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梅：54载芳华献给黄土地上“最需要我的人”

焦晓辉

78岁的路生梅戴着一副眼镜，性格开朗，很健谈，说话陕北话夹杂着京腔。陕西省榆林市佳县黑龙庙拐177号的一孔窑洞便是她的家。

1968年，24岁的北京女孩路生梅大学毕业。当祖国号召医务工作者“建设大西北”时，路生梅毫不犹豫地向学校递交了申请书，说“我是祖国培养的，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哪里去”。

之后，她被分配到佳县人民医院工作。

当年年底，路生梅背着行囊告别亲人，踏上从北京开往西安的列车。时值寒冬，她一路西行，乘火车、搭卡车，坐在穿着羊皮袄的老乡中间冻得瑟瑟发抖。连着几日受冻、颠簸，单薄瘦弱的她终于到达佳县县城，成为当地第一位科班出身的儿科医生。

一下車，路生梅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3条加起来不过1000米长的街道坑坑洼洼，所谓的“佳县人民医院”，只有两孔墙皮脱落的破旧窑洞，周围空旷的荒野中零星散布着几座坟头。

路生梅从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荒凉、艰苦的地方。她跟当地人一样住窑洞，吃糠咽菜。

比起艰苦的生活条件，更让路生梅震惊的是，当地老百姓医疗常识极度匮乏，一些愚昧、错误的生育习俗和育儿观念，导致悲剧发生。

一天下午，一对夫妻背着生病的孩子赶来医院找到路生梅。路生梅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子，发现裹在里面的孩子已经呼吸困难。尽管她竭尽全力，也没把孩子抢救回来。

路生梅从夫妻俩的哭诉中了解到，他们是从佳县农村赶过来的。孩子发高烧、咳嗽后他们用了一些土办法医治，直到孩子昏迷才跑来医院。

当时，佳县贫穷而闭塞。孩子病了，父母不是马上带孩子去医院，而是用土方治病；孩子严重高烧，还用“捂”的土办法发汗退烧，导致病情加重；直到孩子不省人事，才背着往医院跑。因为延误病情，孩子发生生命危险甚至夭折的情况时有发生。

不久，路生梅发现，当地还有一种常见病，民间称为“四六风”。因为孩子得了这种病，只能活4 ～ 6天。但是，她很快意识到，得这种病的孩子其实是感染了破伤风杆菌。因为当时产妇都是在家生孩子，接生婆用削尖的高粱秆或者未经消毒的剪刀切断孩子脐带，破伤风杆菌就顺着脐血进入新生儿体内，导致婴儿死亡。

比起县城，乡村的医疗条件更差。为了能让孩子们得到及时救治，路生梅坚持定期到乡村巡回治疗，向老百姓普及新法接生和婴幼儿养育知识，足迹遍布佳县所有乡镇、村庄。

一个冬日，路生梅到距离县城十几里远的崔家畔村，给一个患麻疹合并肺炎的孩子看病。因为孩子病得很重，她便住下来继续给他医治。连续治疗几天后，孩子才转危为安。

这个孩子康复后，路生梅顾不上休息，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挨家挨户排查。麻疹传染性极强，如果不及时医治，患儿可能出现高烧不退、惊厥、呼吸困难等症状，还会传染更多人。在缺医少药的贫困乡村，感染的孩子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经过彻底排查，路生梅发现这个小小的村子竟有10多个麻疹患儿！她立即找村干部帮忙，把所有麻疹患儿集中隔离治疗。一周后，患儿们逐渐康复。成功控制住患儿的病情后，路生梅才松了一口气。

路生梅创办了佳县第一个正规儿科，在创建二级甲等医院、爱婴医院，推广新法接生、科学育儿，实施儿童计划免疫等方面做出突出贡献。如今，佳县的医疗条件得到很大改善，新生儿死亡率大幅下降。回忆佳县的点滴变化，路生梅感慨万千：“我个人的力量很有限。后来在我的牵头下，县卫生局定期组织育儿学习班，让育龄父母懂得了不少新法接生和养育幼儿的知识。再加上改革开放，佳县村村通了公路和网络，以及国家医疗保障惠及佳县，佳县城乡开始移风易俗。准妈妈都定期孕检，在医院分娩；孩子生病第一时间就医，父母们都学会了科学育儿。”

抱着“为佳县人民服务50年”的坚定信念，路生梅在佳县结了婚，把家安在了一孔窑洞里。“我丈夫是陕北农村的，他对人真诚、对党的事业忠诚、吃苦不诉苦、助人为乐的精神深深感动了我。”

婚后，同为医务工作者的丈夫高正胜特别支持路生梅的工作。彼时，作为佳县的儿科领路人，路生梅工作特别繁忙，白天出门诊、下乡问诊，晚上也时常上班，家务经常落在丈夫一人身上。

1981年和1983年，路生梅先后被医院派去北京和西安进修。当时，两个孩子都还小。有一次，两个孩子同时生病，高正胜手忙脚乱、分身乏术。晚上，两个孩子睡在两边，他在中间坐了一夜。孩子们生病难受，哭着说“想妈妈”，要给路生梅打电话，高正胜却劝阻道：“不要打，妈妈又回不来。她知道你们生病着急担心，还会影响学习和心情。爸爸会代替妈妈，一直陪着你们的！”后来，高正胜调到佳县防疫站当站长，工作开始忙起来。只要他下乡和开会，路生梅哪怕忙到深夜也要把家务做好、带好孩子。路生梅说：“我们互相支持理解，是生活中的好伴侣，工作中的好搭档。”

2007年5月14日，高正胜因心脏病去世。从悲痛中走出来后，路生梅继续为佳县群众义诊。她说：“老高一生诚实厚道、乐于助人，我钦佩他，他的言行也深刻影响着我。爱一个人，就要在他离开后，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1999年退休后，西安、榆林的几家大医院提出高薪返聘路生梅，但她都谢绝了。她风雨无阻地在佳县医院和佳县中医院为孩子们义诊，分文不收，赢得人们一片赞誉。

记者问她为什么拒绝大医院的高薪聘请，路生梅真诚地说：“我有退休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对佳县有感情，这儿的人还需要我，我也有能力帮助他们。”

除了在医院义诊，路生梅的家也随时向孩子们敞开，每天带着孩子去她家看病的父母络绎不绝。她的手机从不关机，跟她预约看病的电话和微信不断，她的电话被佳县人称为“路大夫热线”。

54年来，佳县找路生梅看过病的人数不胜数，有的家庭几代人幼年时患病都是她医好的。她给病人开处方有一个特点：能不住院就不住院；能不输液就不输液；便宜的药有疗效，就坚决不开大处方。

路生梅掏心掏肺地爱护佳县的孩子们，佳县的孩子们也发自内心地感激她。

路生梅说：“陕北人民给我最大的感动就是他们淳朴、懂得感恩。我几十年服务于基层，也有不一样的收获。”

被路生梅治好的孩子，只要回家乡探亲，准会去看望路生梅。2019年3月，在新疆生活的军嫂小美回到佳县看望路生梅，正赶上她不在家。小美就给路生梅写了一封信，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感谢：

您为了我们这些黄土高原的孩子奉献了所有，让我们得以健康成长。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的一言一行指引着我，让我有了不一样的人生路径。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坚守，比如博爱……

还有一个名叫钞江涛的孩子长大后就读卫校，毕业后分配到佳县疾控中心工作。因为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表现突出，2021年10月被评为“榆林市抗疫卫士”。路生梅作为卫健委邀请的嘉宾亲自给他颁奖。钞江涛发表获奖感言时，深情地说道：“路姨是我的灯塔，是我学习的榜样。”

听到这句话，路生梅的眼眶湿润了，自豪感油然而生：“我们有了传承人，我觉得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一路走来，路生梅不断有荣誉加身，从“佳县共产党员标兵”“感动榆林人物”“榆林儿科医师终身成就奖”，到“中国好人”“中国诚信之星”“全国道德模范”“全国最美医生”“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但她始终觉得荣誉是一种压力，“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要对得起这些荣誉，要对得起给我荣誉的组织和人民。无论有多少荣誉，我的天职还是治病救人”。

路生梅说，她会一直留在佳县为病人服务。佳县是她的第二故乡，她已离不开这里。在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颁奖仪式上，她的获奖感言是：“在任何情况下，我们的内心都要繁花似锦，有方向，有目标。征途漫漫，唯有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