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大珍“奉天癸卯一两”

孙浩

昔日中国各地通用货币分两种，一曰制钱，一曰现银。制钱以铜铸成，全国通行无阻，零星交易概以制钱为准，一千钱为一贯;民间财力也以此计，如“腰缠万贯”。

现银就是银锭元宝，主要为国库出纳及大额交易。由于国内产银不多，银货多半是对外贸易所来，因之外国银圆源源涌入。然而历代以来，制钱的铸造销毁权在政府，民众私铸私毁照律治罪。但银货的铸造政府从不干涉，以至于银锭形状、重量、成色及名目称谓各随其便。

到晚清银圆盛行取代银两后，这种情势有了变化。政府有财力购买土地兴建厂房招聘工匠，自国外进口机器开办新式工厂，民间力所不及。然而历朝既无以银制成货币作为交易媒介之例，清廷也无近代通货管理概念;没有大格局，只有小算盘;没有政策，只有对策。自从广东首开机器造币后，各省则纷纷仿照设厂。

奉天造币之始

在大清入关前的龙兴之地奉天（今辽宁沈阳），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1896年2月），盛京将军依克阿唐以该省制钱短缺，凭帖易遭伪造常生流弊，奏请设局制造银圆获准，经考察后设厂。光绪二十三年六月初九（1897年7月8日），奉天机器局开铸。工厂章程仿湖北办理，机器及模具来自德国苏勒与奥图两厂，此为奉省机器造币之始。

奉局开工之初，除造军械弹药兼造银圆，几年后发生庚子事变，沙俄进据，全局毁于兵焚。后经交涉索回重建，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重新建厂，当时机器不敷使用，添购后与机器局分开改设“制造银圆总局”。次年日俄战争爆发，奉天银圆局再度被俄军强占，来年始交还。同年户部奏请裁减各省银圆局，奉省在列。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东三省总督赵尔巽奏准恢复开办。此时清廷将奉天、吉林、黑龙江改为行省，由徐世昌担任总督。徐将奉天、吉林两局合并为“东三省银圆制造总局”，币铭钤“东三省造”。宣统二年户部整顿币制，造币权收归中央，造币总厂设置于天津，其余改分厂。而在奉局历年所造银币中，有一枚充满传奇色彩的大珍，即大名鼎鼎的“奉天癸卯一兩”。

奉天癸卯一两北京诚轩2022春拍拍品

整顿混乱币制

名列中国银币大珍之首的奉天癸卯一两，是中国货币史上著名“圆两之争”下的产物。当时朝廷各部与封疆大臣为本位币重量应定库平七钱二分还是一两各执己见，争论多年。主张采用民间已盛行多年的外国银圆七钱二分规格为标准者，是以度支部尚书载泽与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盛宣怀为主的帝党;坚持恢复传统银两制的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和两广总督张之洞等以慈禧太后为后盾的后党。两派相争多年，主张制定“两”为单位的保守势力暂居上风，因此光绪二十九年至三十四年（1903年至1908年）间，无论是中央或地方，都曾进行试制以两为单位的金银币，奉天机器局所造的“癸卯一两”即其中之一。

当时百废待举，商民元气未复，而市面银钱俱缺。奉省当局认为币制混乱有待整理，因此将造币厂与造军械的机器局分开，单独设立奉天制造银圆总局，在中央与地方都蕴酿整顿圜法的情势下，奉省筹划了奉天癸卯一两的试制。

奉天癸卯一两最早见诸记载是在中国要参加1904年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圣路易斯市举办的《路易斯安那购入百年博览会中国参展藏品目录》。在这本由中国海关出版的目录上，奉天省海关牛庄口（Newchwang）展项内，载有奉天造币厂“尝试制作了一两银币，因不受欢迎在未流通前即取消”。中国机制币大师耿爱德在其1954年出版的巨著《中国币图说汇考》第328页转述以上内容。经查阅《海关十年报告》，晚清营口商业交易主要以过账用的虚银两“过炉银”为往来的结算单位，市面通行的除本地奉天造大小银币外，以鹰洋、站洋、北洋造与日本龙银等壹圆型银币为大宗;此外充斥洋商及本地发行的票帖，旧式制钱被大量销毁，由奉天与吉林的造币厂改成铜元。也就是说，一两重的银币没有需求;再加上东北当地用的平法有多种，换算极为繁杂，也难怪奉天造币厂试作的一两银币不受欢迎。

迄今仍为孤品

耿爱德特别提到他多年来不遗余力追求此币，不仅他本人，即使志同道合的华籍藏友也无缘见其踪影;直到1950年10月由香港钱币会会长张璜转来一张清晰的拓片并索价2000美元，才辗转纳入收藏。据悉在此之前，张璜是先将拓片寄上海请马定祥鉴定为真品无疑，马老并在拓片上钤稀世之珍及定祥审定二印。此币奉天的英文拼法为FENTIEN，与七钱二分上的FUNG-TIEN不同，汉语拼音在当时并无统一标准，不能视为错误。奉天癸卯一两在见诸记载后近半世纪，世人方识得其真面目，迄今仍为孤品。

耿爱德逝后遗藏分批拍卖，奉天癸卯一两在1971年6月18日至20日举行的第一场上拍，成交价为3000美元。在1991年6月美国加州“古德曼中国钱币集藏”专场拍卖会上，奉天一两以3.5万美元起拍，为该场次2000项拍品中最高者。经过激烈的竞拍，最后以含手续费一成的总价18.7万美元成交，创下中国钱币在国际拍卖会上的纪录，得标者系代表台北鸿禧美术馆举牌。据经纪人事后透露：委托人志在必得，授予竞价权限为50万美元。中国钱币以往在国际上标价偏低，究其原因是早期国人富裕程度不足，无力将珍贵文物购回，近年来形势扭转，流失在外的国宝级古玩珍宝陆续回归。此中国银币大珍之首的奉天癸卯一两在收藏20年后于2011年易手，当时对外未透露价格。时光荏苒，2022年奉天癸卯一两的光芒将照耀北京，震撼收藏界。

钱币学大师马定祥即由此拓片鉴真，原件藏杭州马定祥中国钱币研究中心。（周沁园摄）

奉天造币厂照片年代久远模糊不清，由厂名匾额上的“机器制造银圆总局”来看，是奉天、吉林两家银元局合并改名后的银圆局，摄于光绪三十三年之后，此前为“银圆制造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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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口炉房与过賬银

作为晚清营口地区虚银两货币制度的过炉银，对营口及东北地区影响甚大。其产生是营口自通商后交易日渐热络，制钱不敷应用后渐改当地成色992的营平银。东北地区银行创设前，外埠运入的现银因平色不同在当地无法通用，且本地商家收到的零星银锭也无法对外购物，于是将碎银及外来银块请铸宝的炉房改熔销铸成营银。炉房在收银验色秤重、扣除铸宝手续费后，折合营宝分量开具凭条，此炉房凭条作用如银票，商家可用以交易。久而久之，商家以银炉凭条简洁易用，于是在炉房开立账户，有现银即存入。炉房遂有了金融调济地位。过炉银成了虚银、外人称为过账银。

“奉天一两”来源试探

耿爱德在撰写《中国币图说汇考》时原本要将书内珍品由国人持有的列出名氏。然而咨询国籍朋友的建议后略去，即便他们住在境外。故这枚奉天“癸卯一两”出自何人不详，常理判断物主当非泛泛之辈，除藏品丰富外，必定知识渊博。这笔生意的经手者张璜（1909年至1984年）是浙江人，幼时随兄长至上海求学。就业后对银铜币产生兴趣开始收藏，结交丁福保、罗伯昭、马定祥等，常聚会切磋泉识，沪上泉界誉称“铜板大王”。其曾担任英语教师，与外籍藏友沟通无碍，抗战期间与马定祥合营钱店，熟识耿爱德等。1949年张璜往香港发展，彼时大量古董字画等中国文物流入香江，自然少不了珍稀古钱与金银铜币。奉天一两必是张璜到港后自圈外人所得，否则如耿爱德等顶尖上海藏家必有所闻。苦思后大胆假设，原主可能是才华洋溢却被泉界遗忘的一位中国机制币专家——意大利学者外交官罗斯。

朱塞佩·罗斯生于意大利那不勒斯，祖先来自西班牙。他在那不勒斯大学东方学系毕业后于1905年进入意大利外交部，初期在土木局任职，1908年3月通过外交部翻译官考试，1910年派赴上海。其1926年任中国治外法权研究国际委员会意大利代表补佐，1931年中日淞沪停战军民委员会意大利委员;1936年底改派驻广州领事，1942年升任总领事，1946年退休;1947年私立海南大学成立后任昆虫学及拉丁语教授，1948年6月18日病逝大学附设之海南医院。罗斯65岁的生涯中，在华约37年。

罗斯是美国集币学会（ANS）的会员，该会的档案纪录其收藏为数达1500件民国勋章和奖章。集藏中珍稀钱币明细及最终流向不明，推论其再婚之妻小在罗斯1948年逝后移居香港期间迫于生计，零星或分批出售，部分落入前香港钱币研究会会长张璜之手，而此大名誉品奉天癸卯一两可能即其旧藏。罗斯原本有意进行中国近代钱币系列性的写作，惜未实现;已发表部分未汇集成书出版也未译成中文，加上尔后兴趣的改变及于动乱中客死异乡，这是他未能广为其本国学界及我国泉界所知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