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兰
昨晚星眼微蒙,恍惚只见父亲从外走来,还是那身喜欢穿的灰色中山装,笑容可掬对我说,“我现在在银行上班,生活很宽裕,你不必挂念我。”然后就往外走,我想和父亲说话,却追不上,就拼命地喊。惊醒以后,发现早已泪流满面。我忽然记起,今天就是父亲节了。
我想我的父亲了,真的,泪水滴在键盘上。我知道,一年当中,总有几个日子撕扯着我的心。父亲是在23年前的那个下着小雨的清明节永远地离开了我……
父亲动过手术之后,还是不间断地用药,做检查,每天照例挂吊瓶,不能减轻多大的痛苦,因为肺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应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但是父亲的身上插着的每根管子,都是捆绑父亲的锁链,叫父亲无时无刻不在炼狱里经受煎熬。最后那段日子里,父亲喘息非常困难,憋得难受,就通过鼻孔输入氧气,后来直接用上了氧气罐。每天晚上,父亲沉重的呼吸声和氧气瓶里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多年以后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看着父亲越来越羸弱不堪的肢体和日渐胀大的肚子,我只能把眼泪往肚里咽,只能以最大的耐心和超负荷的劳碌让父亲感受亲情的强大支持。最后的日子,我们姐弟三个还有爱人、妹夫,五个人24小时轮番给父亲擦身翻身。
1999年4月5日,清明节的那天晚上,父亲大口大口地喘息,不停地倒气,已经说不出话来,我给父亲擦拭眼角流出的泪水,最后他用倒气抵御窒息,坚持着,挣扎着,痛苦万分,直到二叔、三叔来到床前。我们三个孩子趴在他的身上,不停地呼叫:“爸爸……”父亲眼睛睁开了,但是失去光泽……哭声大作。父亲离去后,有泪皆成血,无泪不断肠,但我总觉得父亲还未走,紧紧抓住那只惨白的手,眼睁睁看着他的眸子失去光泽,哭不出声来,外面小雨淋漓……
每年都可以,见几次面。每年的清明节,请回远在天堂的父亲。在风里燃烧的纸钱如一枚枚静谧的叶子,一再穿过我的衣袖和光阴的门,纸钱的烟尘,应能祛除病痛和贫穷,更是敬献给父亲的衣食现钞,也是温暖人间孤独为必须启程的奔赴,备下的盘缠。
膝下疯长的青草,用绿色擦拭我们脸上的眼泪。我知道,父亲也一定想我,上一年的清明刚走,父亲就开始侧耳倾听,身旁的野花下一年绽放的声音,掐指静静地计算着时序,父亲又收藏了一冬的叮咛,送给我,我知道,我来了。
听老人们说,父亲学习很好,后来考入了昌乐一中。但是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日子很艰辛,所以父亲高中未毕业就退了学。在我刚满周岁时,父亲去了县物资局,当时整个物资局加上他只有九个人。忙的时候,父亲整月整月不回家。
七八岁时,老家的胡同特别幽静。夕阳西下,我和妈妈,还有在妈妈背上的弟弟,在胡同口翘首以盼,记不清有多少次,怏怏而回。偶尔能等到父亲回家,从父亲手中接过那只黑皮包,我总会欢呼雀跃,或许是一个白面馍馍,或许是一个月饼,每次,父亲总是很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给我和弟弟,大的那块给奶奶。当然,那甜甜的能打下蛔虫的宝塔糖块,是我独享的。印象最深的是父亲在灯下,给我们讲文言文的《聊斋志异》,我不懂,父亲就一句话一句话翻译给我们听,《辛十四娘》《狼》等篇目,我最初就是听父亲讲给我听的。回忆,反而非常心疼,现在,你的爱,去了哪里?
很多年,从未留意父亲说话时的眼神。父亲走后,我只能面对一堆黄土,拼尽所有气力,也无法找回父亲的微笑。生前,父亲总是盼着我早日能有个宝宝,而今,我的父亲呀,您的外甥即将读研,而您却也在河边,去看我的爷爷和奶奶。
那晚的夜特别黑,我听见乌鸦一声一声地叫,我和妈妈一次次走出大门,终于看见父亲黑着脸回到家。那年,我去省城考美术,父亲看出来,我是多么想去那所学校上学呀!父亲攥着省吃俭用的500元钱,想请在省城的亲戚帮忙问问专业成绩,在火车上竟然被小偷割了包……我偷偷听到父亲和妈妈的对话。那晚,父亲一定无眠,我,却未真正体味。
父亲的为人有口皆碑。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见父亲发过火,见了人总是很自然地微笑着。每到春节前夕,就给村里的老少爷们写对联,力所能及帮助大家。由于父亲乐于助人,与世无争,深得村里人和单位同事的尊重。
1988年,物资局分了几个农转非的指标,父亲作为物资局20多年的财务科长和昌乐县自己考出去的第一批会计师,也在这名额之内。可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个名额让给了家属有病的老刘。当时很多人都说我父亲傻,可他平静得像一汪清水,什么都不说。
1990年全家搬到县城去住,当时我刚高中毕业,弟妹上学,母亲也没有工作,按照当时的資格和条件,在物资局给母亲和我找工作顺理成章。但父亲严格要求自己,没给领导添过一次麻烦。父亲常对我说,“好儿不求祖业地,好女不穿嫁妆衣”,你要自己创造条件。所以后来我参加工作三年后又重新回到学校学习美术,最后考入大学学习,父亲一直很欣慰。
父亲走的前一天,肚子胀得非常大,吸着氧,呼吸非常沉重,我哭成个泪人……父亲看我难过,断断续续地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要难过”。父亲走时,面容安静,眼角却流着泪。
父亲节,对有父亲的儿女来说是多么幸福的日子,我却只能静静地想着远在天堂的父亲。遥想当年的炊烟,炊烟里满载着温暖。如今啊炊烟飘散,变成细雨和泪眼。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