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迪 徐晶
摘 要:针对当下新农村建设中“乡愁”遗失造成的村民对村落的归属感弱化问题,以建筑现象学为理论指导,从人地关系出发,分析“方向感”与“认同感”产生的诱因,以及二者在村落更新和村落再生设计中的应用意义,提出“方向感”与“认同感”对村落场所精神和村民归属感具有正性强化作用。
关键词:建筑现象学;村落;场所精神
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建筑工程在乡村随处可见,但有些建筑过分追求视觉上的效果,使乡村沦为设计师个人表达的舞台。更有甚者,直接复制成功的城市建设模式,使乡村趋同化,导致“千村一面”,丢失了“自我”。这样的建筑背离了村落场所的精神,割裂了村民与村落的情感联系,无法得到大众的普遍认同。针对这样的情况,有研究学者提出了在乡村振兴的时代号角中,务必小心,留住村落的古味,延续“乡愁”的观点。
从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到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再到诺伯舒兹的建筑现象学理论,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重返于物”,从而获得最直接、最纯粹的体验。
海德格尔在胡塞尔生活世界理论的基础上做了延伸,认为“生活世界”是诸场所和诸元素的集结。建筑应该回到建筑本身,回到建筑所经历着的场所中。“天、地、神、人”作为构成场所的整体,是建筑在其存在过程中所不能回避的,所以海德格尔认为,“筑居”并不等同于“栖居”,“筑居”仅仅构成了“栖居”的物性条件,要想实现诗意的“栖居”,应当把“天、地、神、人”四重整体的集合作为“栖居”发生的肇端,并且他曾说:“终有一死的人通过栖居而在四重整体中存在。但栖居的基本特征乃是保护。终有一死者把四重整体保护在其本质之中,由此而得以栖居。”
诺伯舒兹在海德格尔的栖居精神的基础上,结合自身深厚的建筑学理论功底和实践经验,将“栖居”的概念展开。他在《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中写道:“当人定居下来,一方面他置身于空间中,同时也暴露于某种环境特性中。这两种相关的精神更可能称之为‘方向感(orientation)和‘认同感(identification)。想要获得一个存在的立足点,人必须要有辨别方向的能力,他必须晓得置身何处。而且他同时得在环境中认同自己,也就是说,他必须晓得他和某个场所是怎样的关系。” 换言之,人要想与场所确立关系,就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场所可被人识别,二是人可被场所触动。
村民通过村舍获得栖居,村舍通过村落场所获得栖居,并确定存在,而又与村落场所一道顾及四方之同一性,是一个“活”的整体。要想再造“乡愁”,就必须取一种长效机制,进行形式上的再创新,但这终究是设计人员个人的表达。村落的更新改造要求设计人员通过实地考察,亲身体会村落的场所精神,从而设计出能够参与场所演化进程的方案,使“方向”和“认同”得到显现,即人、建筑、场所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由此在大地上获得诗意的栖居。
一、方向——场所的维度
(一)环境意象
環境意象的构建,正是依靠人的直接感知和过去经验而共同促成的,是一种无意识的活动。得益于这种环境意象,人在其生活的场所中会倍感亲切和舒适。村民对村落归属感的弱化,恰恰是因为村落场所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构成其环境意象所需要的个性、结构和意义。由此可见,环境意象对于检验场所设计的成败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方向”与个性
充满个性的场所,往往由场所中的“自然产物”和“社会产物”共同构成,场所的方向品质由这些物质的形状、颜色、结构决定。村落场所的“自然产物”包括地形、光线、植物、动物、水、岩石或土壤;村落场所的“社会产物”主要是由村落的朝向、边界的开口,村舍的形体,以及其中的水田、宗祠、桥、道路、旗帜、标语等一些或大或小、或显或隐的元素构成的。在乡土环境中,构成村落场所的元素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们之间的随意组合,形成了地景的多样化和村落的差异化,由此创造出了独特且个性化的场所品质。设计人员不应该忽略构成村落场所的地域环境特色,场所的筑造形式应当密切结合特定地域的特色元素进行考虑。
(三)“方向”与结构
把村落场所看作一个整体,就外部(自然场所)而言,其结构应当包括地表以及其上的沙、土、石头、草或水等元素;就内部(人为场所)而言,其结构应包括路径、边界、区域、节点、标志物以及其内的桌子、椅子、灶台或门窗等。各种不同层次的结构特质,以及它们之间在造型上的关系,使得外部与内部之间、物与物之间以及人与物之间(生产生活、风俗习惯等)关联成为一个具有明晰组织性和秩序性的整体。格式塔心理学认为,在一个格式塔(即一个单一视场,或单一的参照系)内,眼睛的能力只能接受少数几个不相关联的整体单位。如果一个格式塔里包含了太多互不相关的单位,眼脑就会试图将其简化。如果办不到这一点,整体形象将继续呈现为无序状态或混乱,从而无法被正确认知。简单地说,就是村落场所要想让村民看得懂或者被接受,就必须使场所中的结构相关联,从而塑造出一个综合且有序的整体,以此来迎合村民对于村落场所方向性的需求。
(四)“方向”与记忆
在环境意象形成的过程中,记忆也扮演着重要角色:一方面,它帮助村民在村落场所中行动;另一方面,它影响着村民对村落场所的感受。自传体记忆的提取过程表明:“与一个地方有关的记忆的感觉成分,会在对另一个给人相似感觉的地方赋予意义时,产生极大的影响。”也就是说,作为地方的场所特质与作为记忆的环境意象重合时,可以产生催化效果,从而拉近人与地方的距离。人与环境特质关系的形式依赖于其个人的经历,同样,某个环境特质也相应地会在人脑海中形成情景,从而以记忆的形式一同留存在人的脑海中。事实上,人的记忆总是与记忆的发生地联系在一起,在方向感没有形成之前,人是没有记忆的。
二、认同——情感的维度
(一)场所认同
在人地关系中,“场所”不仅具有地理环境意义,还包含人文、社会心理的内涵。环境心理学认为,人们居住在一个场所,就会与这个场所产生情感,并且赋予这个场所特殊的意义。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落叶归根”“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其实这也是一种将情感寄托于“场所”的体现。近代环境心理学家普罗夏斯基指出:“地方是人的自我认同的功能性成分,是‘客观世界社会化的自我。”因此,场所认同是自我认同的一部分,村民将村落纳入自我,并通过认同村落来认同自我,这就是人们总是对谈论自己家乡的言论非常敏感,并且从心理上抗拒他人对自己家乡指手画脚的原因。
(二)“认同”的诱因
布雷克韦尔指出,在具有独特性、连续性、自我效能和自尊的环境中,人更容易产生认同感。
独特性指的是人们将自己和他人区分开来。作为认同的重要方面,独特性在现如今变得异常可贵,村落的高度同质化虽然带来了材料、结构以及工艺方面的便利,但同时也使村落丧失了独特性。这样的村落,在源头上就失去了对村民认同感的正性强化作用。
认同的连续性发生在人与环境的交互作用中。保持场所与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可以使村民对村落的认同感得到延续。这种连续性多表现为人的记忆与情景的重叠。比如,卡尔曼故土重游,在没看到记忆中的房子时,表现出了对环境的疏离感,但当看到记忆中的人行道时,又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可见,村落的道路、房子、建筑材料乃至肌理等都有助于拉近村民和村落的距离。一些老物件可以与村民脑海中的情境有效呼应,使得村民更容易与村落产生联系,并使村民的认同感得到有效延续。
自我效能指的是个体对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某一行为所进行的主观判断。学者卢懋恺通过研究可达性要素、安全性要素以及舒适性与愉悦性要素对步行活动自我效能的影响,得出安全性要素对自我效能的影响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村民的步行活动自我效能受制于村落场所的安全性。换言之,村落场所的安全性越高,村民的步行活动自我效能就越高。安全性来源于对居住环境的可控制,也就是人们可以相信自己能够在这个环境中完成他们选择的事情。一个对于村民而言可控制和安全的村落场所,可以帮助村民在村落中提升自我效能。
自尊反映了人们对自己所认同的自我和自己所认同的群体的积极评价,与个人的自我价值感有关。而从喜欢的环境中获得自尊,跟环境本身的正面评估所带来的自豪感是不同的,例如,“我喜欢在五星级酒店餐廳用餐”和“在五星级酒店餐厅用餐使我对自己感觉良好”在心理意义上是等同的。因此,村落场所质量的好坏,可以对村民的自尊产生直接影响。
(三)“认同”与情感
前面我们提到栖居发生的肇端是集结,集结其实是一个过程,一个习惯性的过程,所以栖居一旦形成,就代表人每天生活的世界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存在,人把这种习惯性的生活方式通过思维转换,变成在现实世界中的投射。场所认同的建立往往也需要一个“习惯性”的过程,布雷克韦尔认为这个过程需要经历“适应—同化—评价”三个阶段。由此可知,场所认同的建立实属不易。
其实,在村落的改造和更新中,如果运用得当,场所认同可以帮助村民对村落建立认同。例如:在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洞桥镇文村村的改造项目中,中国建筑学家王澍在对文村村改造之前,他和他的团队就已经对浙江的乡村做了充分调研,了解了不同的乡村生活以及建造材料的细微差别,为文村村的独特性改造做了铺垫。在材料的使用上,其并没有放弃使用传统建造材料,而是就地取材,使用夯土、杭灰石、斩假石、楠竹、黄黏土等传统材料,通过新工艺来实现旧材新用,由此保证了场所认同的连续性。在不改变文村村原有依溪而建的面貌以及水路肌理的基础上,将水泥路变成了青石板路,将河道两边的花岗岩堤岸还原成了原先的杭灰石“人”字形堤岸,使整体环境处于可控状态,并让村民参与其中,了解他们的需求,并按照村民的生活习惯,在进门处建造了存放货物的储藏室,以及宽敞的厨房、门口便于人们交谈的小空间和可供孩子玩耍的小院,这些刻意为之的设计在提升村民生活品质方面效果显著。最后文村村居民开会时,在具有优先选房权的13户村民中,有12户选择了王澍设计的新房子,这就是村民对新场所的认同。
安徽省池州市石台县的奇峰村村史馆的“无建斯建”,以及宋家沟对节点和标志的记忆修复等,都可以从场所认同方面找到科学的解释。从场所认同的角度出发,介入村落的设计,更易使所设计的村落为村民所接受。正如王澍本人在接受采访时所言:“不和老村脱离,是新村建造最理想的形态……我们的建造不但没有影响村民的生活,反而让他们多了一份对这个村子的自信和骄傲。”
三、结语
诺伯舒兹认为:“认同感和方向感是人类在世存有的主要观点。因此认同感是归属感的基础,方向感的功能在于使人成为人间过客,自然中的一部分。”而在具体的村落场所更新改造中,要想使村民归属于场所,设计人员就必须回归村落场所,从场所中寻找到村民能够实现自我认同的中介。建筑现象学用“场所精神”来诠释人和场所的关系,这种关系也就是场所与人的交互作用所产生的“方向感”和“认同感”,因此主体对场所的感知和体验应该是这两种精神功能的完全发展。“方向感”与“认同感”之间既是递进关系,又是并列关系,在营造能够使村民幸福生活并且归属其中的村落场所时,要有意识地注意到二者之于村落场所精神回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从而指导设计,使村民与村落的关系更加和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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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许世迪,南昌航空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环境空间与公共艺术设计。
徐晶,博士,南昌航空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公共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