”,作为逻辑起点要可以以其为基础建立整个学科体系,学科体系构建以此为发端。反之理解,就是作为逻辑起点要能推演出现有学科理论体系中的所有理论与实践的概念和范畴,具有极强包容性的解释力,可以为现有的理论与实践找到根据。建立档案学社会记忆理论范式从提出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时间,其实每当学者从社会记忆角度去讨论档案学的实践与理论时,已经自觉地把档案学放在了一个以“记忆”为基本范畴的档案学理论框架中,把现有的档案理论与实践用“记忆”为基本范畴去理解推演。从“记忆”视角讨论档案学理论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可以解释档案实践的行为、过程和结果。以“记忆”作为逻辑起点可以回答“档案是什么”“档案工作要怎么做”“档案工作的目的和意义”这些基本问题。从“记忆”视角研究,学者们发现了以往研究中不曾发现的视点,展开了超脱传统文件档案管理工作实践的更丰富、更广泛的实践,如“城乡记忆工程”“社群档案”“社交媒体归档”等,这些在传统的档案管理理论范式乃至信息资源管理范式不曾涵盖的实践领域。正如周越对黑格尔逻辑起点理解的那样:“整个理论体系,以逻辑起点及其对基本问题的抽象回答为起点,以对基本问题在实践中表现出的具体问题的回答为终点,逻辑起点本身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越来越具体实际的解释说明。”[63]以“社会记忆”作为逻辑起点的确定过程是在以社会记忆作为研究视角的学者们丰富的研究过程为基础的,同样现在以社会记忆作为逻辑起点又可以作为以后社会记忆理论范式研究与实践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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