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生长录

2022-05-30 10:48而己
散文诗(青年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归途空地

而己

空 地

那么多空地荒芜,未被开垦;那么多空地繁盛,生长着一切。你是否拥有一块空地,用来安身立命?

寻找吧?寻找!或许你一诞生,就是一块空地,从匍匐到站立,在人间行走,空地慢慢变大,辽阔又孤独。

这尘世太过拥挤,唯你空着。

这尘世太过松散,一碰就碎。

属于我们的空地逐渐狭窄,就要被生灵占尽。属于我们的,不都属于我们。所以,关于爱,我们野蛮着,并且要继续野蛮;我们放肆着,还要继续放肆。用尽土地上的所有来爱我吧,包括一枝玫瑰,一串露水,爱我从前的干涸,爱我未来的纯粹。而现在,请爱我租借的几十平米小屋,在这里,温暖触手可及。

洁白海岸边,我们是两双相依的白鞋子。

破 土

我们常常醉后不知身外事。从鞋洞的淤泥里冒出新芽,见过土下植物根须王国,直通地底沉默的暗流。

我们愿意被重重的山影遮挡,愿意被清澈的水流濯洗,却不愿面对落日下的广场。

百年之后,人们说的百年之好,是不舍昼夜舞蹈的一群老精灵。

年轻的异乡人,不再忌惮相似的山水,造一座西方城堡,构一副枯藤老树。

机器轰鸣,红枫树下打卡,我们留在岩湾坎坝的行迹,成为风景;我们弥足珍贵的爱情,成为佳话。

两朵小花,刚刚破土。

结 缘

空地干渴,便不再空着。河岸的裂口,是阳光的双足走过的证据。我们迫切需要水,像迫切需要彼此,有足够的土地做温床。水,来自天空或山谷。所有胜利或败下阵的事物,从我们周围躲过。我们遥望对方,共饮一江水。

我们期待着安静的日子。那时,我们不谈柴米,只聊理想和歌。饮水要思源。白云与你共浴,羊群从水面飘过,在你面前,平静代替所有的抵御。我渴着,永不满足地渴着,所以,我满着,如酒杯,就要溢出两条银河。

我也幻想过在某个清晨,化成一只麋鹿,饮你眼眸深处滚烫的露珠。青苹果,涩葡萄,是那日晚风将我们叶上火星扑灭后尝过的滋味。

盼 阳

阴雨成常态,我们之间的向日葵,委屈,而又不大喊大叫。浓雾中,我曾迷失于一本书。冲动不可言说,我可以大声喊你,但你更喜欢我在你窗前唤你:向阳。

冰冷让绿色憔悴,火焰更富有价值,故而,我偶尔很通透。模仿爱是一种本能,忠诚极易爆炸,我深知你的危险,因而我故作冷态,你从何而知:登高,是我低入尘埃的自卑?智慧之下,隐藏着我不敢冒进的灵魂。

一堵厚重的篱笆墙,在我们之间,阴雨是常态。逼仄小巷里,你的裤管未曾风干。

多年后,你喜欢在人潮人海,喋喋不休:盼雨,盼雨。

常 青

想起,有什么用?所有想起的,都是曾经遗忘的。

倒不如枯萎,倒不如常青。做一棵伪装的树,叶子是一面障目的古老镜子,打破镜子的,往往是不经意摔落的雨滴。

像那时在李子树下,努力笑着的你我,青春遭遇大暑,嘴角残留的,是一座被野火燎过的冰峰。

夏日绵长,我以为我们能永葆青春。

逝者如斯夫?我们维持着三餐四季的热度,把报纸当成桌布,报纸上印着我们没有韵脚的诗。数着早起的日子,买菜,打开四叶窗,等风带着阳光进来,我们就依偎着,看余晖弥漫出去。

夜來了,我们还没有将白昼爱完。

但亲爱的叶子,常青吧!别追随地上的影子,别让树丢掉风中闪烁的鳞。我说树会飞,你信吗?

亲爱的你,常笑吧!微笑是救命的火种,尽管雷声轰动,我们还可以继续爱夜。

昏 生

待我再长大一点,就带你去远行。可是,灯光将人群分出长短。

我们要是荆棘,该多好,可以不怕刺。黄连是其中的一种,那么苦,我来当吧。你那么甜,应是露莓。我们没有刺,该多好,就可以不怕孤独,分享彼此的苦与甜。

忽然之间,你我似乎离得很远,又好像仅隔几座村庄,我打着火把来到你家门前,狗叫得厉害,你拿出在枕头底下藏了许久的电筒,四下照照,却没发现我的踪影。

有时,我也会在半夜醒来,一个人独坐。夜,有你一般的宁静,所以,我不怕黑。黑暗,使人清醒。

第二日的世界,自然温暖和光明。我们本是庄稼地里被遗弃的秸秆,倾倒时,朝着同一个方向,那绝不是因为风的缘故。

兽 鸣

是不甘呀,不甘生活充斥繁琐,仍潜伏虎狼之心,在集贸市场砍价、买菜,看假人守护芋花,你深知我腹中引擎,而启动的钥匙早已丢失。

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家。找到后,享受它带来的安稳。

长久的静谧会让人如同陷入沼泽般危险,不可自拔,爱也不可自救,压抑的情绪是水草,疯长时潮汐正盛。你俯下身子,照镜,捧水,打捞我似深非浅的忧郁。

哄我安睡吧,明朝,窗外又光明。

断 露

没有朝露的日子,梦中的两眼泉流不断涌动,醒来后,枕头上都是潮水退去的伤痕。

人前,我们紧掩理想;人后,不过是两处浅滩。

经年累月的干旱,使空气停滞,微尘里有枯萎,偶尔又有莲花绽放。

我们在等待什么呢?

肉体屈服于感官,灵魂忠诚于信仰。

你的信仰是两口之家,三餐四季,平淡而真实。

现在,我的信仰,仅是你。

逢 洪

在春天想起洪水的事,绿色便从你体内流失。离开原乡后的世界,人潮汹涌,我们拼命把彼此当作浮木,在广而深的海中浮沉,遇见曾被祖父赖以生存的小岛,土地却不断缩小,变成一张床,或一艘船。我们蜷缩着拥抱。海燕低飞,来来回回,以为我们是可以歇息的礁石,而不知我们向前行进,同样是在寻找一块可以让我们搁浅的暗礁。

我们到达海的中心。

是时,洪水平静,一种汹涌遇上更大的汹涌。

水,有我一半的阴影,你属于我另一半的光明。海没过山头,便没过了太阳的灵魂,庆幸,你没过我,太阳便陷入了海的无垠。

地平线上,太多相依为命的芦苇,被昼夜平分。地平线上,这一世,我们都在夺走。

荻 白

经历了太多离别。荻花真白啊!

荻花是我们的名字,很轻,风一吹,就四下飘散。芦花在自己的草垛下雪,年轻时用锋利的叶保护自己,老了对野火畏惧又期待,畏惧毁灭成尘,期待更替重生。

荻花,白茫茫的一片。你说你更喜欢黑,更喜欢不动声色的黯淡。

荻花真美啊,在所有事物衰败的季节,荻花抬着头,摇摇晃晃,有接近重生的美。你漫山遍野去摘折,说要用来当扫帚,扫除从前漂洋过海去爱的心情。

我不得不感谢,荻花凋落后,百花在一夜齐放,百草丰盈。

石 寂

我们之间,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阻隔。山河寂寂,石头寂寂。记得我们一起去河边捡石子,玩童年的游戏,你要我按照这个标准去找:“要有一定的棱角,又不会硌人。”又说这样的石子河里最多,是流水带走了它们的脾气。是啊,我点点头,想起了投河的人,他们从前也是一颗满身棱角的石子,后来纵身一跃,河水叮咚,石子体内,从此有了潺潺声响。

自始至终,我们都在岸上,没能找到第二颗相似的石子。

慢慢地,我们之间,有了巨大的石头阻隔。石头沉默着,风吹日晒,石头不消不减,我们不明不白。

然而,石头是透明的,是无形的,是不存在的,我们才是那两个,不肯屈服于流水的石头。

灯 望

童年的油灯不仅代表希望,更像是神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凝聚力,让一家人为之靠拢,它散发出光芒,独自撑起瓦房的湿沉。风从柴门的漏缝进来,它微微颤动,一家人的身影,也微微颤动。

少年的电灯充满太多期许,乡下电压不稳,又时常风雨大作,停电是常态,等电是煎熬,而来电时的大喊大叫,充满着最单纯可爱的欣喜。由于瓦数的限制,电灯光,就像夏日的余晖,昏黄,暖人心。

白炽灯冷静且冷漠,配合雪白的墙壁,亮得刺眼。随着黑夜被逐渐驱逐,各色彩灯更令人眼花缭乱,于是,我爱上了灯笼。

不只爱它的朦胧,更爱它的婉约,爱它厚重而不深沉的历史,爱它优雅端庄的姿态。但是,亲爱的,听我讲完关于灯的故事,你要知道:爱灯笼,是因为爱你;你爱,我便爱这个世界。

复 雨

大雨复来时,我未在人群之中,众生匆忙,唯你在童年的泥坑处踩水,水花四溅,儿时的欢乐不在,再没人管你我。我,管你。

我管你淋雨的冲动,管你没伞的归程,管你发热后额头的温度,可那时,我比你更热。于是,大雨滂沱,像是一场洗礼,冲走我对世界的厌倦,换之以清醒,放下漂泊,走出他乡。大雨困住行人,困不住回家的脚步。太阳已经走远,我流连于因你泛滥的河。

后来,雨小了,只够将头发变白,你回去要拍拍衣袖,将洗净的手指烘干,我会伺机而动。长夜莫听雨敲窗,翻身而对,用我积攒的热,暖你内部隐隐作痛的时光。

天要放晴,我要娶你。

夜 久

第一百次写到夜。长夜无期。不是每个晚上都是良夜。你试着温柔地走进它,带着我胸膛仅有的温存,去接受铺天盖地的静谧。我看见你眼中的蓝色火焰,熄灭,又重燃。

你曾在长着铜锈的镜子里寻找亮,偌大的村子不见一盏灯,习惯了摸黑走路,拒绝屋顶的星光,前途或许有萤火虫,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我送你可好?话到嘴边,且慢。

且慢,姑娘。带上一把竹片,带上我前半夜的闲话,后半夜的睡眠。再不济,带上我;我眼中也有火焰,前途尽管未卜,无问西东。

扰 风

东风撩人,惹人自扰。我在起风时遇见你,一树月光被吹皱,湖面的镜子变得柔软,灯色中,酒波漾动,更远处,钟音层层,送走负重的长途马车。

欲止念,风不静,阵阵聒噪。再举笔,又投箸,起坐不安。

风,不能再刮了。再刮,你面颊的桃花就要开了。再刮,我胸间的如玉就要碎了。

常规,属于更辽阔的区域。我们在方寸之间,分寸不乱。

烟 晓

我们有真实的幸福,也有平淡的欢娱。这个年纪,堆积着激情过后的落寞,偏头痛,象征生活其中的一种偏执。不像炊烟偏向潮湿,袅袅升起,是庄稼人的脉搏,也是我们下山的讯号。

欲雪未雪的日子,最适宜等待。我们呼吸,像一场雾气表演,冷落到烟雨中,一定会压到某个男人的肩上。只怪我们搭建的小家不稳,而炊烟是支撑屋顶的大手,是早行和晚归时你为我点起的照明之火。

连接真实与虚无的,是虚无本身。烟,常常扭曲着身子,在大雾中,似一团水墨。淡开即是飘散。烟——开出花朵,无可捉摸的未来之花,被一阵风吹乱,不见踪迹,黄昏总爱烟雨、秸秆和柴。我们总爱彼此,未来如烟,散去,或重聚。

归 途

年少不知归途,一人一马,驱羊赶牛,黄昏用它的昏黄送别,黑夜以它的夜黑相迎,归途不过是迈进高高门槛前,母亲唤儿的心。

年长不说归途,一人一车,长漂久泊,走过人海的潮汐,身若雪絮,未出山河外。烟若城门的怅然,历经辗转,不得锦衣,归途几何?

年老不談归途,一人一椅,独坐幽亭,茶满潮退,风吹霜鬓,晨昏盼归。

归途,是一条曲线,我们永远在归途中相交,亦在归途中逃离。霏霏雨雪,或鸡鸣桑树,终被祖辈的劣根拉扯,深陷尘网,或田园深陷。

夜夜深更,烛火残灯,你成为我披荆斩棘的归途,我的故事将冷,你归,还是不归?

启 春

罢了,心事重重的春,你是事事重逢的开始。如何这南国的春,不减冷?如你敏感的心,不减冷。我们终于等来樱花落,繁华属于他们,你有凋敝似的美。极败与极盛交替的季节,一些树放下一些叶,一些风绕过一些梦,一些头枕熬过一些午后,我始终围绕着你。

我们从绿色中游过。想象一只青鸟,又忧虑其无故殷勤,相见时,那些无端的动作,如芒刺背。我应该富有生机,像春水般灵动,不可思前想后,弄丢一纸的春情。

孤身前足够忧心,相伴后无所畏惧。春,有冬留在昨天的余恨,有我们活在今天的激情;明天,你的春色满满,我的胸襟依旧空空,你如何把重重心事丢掉?告诉我,我是否是你十里外,长亭下,载不动的一片愁?

爱,就那么轻。

欲 夏

欲望的夏,茂盛的草木在我们的脚底疯长,手指是不知方向的藤蔓,迷失,又重新俘获心跳,向更光滑处游行,直至十指相扣,攥得那么紧,又那么热烈。

流汗的季节,沉浸于由你而来的晚风,绿色纵深而广阔,诱惑着,如我般浮躁又近乎干竭的河。欲望从树木根部爬起,像夏日大地表面的火焰,你常以泪为矛,刺穿自身坚硬的壳,我不得不以妥协为盾,与你相拥时,矛盾是一个个体,或整体。

生命厚重。如报纸,如依附在你旧衣的凌晨,漏洞终究会填满,甚至凸起。在故乡坐北朝南的地方,有一条路,等待着你,也等待着我。

再想起年轻时候,阳光催促青果,长夜虫鸣,拒绝一切寂寥。

远水无能为力。唯有你,能止我夏日的渴。

知 秋

秋,应当知道,我早晨亲吻过的那一片叶,就要飘零。风,其实吹得缓;雨,其实下得慢。遗忘,就发生在不匆不忙中。秋,不可谓不美,中秋加重离人的思念,晚秋需配一壶老酒,看梦想溃不成军,听回忆荡气回肠。

秋是灰色的。连同一枝玫瑰的过往,保护的刺在记忆中脱落。秋的万物湿冷,这是它的本色,没有季节的余温,蒹葭在黎明前被照耀。

剩下惊雷隐隐。再次割开窗子的,是你离去的烟波。千秋雪不在,车马在高楼形成的峡谷中,代替了万里船。

暴雨如注,唯我赤脚而行。

一叶落,未能知秋。

万叶落,我尚不知你。

冬 合

冬日需关闭城门、房门,紧锁阳台上小小的窗,再把衣柜合上,书本合上,我们也合上。

水凝冻,就凝冻吧,我们并不缺水。

冰融化,就融化吧,流失的,我们会再次种植。

倒是有一些起伏,令人遗憾。

我以为你永远波澜不惊,但当你占据主动,竟显得有些不太从容。

还记得初见时,我们不经世事,以为粗茶淡饭就是浪漫。如今,你仅仅只是渴望,夏有素菜,冬有汤的温暖。所以,请雪务必在腊月前降临,不为梅,不为明年收成,覆盖三百多个日夜不停的马蹄痕。

雪来,我俩就不必开灯,包括门前可爱的树,躲进灶洞里的猫,不经意间,从枝头坠落的白色灵魂。相信吧,爱人,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雪下在屋外,就想要世界陪我们白头。

凋謝的都已凋谢,只有雪花和你……半开半醉。等爆竹声过,我们都将各自面对,两个成人的世故人情。

至于,这辈子都来不及填满的空地,就让它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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