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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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昏来临的时刻,北戴河拥有了独特的天空与海。太阳西沉,金黄色的光反射在一片无垠的蓝上,持续闪烁的光线合成一抹艳黄的色彩。沙子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多变的云彩即将散开,留给天空与海面一片深邃的宁静。这是秦皇岛市北戴河新区远洋·蔚蓝海岸,是常来看海的人中意的景色,也是静观才能自得的体验。我们对这片海投入了感情,在此刻留下来,在天色暗沉前等待这片蔚蓝的海域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如海水一般流动的漫长岁月中,黄渤离开了家乡青岛,去往许多陌生而遥远的城市。转向与抬升间遇见的风景多与海相随,也只有在海边停留的时刻,那些熟悉却逐渐淡去的味道依然有迹可循。杰克·凯鲁亚克于《在路上》写道:“我们破旧的行李箱又一次堆放在人行道上,我们有更长的路要走,但不要紧,道路就是生活。”
人们往往在一段繁忙的公务之后,抵达一处风景宜人的胜地,更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这是离北京最近的一片海,但直到入住秦皇島万豪度假酒店的第二日,黄渤才忽然发现他还是第一次来北戴河。他随身携带了一部朋友赠送的胶片相机,不时记录一些拍摄之外的瞬间,“这种记录挺随意的,但能详细一些,最重要的还是感受这个时刻”。
此时,视线所及,全是蓝色。
“在青岛十二中旁边那片地填海之前,我们教室外边也是这样一片大海。以前从来没觉得海是特别稀罕的,我们天天看,它就是日常生活里的景色,逃课的时候,我们全都跑去海边。”
对黄渤来说,海边是生活的中心。青岛的海像一个硕大的游乐场,一到夏天,男孩女孩们都爱往里扎。为了躲过大人的训斥,爸妈早上7点多出门上班,黄渤就和小伙伴们约着8点多出门,下海玩儿个痛快,下午一过4点,准时往回跑。
“我一回家就假装做作业,可是实在没法儿装,脖子上都晒脱皮了,一块一块都是红的,怎么装?免不了要挨打。”
黄渤觉得,在青岛出生和长大的人离开青岛,去了更大世界闯荡,带走的也不只是属于海边的肤色。
如今,他回忆起每次回青岛的场景,走去海边,见面的都是认识30多年的老伙伴,彼此可以掏心掏肺、倾心而出。大家提起以前的事,也得出一个结论:皮肤晒黑的程度是与年龄成反比的,但跟玩儿心一定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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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家的感受不是一瞬间的冲击,思绪总是慢慢累积的。当一处处熟悉的地方从车窗外掠过、消失,成为过往的一部分,时间像是被捏成有形状的物件,随着迁移的路途演变成流动的风景。时间似乎也化解了许多事,对家乡的眷恋是一种对舒适与肆意的难以割舍。
黄渤曾深入新疆塔里木盆地的腹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黄土尽情延伸,大漠浩瀚而壮美,却富于原始的野性,令人心生敬畏。黄渤看着脚下踩过的土地,小心翼翼地记住脚印的模样。他想,真的有人可以一辈子注视那些黄色的沙子和它单一的色彩而不厌倦吗?
在沿途的泵站,黄渤遇到一位常年值守的老伯。老伯的蓝色上衣已经被阳光晒得发白,黄渤想给他拿一件衣服,被他拒绝了。老伯说:“我有衣服,只是这里一年来不了几个人,穿上新的也没人看。你进来,我们聊会儿天。”
老伯住的屋子乌漆漆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但即使这样,窗台和桌子上的沙土也厚得惊人。老伯习惯性地用手抹去,洗干净手之后拿出一点儿吃的。每隔一个星期,老伯都会收到一车食物和水,他把矿泉水的瓶子都攒下来了。
“你真的无法想象他要这些塑料瓶子做什么……”
他给黄渤演示如何將水瓶剖开,之后往里面堆沙子,把沙子铺得平平的,再往里面灌点儿水。每到晚上,小蜥蜴就来了。一开始,老伯还有点儿害怕,后来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每天一到夜里,他就蹲在桌前看这群小蜥蜴喝水。
“你说,他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得多孤独呢?”
“他也一定是自在的吧……”
黄渤说,大多数时候,做演员是一份被动的工作。在扮演角色之前,他始终是被挑选的那个人。但生活一定是属于自己的,永远是一些单纯质朴的邂逅让他重新找到前行的方向 ——那些藏在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与闪亮,也是在表演上给黄渤最多滋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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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完,地面几乎被粗沙、砾石所覆盖,一望无边。走到高处,远方群山的峰顶和脚下的道路平齐,抬头看见的天空总是那么蓝,蓝得无动于衷。在烈日下,黄渤走了将近半小时,突然转身,对面的朋友几乎就在眼前向他招手。
原本以为已经向外走了很远,忽然一个长焦镜头就能把人拉回现实,一如漫无边际的尘土由远而近。他继续前行,每前行一步,这片平整、安静的土层便被重新赋予一种形状。
黄渤相信,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那里的土地越会给人们提供一个遐想空间。在他看来,这不是一片荒芜,即使石头也被大自然赋予了火热的生命力。
这一路上,眼睛慢慢地吸纳一切不寻常的风景,双腿酸胀,被迫放缓脚步,也让黄渤有机会观察沿途那些在烟火升腾的村落深处居住的普通人。他不可能全然忘我地沉浸于异乡的生活节奏中,更有可能体会到的是一种时间的流动与风景的变迁 —— 黄渤是一个笃定的人,一个笃定的人并不需要什么答案,他会及时抓住眼前的这一刻。
好像无论怎样定义旅行的完美程度,它都是一次做梦与回忆的机会;无论对这一趟旅程的期盼多么不明晰,它仍能让人体会到日常之外的另一种生活意义。
“你见过沙漠玫瑰吗?”
它并不是生长在沙漠地区的玫瑰,与玫瑰也没什么相似之处。它喜欢气候干燥和阳光充足的环境,于是有人花大价钱将它成箱地送往戈壁滩和沙漠里。
它的花瓣也是玫瑰红色的,三五成丛,开花的时候更像是一片一片的结晶体。晶体的最外沿是一圈小白边,有时候也长出小红边,从远处看,就像一朵玫瑰花。
黄渤问:“我们能买一些运回去吗?”
“运费比花还贵呢。”
几日后,黄渤回到北京,助理告诉他,沙漠玫瑰运到了,两人欣喜若狂地出门接过箱子。那是木制的大箱子,包得结实、牢靠,从外观上看,怎么都该是完好无损的样子。但是开箱一摸,“怎么软了?”黄渤问助理,“我一掰开,这一块软了,那边一块也是散下来的,一下子掰出七八块,那不如分享出去吧。于是,身边的朋友都收到了我送的沙漠玫瑰。”
再次提起这趟别出心裁的旅行经历,黄渤仍有一丝兴奋。正如最初他离开海边时渴望在新鲜而陌生的土地上找到另一个自我,在从一地前往另一地的过程中,黄渤自己也发生了变化。经年累月,他不是急于在几周或几个月后匆忙返家的人,也绝不可能原路返回了。他遥望着一片距离家乡更遥远的海,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正投向另一片辽阔。
“人总会走向更丰富、更复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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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经常想,过往的生活方式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便捷,因为我不能以太迅速的方式获得一些东西,就踏踏实实地待在各种真实里面。现在的人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如果我有更多机会接触更真实的生活,难道还不仔细看一下吗?”
黄渤曾在山东的农村遇见一对近百岁高龄的老夫妻,伯伯的听觉功能几乎完全退化了,但他的身体不错,老两口的伙食几乎都是他解决的。
“一进门,我们就看见伯伯在劈柴。我冲上去说‘我帮你,我的助理也来帮忙。哪知道我们根本没这个体力和技术,劈了不到10根木头就放弃了。我对伯伯说,‘过两天我还会回来的,我们分批给你劈好了,现在这些够用了。”
伯伯没说话,用刚劈好的柴火烧开一大锅清水,将几个地瓜放进去,煮了一会儿就捞起来。这是老夫妻俩的午饭,黄渤和助理看傻了眼。
过几天,黄渤回到村里,前几天没劈的柴火全都劈好了,规整地码在墙角。老人招呼他们进屋:“一早知道你们该来了。”
“您在屋里,看不见吧?”
老人指了指座椅对面用石头垒起的墙体,说:“中间有缝,泥早掉了,从那条缝里能看见人。”
实际上,黄渤和每个从城市里去的人都无法适应村中的生活。偏偏那里的人生活得诚实坦率,没有防备,解开了在城市里遭遇的困惑。
“实际上,我获得了一种轻松感。”
“我知道自己得益于此,那些特别的经历其实给了我很多创作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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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黄渤来说,有关旅行的回忆并不一定是光怪陆离的,甚至只是在一个安静的傍晚抵达陌生的土地就足矣。他把自己交到不认识的人手里,倚仗陌生人的好意,吃他们端上来的粗粝的食物,听他们平静地陈述一些夸张的故事,被他们居住的环境包围。他总是在这样的旅途中获得经验,随后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没有什么能像陌生的土地和文化那样唤起他如此强烈的注意力和回忆了,这样的旅途更像是一次即兴创作,但他也明白,在戏里,可能一晃几十年,而当下,一分钟就是真真实实的一分钟,一点儿也浪费不得。
黄渤时常想,旅行是不是造成了一种生活的假象?比如,当他站在酒店房间的露台上,夜色渐浓,月光洒下,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宽广、静谧,这样的时刻让人心生向往 —— 一定有某个时刻,黄渤将眼前的这片海想象成青岛十二中窗外的景色,他明知那是一种“慢慢失去的美好”,依然愿意将当下的假象确认为一种必要的存在。“至少现在,我需要这样的‘假象,它让我从繁忙中抽身,带来一份随心所欲的幸福。”
黄渤在海边坐下,摆出一副游客乐于摆出的模样。初秋,海风没有多清凉,但有一些泥沙混合的细润物质从脚边流过,四周没有遮蔽,温暖和煦,人声时而放大,混入海水流动的声音。他也在自寻乐趣 —— 我们不确定黄渤有没有在蔚蓝海岸这片向海而生的驿站中抵达内心向往的奇妙旅途,但充足的日晒和海水冲刷的触感让他又一次找到了关于海边的美妙趣忆。
“小时候,家里经济都不宽裕,捞海货是常有的事。海带、海虹、海螺、蛤蜊都能捞着,海参就不太多了,偶尔才能弄着,螃蟹也得看运气。不过,捞一大筐就可以供全家和邻里们吃上两顿了。”
在黄渤的记忆中,小时候的故乡像是一个真正的生命共同体。街坊邻居都在差不多的企业里日复一日地工作,住在一栋楼里的孩子在同一所中学里读书,傍晚借着下楼倒垃圾的空儿,几个小伙伴临时起意,骑上车就往外赶。黄渤小时候住在西镇附近,他记得有一晚,和几个同学经历几轮上坡下坡后,飞速冲向了八大关那边的海军疗养院。
“ 今天班里离开学校最远的人就是我们几个!”
“那时候多有劲儿啊,每个人提起这件事都夸自己有能耐。”
如今,海军疗养院的所在地不再是老青岛人心中那个有些偏远的位置了,甚至比黄渤现在的家还靠近繁华的东部。黄渤和同学们只在春游时才去的中山公园也被划进了老城区的范围,青岛城里的西部地区似乎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但我们常去吃的那些餐馆还在,竟然还是那个老头儿在开店,我们就觉得也不差”。
“作为一个演员,我靠什么(生存)?我所拥有的是什么?”
黄渤说,自己走到了一个“年龄”阶段。
他不再只是喜剧片中某一个承载许多隐喻与矛盾的个体,他开始扮演教练、老师、父亲,这些角色总是看起来更贴近生活。“或许,这些是不同质感的角色,怎么找(这种质感)是比较重要的事。”
他对于自己想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或是尝试哪一种全新的类型,更没有什么明确的界定了。
“一定是越来越少的。”
“但我明白,我拥有的是我的肢体、表情、语言节奏,以及表达能力和形体控制能力。”—— 22年的表演经历看似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但黄渤抓牢了最真实的部分。
“一些人開始焦虑,一些人被生活击碎,一些人努力再站起来。”—— 那些我们原本以为的结果其实是每一站的过程。
欣喜与失措、决定与彷徨,黄渤相信,那些值得被记住的旅途应该是存在于时间之外的,那些旅途中的岁月仿佛不会从你的生命中消失,正如他对海的无尽追随从未止步。
“人生这一程啊,哪一种痛苦都是存在的,哪一种幸福都是存在的,哪一种满足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