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从文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坛上独树一帜的作家之一,在其文字中蕴含着独特的地域特征和乡土情怀,湘西独特的文化和沈从文个人的成长经历及对文化的敏感性,使其文字融合了许多楚地文化因素,特别是楚地的巫文化。从而使浓郁而罕见的巫楚文化成为其文学创作独有的特色。沈从文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对巫文化的传承使得巫文化得以转化成其表达人生理想的精神平台。
关键词:沈从文;巫文化;湘西
沈从文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位极具民族特征的现当代作家,他所具备的民族属性和民族书写方式也广为人知。汉学家金介甫是文学领域第一个给沈从文以明确的崇高地位的人,他在《沈从文传》引言中写道:“在西方,沈从文的最忠实读者大多是学术界人士。他们都认为,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伟大作家之一,有些人还说鲁迅如果算主将,那么沈从文可以排在下面。”[1]夏志清评价沈从文不仅“从未改变自己”,更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沈从文始终处于默默无闻的状况,夏志清和金介甫把沈从文的作品推向大众,他的作品包括小说、散文、杂记等。他在漫长的文学探索中逐渐转向成熟,作品慢慢转向关心下层民众的生活,让我们看到湘西世界的苗族人民在城市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境遇,流露出复杂的个人情感。
一、湘西文化的丰富性和多元化
沈从文在作品里面将个人经历、历史渊源和地域特征相融合,使得“巫”成为一种合理的文化表达。湘西世界的巫文化通过各种媒介展现,比如人们通过巫师与神沟通,农耕主动祭祀等。
“所谓巫文化,即中国先秦时期,以南方少数民族的巫鬼文化为主体,融合汉族文化的影响,而形成的一种文化形态。”用沈从文的话来说,就是“浪漫情绪与宗教情绪混而为一”,是“浪漫与严肃,美丽与残忍,爱与怨交缚不可分”。[2]沈从文的作品中描写了很多楚地的风物、风俗、人物形象,如《神巫之爱》里的神巫、《龙朱》里的白耳族王子、《阿黑小吏》里的老师傅及驱鬼现场、《长河·社戏》的吕家坪表演等,为人们提供了具体的对象来解读巫文化存在的必然性。
文章主要从人文地理因素、个体因素和个人的主观追求三方面解读巫文化的成因,从细节入手,找寻沈从文作品创作的思想根源和理想寄托,发掘巫文化背后的文化底蕴和价值。
二、沈从文作品中巫文化的成因
知人论世是了解作家及作品的基本程序,從地域性上来分析沈从文的作品只停留在其个体属性上,是不科学的。深度剖析沈从文作品的巫文化特征,将其地理因素和自然因素的结合是初步分析,然后对其进行深层次的文化和精神要素的理解,将两者结合起来,才能使其原因的呈现更加全面。
(一)人文地理因素
悠久的历史孕育独特的文化,独特的文化塑造了沈从文文学作品的地域性。沈从文的故乡湖南省凤凰县是汉族、苗族、土家族等聚集的地方。沈从文说此地是“被地图遗忘的角落”“北阻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群苗所萃,盖四塞之国”。[3]其地理位置独特,在武陵山脉南部,云贵高原东侧,地形多以山地、丘陵、盆地为主,重峦叠翠,万木峥嵘,千沟万壑,溪河广布。复杂的地形造就其地域的闭塞,加之这里气候温暖,多雨,水分充足和湿润的条件形成雾气,使整个西南地区都被雾气环绕。这里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为其成为人类文明的摇篮提供了便利的自然基础。湘西复杂的地形地貌,便成为巫文化发展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
巫术的存在有极其悠久的历史。两千多年前就出现了巫文化,战国时期的楚国在绘画、音乐、舞蹈等艺术上的成就巨大,王逸《楚辞章句》认为:“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4]舞蹈和音乐的兴盛,为巫术和舞蹈相结合提供了契机,使得其不仅能够供人们欣赏,还能服务于宗教。许多楚地的文化历经八百多年都以不同的变体进行延续,受限于地理条件,原始纯朴的民风民俗能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比如古楚文化、神话传说、风俗民情、哲学思想。[5]
湘西人民对大自然的认知程度是有限的,人们往往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幻想出来的精神依托上——神,人成为与神对话的媒介,于是“巫”演变成一个职业。毕竟“湖南地域历来被称荆蛮之地,崇山峻岭,烟波浩荡,瘴气弥漫,野兽成群,险峻恶劣的自然环境使生产力水平极为低下的楚人,对于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他们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既亲近又疏远,天与地之间,神鬼与人之间……都有某种奇特地联系,似乎不难洞悉,而又不可思议。于是在生存斗争中,他们有近乎全知的导师,这就是巫。”[6]因此,“巫”是神与人的媒介,也是巫文化生生不息的传播者。
(二)个体因素
沈从文身上带有三个民族交融的印记,汉族、苗族、土家族,沈从文的祖父和父亲是汉族,祖母是苗族,母亲是土家族,从小在这样三个民族混合的家庭里面,自然会潜移默化地吸收不同民族的文化。凤凰土话、苗族服装和银饰、节日习俗等,都赋予了湘西人的浪漫情结。
沈从文从小就对湘西地区的自然风景和人文情怀具有独特的感受性,他曾这样写道:“对于一切自然景物,到我单独默会它们本身的存在和宇宙微妙关系时,也无一不感到生命的庄严。一种由生物的美与爱有所启示,在沉静中生长的宗教情绪,无可归纳,我因之一部分生命,竟完全消失在对一切自然的皈依中。”[7]从文字可以看出沈从文少年时期对大自然的痴迷,这也使得其作品中自然与人能够达到和谐统一的境界。沈从文当兵之前生活在湘西,湘西的一草一木对于他来说都是玩耍的自然乐园,逃学去河里游泳,光脚在雨里奔跑,上学绕远路去集市看稀奇玩意儿,与小伙伴比赛泅水,太多美妙的记忆成为他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沈从文曾这样写到:“我的生命在这个环境中长成,因之和这一切分不开。”他还说道:“我把过去的生活加以温习,必须依赖这条河。”[8]十几年生活环境的影响和原始自然的滋润,都默化成精神财富融入在沈从文的作品里。在创作时会产生一种“集体无意识”“荣格界定的集体无意识实际上是指有史以来沉淀于人类心灵底层的、普遍共同的人类本能和经验遗存。”[9]沈从文生活了十几年的湘西给他自身提供了很好的记忆要素,都对其以后的文学创作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语言、生活习性上升到人与人交往的方式,民族品德、性情等,都在随着沈从文的成长默化到他的血肉里面,这种遗留下来的同类型的文化,积淀成内心深处最普遍、最能被使用的文化,在其被需要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被唤醒,受大脑的指挥加以具体运用。在沈从文成长的过程中一定见过或者参加过祭祀酬神的仪式活动,在其作品里才会有很自然地描述,比如《凤子》里面的谢土仪式、《神巫之爱》的祭祀活动。[10]
(三)個人的主观追求
沈从文作为一个走出湘西、接受社会新思潮的进步青年,落后的现状及文化的挤压给他带来的焦虑和无力感,驱使着他开始在文学创作中寻找新的梦想世界。巫文化的存在就给了沈从文一个宣泄契机,让他释放压抑的情感。[11]
1923年沈从文到北京求学,作为一个漂泊他乡的年轻人几经努力却难以在这里扎住脚,虽对城市会格外依赖和期盼,但是现实带来的冲击却是截然相反的,都市的虚伪、冷漠、自私、压抑都不是当时的他可以接受的,一点点的刺激都让沈从文觉得难受。湘西世界深刻影响了沈从文的价值观,并在沈从文的世界观里居于首位,都市的不可接受性就让沈从文更加肯定和坚定湘西世界里人性、道德、思想的正确性。因此,在开始文学创作之初,湘西世界作为都市的强烈对比,会更加直接地出现在沈从文的文学作品中,而巫文化中追求自由、真实、健康向上的积极因素是沈从文在当时环境之下强烈渴望的,所以沈从文将巫文化的积极因素放到他的文学作品中,使之成为其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作品中对巫师形象的塑造、祭献场面的描写就很明确地参与了这种文学理想的建构,比如《阿黑小吏》里的老师傅形象的塑造,展现了“驱鬼”时的认真负责,私下休闲时的开朗、纯朴的人物特点;《神巫之爱》的大型祭祀活动表现了百姓对生活的美好期盼,对自然的敬畏和热爱。巫文化和湘西的山水、人民是浑然一体的,巫师们亦神亦俗的双重特征也从另一角度演绎着湘西健康、自然的生命形式和文化形式。沈从文通过作品表达对湘西的热爱和歌颂,表现一种与现代文明截然不同的原始、健康、自然的生命形式,把在都市的不可寄寓的精神世界,用细腻但真实的文字把内心的文学追求变得具体,也将巫文化存在的必要性通过自身的文学追求来加以肯定。[11]
在主流意识形态淡薄的西南地区,巫文化的存在一直处于被忽视、被放任的状态,这就让思想渐渐成熟的沈从文开始关心其未来的命运。漂泊在都市的作者也切身感受到“五四”文化潮流和西方文化思潮的冲击,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沈从文的表达是其自身的非理性意愿的产物。少数民族家庭成长环境给其湘西文化的积累创造了先天条件,在夹缝中生存的湘西文化和现代文明的冲击,让沈从文的创作带有一定的个人因素,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之中他的精神态度和情感指向都是积极的,他想要借助巫文化来实现对处于边缘的楚地文化的弘扬及自然纯朴社会的回归。[12]自然地,沈从文的作品就成为一个思想表达的平台,让更多的人真正地认识到真实的湘西。
三、结语
总而言之,巫文化是沈从文作品构成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巫文化的精神特质不仅体现在对作品中的人物塑造上,更体现在作为具有主观意识的作者沈从文身上。沈从文在作品中表现出对湘西无限热爱的情感态度,对其文化精髓——巫文化也怀有厚重的情感。读者在阅读其作品时不仅能够在作品中人物的身上感受到巫文化的神秘,更能够感受到沈从文受巫文化影响的浪漫情怀。巫文化的合理表达是沈从文在文学理想上迈出的一大步,也是个人呼唤理性世界的强烈渴望。
作者简介:陈秋燕(1994—),女,汉族,四川达州人,本科,助教,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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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苏文兰.展示·表现·反思——论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D].西安:西北大学,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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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钱基博.近百年湖南学风[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72.
〔8〕王逸.楚辞章句[M].长沙:岳麓书社,1994: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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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沈从文.沈从文全集[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 2002:191.
〔12〕荣格.荣格性格哲学[M].北京:九州出版社,1879: 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