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无酒不欢,而一切又似乎都是不经意的,平常的,悠然的。因为酒,文人在诗文书画中写出了一片胸怀,一片境界,一片天与人的对歌,一丝悠然的等待。
等待什么?等待开瓮忽逢陶谢。
时至宋代,酒已经成为诗词所表现的重要题材之一。苏东坡酒量不大,但他爱酒更是广为人知,他不仅把酒称作“钓诗钩”,而且亲自酿酒,甚至专门著有《东坡酒经》,几乎他所有的诗词名篇都与酒有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一问也因为酒的酵化而有了永恒的意义。又如《念奴娇·赤壁怀古》是宋词中豪放派的代表作,面对如画的江山,追想千古风流人物,思考如梦的人生,诗人产生无穷无尽的联想和感慨,最后只好“一樽还酹江月”,把一樽酒洒向东去的大江和空中的明月,酒后的人生感慨,也因此具有更广阔的时空意义。更有趣的是,在黄州期间,苏东坡发现外面的酒铺卖的酒老贵了,少得可怜的俸禄消费不起,而且又不好喝,加上闲散时间多的是,于是便开启了自己酿“蜜酒”之路,并作《蜜酒歌》对自己制作酒的原料、配方、投料、酿造过程、酿造时间、原料出酒率都有详细的描述。后来,在惠州期间,他又酿制了“桂酒”“松酒”“真一酒”等,即使遠在儋州期间,他也酿制了“天门冬酒”,“东坡酒”也由此而产生。
苏东坡在夜饮醒后复醉,感慨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江海那一边,是一幅幅宋代书画随舟而去的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因馆藏160件中国古代书画而闻名,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是苏东坡的《行书李太白仙诗》,为宋神宗元祐八年(1093)所书,据载是由汴都道士丹元子口诵李白诗二首,由苏东坡录之而成的。此作乃苏东坡学颜真卿和杨凝式等人书风又自成一家的中年时期作品,以独特的右肩斜耸笔势书写,用笔富变化,是不拘于琐碎技法、盈溢着跃动感的书迹。清代施宜生谓:“颂太白此语,则人间无诗。观东坡此笔,则人间无字。”
我曾经携带一册《中国书画在日本》到日本旅行,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始终没有机缘看到一幅中国古代书画。后来有人看到我伫立在正仓院前的照片,说正仓院展刚好确定为十月底在奈良国立博物馆展览,同时展出大阪市美术馆的藏品,其中就有苏东坡《行书李太白仙诗》。
苏东坡年轻时喜欢诗仙李白,晚年却愈发喜欢陶渊明。苏东坡的一生,贬谪占据了大半。说苏东坡与陶渊明境况很是相似,看来好像是生活状况、经济基础相似,实际上,苏东坡在黄州和陶渊明在南山更为相似的却偏偏是心情,而不是生活。他们亲自耕作,但陶渊明是自求归隐,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再去吃那“五斗米”,而苏东坡是被迫无奈,只要朝廷愿意,随时可以再取他性命。他此时的境遇和陶渊明最不一样,然而,陶渊明的洒脱他却能够向往。所以说,陶渊明是寄情于山水田园,苏东坡是寄情于陶渊明,这才有了苏东坡在《江城子》一词所云:“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由此回头再次欣赏《行书李太白仙诗》,便感觉到独特的右肩斜耸笔势行书,犹如苏东坡的大半生贬谪生涯,有才华,有性灵,有洒脱,有旷达,但也有无奈、苦涩与悲哀,以至普通观者欣赏此件书法作品并不能有一种平常美感,反而觉得行书逼仄,甚至有些压抑。
“开瓮忽逢陶谢”可以说是一种表现的艺术,一种追求心灵自由的艺术,它追求的往往是一种洒脱自由的精神境界,而这种境界,正是醉乡里的境界。醉乡中的自由天地,给苏东坡们提供了尽情挥洒、尽情驰骋的广阔空间,也为我们留下了酒香四溢的千古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