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制菜拆包实测：模式有风险，宣传有水分

詹丹晴　黄培　汪陈晨　田爱丽

随着趣店预制菜被越来越多的消费者端上餐桌，趣店创始人罗敏宣称的“3天保质期”再度引发了新一轮质疑。

“趣店宣称保质期只有3天，消费者一般就会联想到，他们的肉、菜都是几天内生产的，应该非常新鲜。但实际上，除了蒜末以外，肉是冷冻后解冻的产品，生产日期最长的已经半年时间，所谓的3天保质期其实只是解冻后的保存日期。”有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向湾财社记者表示，虽然这种保质期的做法没有违反法规，但在宣传上却有打擦边球的嫌疑。

为了拆箱实测，南都湾财社记者分别在7月28日、8月6日在趣店微信小程序购买了四款预制菜，其中两份是直播间销量冠军、19.9元的酸菜鱼，另外两份分别是19.9元的啤酒鸭和粉蒸肉。四份预制菜的外包装都显示，其在0-4°C条件下冷藏保质期是3天，生产日期则详见酱包。

然而，四份预制菜内的独立料包的保质期与外包装宣称的“3天保质期”都不一致。比如，酸菜鱼中的酸菜包、酸菜鱼调料包的保质期是12个月，常温贮存;免浆黑鱼片在零下18℃冷冻保存情况下保质期12个月，解冻后0-4℃冷藏保质期3天，而蒜末包的保质期为4天，保存方法是0-10℃冷藏保存。

此前7月18日的趣店预制菜战略品牌发布会上，趣店创始人罗敏曾公开表示，趣店是第一家做保鲜期为3天的预制菜品牌。罗敏坐镇趣店直播间时，直播间也打出了“生鲜保质期3天”的标语。这也是趣店预制菜的卖点之一，不少消费者为此购买了趣店预制菜。

“趣店宣称保质期只有3天，大多数网友应该和我一样，认为他家预制菜应该突破了什么技术短板，能够实现快速生产、快速销售，应该非常新鲜。但收到货后发现并非如此，只是解冻产品，感觉被骗了，宣传有点打擦边球。”一位消费者向记者吐槽。

肉品解冻日期=预制菜出品日期

记者发现，购买的两份酸菜鱼包装中，其中一份免浆黑鱼片的生产日期是2022年7月12日，组合装出品日期则是7月31日，也就是解冻日期。但另一份免浆黑鱼片的生产日期是2022年2月21日，距今已有半年之久，但组合装出品日期则是8月8日，也是解冻日期。

至于酸菜鱼内袋中的调料包，生产日期都是2022年7月10日，只有蒜末的生产日期最新鲜，一个是2022年7月30日，另一包是2022年8月8日，但这一包内的蒜末已经泡水、变质。

同样的，粉蒸肉和啤酒鸭也是以肉品的解冻日期为出品日期。对于这一现象，趣店相关工作人员回复，“预制菜内袋里的肉类和菜类保质期肯定不一样，外袋肯定以最短保质期的食材为准。”

《预包装食品标签通则》（GB7718-2011）第十八条规定，销售单元包含若干标示了生产日期及保质期的独立包装食品时，外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可以选择以下三种方式之一标示：

一是生产日期标示最早生产的单件食品的生产日期，保质期按最早到期的单件食品的保质期标示;二是生产日期标示外包装形成销售单元的日期，保质期按最早到期的单件食品的保质期标示;三是在外包装上分别标示各单件食品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一个组合产品里面有各种独立包装，不同独立包装的食品保质期不同，这在食品包装中很常见。”一名在高校从事食品保藏研究的教授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如果不按照最短保质期标注，万一消费者拆开包装，里面有食品过期，会比较麻烦。”但该教授也表示，“从广告的角度来看，企业如果只强调短保质期的商品，而不告知有长保质期产品，是否妥当，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广东至信忠诚律师事务所律师董亚民告诉记者，趣店强调预制菜保质期3天或不符合法律规定。肉类在急冻条件下有不同的保质期，不止3天，并且配料也有不同的保质期，仅仅是预制菜中的某些食品保质期是3天，因此在宣传预制菜时不能一刀切地说“预制菜保质期3天”，这有虚假宣传的嫌疑。

解冻产品能否归入短保质期产品

短保预制菜的保质期一般为一周，也有观点把45天以内的保质期都归为短保，而长保的保质期普遍在45天及以上。罗敏宣称“保鲜期3天”，有意将趣店的预制菜归入了短保预制菜的阵营，但生鲜超市、线下大型商超、即时生鲜电商售卖的3-4天的短保产品与趣店预制菜大不相同。

“我们销售的短保类预制菜以净菜为主，也就是对植物性食材进行预处理、清洗、切分、消毒、漂洗、去除表面水分等处理，对动物性食材进行宰杀、去毛、去鳞、去内脏、洗涤、分割等处理，再搭配配料、酱料包，经预包装后储存流通的，保存方式主要是冷藏。”一家超市采购人员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这种短保的预制菜因为食材非常新鲜、保质期很短，所以价格相对较高。同样，为了保证肉的新鲜度、口感和品质，这种短保预制菜不会采用冷冻肉，也不会使用解冻肉。

真功夫副总裁杨鹏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其公司旗下预制菜商品分为冷藏及冷冻两类，冷藏类产品保质期通常在3-5天，冷冻类产品保质期则在6个月到1年。

“我们一直坚持‘不卖隔夜肉，在预制菜这一品类上也是如此。我们结合日清模式，借助供应链、冷链配送系统、恒温仓等优势，做到短保预制菜‘今天生产，明天就到消费者的餐桌。”钱大妈相关工作人员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钱大妈的预制菜通常以3天短保为主，比如金牌梅菜扣肉、农耕记小炒肉、乌鸡椰子汤、白切鸡等。

解冻后的肉制品能否被列入短保预制菜，业内还存在争议。

“短保預制菜只有3-5天保质期，当食品接近临期，（考虑到食品安全问题），很多超市就不让进场，甚至下架。”资深零售分析师王国平向记者表示，一个商品从采购、制作加工到冷链配送到店到家都需要一定周期，短保对销售的挑战非常大。

为此，市场上目前仍以长保质期的预制菜占据主导。超市和电商平台在售的预制菜保质期多在6个月以上。比如一款花甲鸡保质期18个月，一款潮汕卤鹅肉保质期为6个月，一款菠萝咕噜肉保质期为9个月。广东多个预制菜企业的主打产品也以长保预制菜为主。

“恒兴旗下的预制菜类保质期一般是12个月，非调制品类预制菜是18个月。”作为趣店预制菜的供应商，恒兴集团的预制菜产品都以速冻为主，该集团品控主管曹柏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他们没有生产短保质期的预制菜，主要通过使用真空包装和-18℃以下的低温储运来保质。

品珍相关工作人员也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他们的预制菜保质期也都是12个月的，而且对保存和运输有特殊要求，“我们所有产品都是在-18℃的温度保存和运输的。”

南都湾财社记者对比发现，电商、超市售卖的长保冷冻酸菜鱼没有新鲜的蒜末包，部分品牌会将鱼肉和酱包独立包装在一起。与趣店最大的不同是，长保质期的酸菜鱼消费者购买后需要将鱼肉解冻后烹饪，而趣店是已经解冻的鱼肉，可直接下锅烹饪。

记者购买的趣店预制菜产品都是如此制作。此外，包括肥肠鸡火锅、水煮鱼片等，在预制菜组合包出品前，趣店会都先将里面的鸡肉、鱼片、肉块提前解冻，而在解冻后冷藏的条件下，趣店预制菜保质期确实是3天。

一位转型预制菜的零售业从业者告诉记者，冷冻产品在出厂前一般不会特意解冻。出厂前解冻容易引发安全问题，消费者食用后可能会引起身体不适。

前述有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则表示，预制菜的衡量和筛选标准五花八门，大家至今都没有统一的定义和认知，消费者更是一知半解。“趣店借直播的形式虽然引流了不少C端消费者的关注，但罗敏打擦边球的行为会让预制菜市场的认知更加混乱。”

轻资产、全产业链代加工模式

南都湾财社记者实测中还发现，趣店预制菜内包装的每一袋产品，都由不同的厂家生产，趣店似乎没有涉及任何菜品的生产环节。

比如趣店酸菜鱼，包含的黑鱼片、酸菜、调料、蒜末分别由四个不同的公司生产。其中一份酸菜鱼，免浆黑鱼片、金汤酸菜鱼调料包是由厦门万里目科技有限公司分别委托肇庆恒兴水产科技有限公司、成都市艾家食品有限公司生产的。天眼查显示，厦门万里目科技公司由厦门趣店科技有限公司控股99.9%。

蒜末包由深圳趣店供应链有限公司委托广州市绿成餐饮供应链有限公司生产。酸菜包则由吉香居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生产，该公司与趣店没有任何资本联系，可以看出，该原料从市场直接采购而来。

有意思的是，另一份酸菜鱼中，免浆黑鱼片并非厦门万里目委托生产，而是直接采购自中洋鱼天下食品（上海）股份有限公司，而且此前冷冻时间已有半年。蒜末则是由深圳趣店供应链有限公司委托深圳农锦源农业有限公司生产。

趣店的预制菜基本都采用这种模式，海鲜肉禽、调料包以及配菜类产品由公司统一委托代工厂生产或统一采购，蒜末等配料包则委托消费者所在区域就近的代工厂生产。就目前来看，趣店似乎没有参与到任何菜品的生产环节，只是负责最后不同口味的预制菜的包装。

虽然罗敏此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目前趣店集团先后在厦门、武汉、深圳等15个城市建立了15家预制菜生产加工厂，未来还将设立30个生产加工厂，覆盖全国市场，但这些所谓的加工厂更像是“仓储+包装工厂”。

针对趣店是否已经或未来将介入预制菜的生产，南都湾财社记者向趣店方向了解情况，截至发稿，尚未收到回复。

拆解趣店预制菜的价格成本

在目前这种代加工模式下，趣店预制菜的成本结构比较透明。以酸菜鱼为例，电商平台上同样的肇庆恒兴生产的免浆黑鱼片搭配顺丰快递，每250克零售价约10元。吉香居老坛鱼酸菜每150克零售价1.5元。金汤酸菜鱼调料包每50克零售价折合0.45元。蒜末每10克零售价折合0.64元，由此推算，趣店酸菜鱼预制菜产品的成本零售价为12.56元。

除了产品，趣店酸菜鱼占比较大的成本来自快递，这部分由冷链快递费、物料冰袋和泡沫箱组成。电商平台的价格搜索显示，快递冷链使用的冰袋每个价格在0.1-0.9元之间，5-7斤的泡沫箱批发价可达1.8元/个。南都湾财社记者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广东不少预制菜企业目前与顺丰冷链合作，广东省内首重1公斤11元起，续重1公斤2元，这意味着一单预制菜的物流成本在12元左右。

罗敏此前曾对媒体透露的消息，“冷链是我自己跟顺丰冷链总裁亲自谈下来的。顺丰在所有城市跟我们都是S级的战略合作，优先保障我们。”即便趣店在冷链配送方面享受到了一定的价格优势，但综合产品、物流费、仓储、组装成本来看，以酸菜鱼为例，其结构成本与19.9元的零售价也相当接近。

通过低价销售策略，趣店确实达到了短期内快速引流的效果。2022年7月17日，凭借1分钱酸菜鱼、1500台iPhone，趣店酸菜鱼一场直播的带货交易额突破了2.5亿。当天，一分钱的酸菜鱼卖出了20萬份。

除了一分钱预制菜促销外，趣店多款预制菜售价都比其他品牌要低一些。以水煮鱼为例，趣店的水煮鱼原价59.9元，现在售价24.9元，国联水产规格相似的水煮鱼售价39.9元，御鲜锋水煮鱼售价为67元。

关于定价策略和利润，罗敏此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其菜品的定价是中档餐厅餐品的3折，“争取每个菜只赚1元。”

对此，业内人士有不同看法。生鲜传奇董事长王卫指出，生鲜商品没有绝对的低价，只有相对的价格。如果每次踩着竞争对手价格来定低价，只能说企业没有价格主张。“盲目地降低价格，以次充好，最终受伤的是消费者。”在王卫看来，低价来源于效率，一味的低价行不通。“不少人认为预制菜会越做越便宜，这是一个方向性的错误。”

灵兽传媒CEO陈岳峰认为，趣店目前的打法和过去互联网品牌的打法是一样的，先通过低价、亏本的方式来引爆市场，再通过资本运作去扩大规模，“但是我不认为这种方式是可持续的，很多新消费品牌就是前车之鉴，无论企业怎样去补贴消费者，最终消费者并不会因为低价持续为品牌买单，产品质量和服务才是决定消费者认不认可一个品牌的关键。”

事实上，比起一分钱预制菜引发的销售热潮，目前号称4折直播带货的趣店预制菜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好卖了。蝉妈妈的数据显示，7月17日趣店直播单场累计销售额达到2.52亿元，卖出了863.1万件商品，但之后数据大幅缩减，过去30天，趣店生鲜旗舰店直播累计销售15.6万件商品，日均6221件;直播累计销售额为313.1万元，日均12.5万元。

在陈岳峰看来，趣店目前这种重营销、轻加工的模式还会有一定风险。“委托加工自有品牌是食品行业比较成熟的一种模式。但委托加工也有很高的门槛，从上游原材料的采购到生产的每一个环节、质量的把控、储存方式的选择等，都有很专业的要求。”

委托加工如果不能自己把控所有的生产流程，长此以往，很容易出现食品安全问题。特别是，如果只想借助资本力量、依托营销策略，来割一把韭菜，风险将会更大。

目前，已经有网友陆续抱怨趣店预制菜的品质问题。南都记者测评时也发现，网购的粉蒸肉包装袋打开后，里面有一摊血水，仔细排查发现，带皮五花肉的独立包装袋破裂，有融化的血水不停滴漏出来。由于是解冻肉，其间经过一天物流，冰箱又冷藏一天，害怕肉类变质，最终该款预制菜只能被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