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尊广
一头长长的乌黑发亮的头发,用一只同样颜色的蝴蝶结扎成马尾巴,松松垮垮自然地垂于脑后,一袭黑色的丝质连衣裙恰到好处地穿在身上,人长得自然漂亮,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上几眼。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过往岁月,那帮同属于“青葱”年华的战士们,一旦看到那黑衣女子,便口口相传:“黑蝴蝶”来了。大家便忍不住看向正款款走来的“她”:白皙的脸庞上呼扇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黑蝴蝶”无疑是那帮战士们给那位黑衣女子起的美丽的称谓。
那年“五一”过后,我们师直工兵营按照年度训练计划,照例前往100公里开外的合隆林场进行为期半年的野外驻训。地爆连和道桥连住林场护林房,营部和筑城连暂居公路旁边的一处废弃小学校舍。作为师直工科配属于工兵营的一员我自然随营部住在一起。五月的天气乍暖还寒,搁南方早已是花红柳绿,可在这关东大地却还只是草木返青嫩柳吐芽。如此季节一年习武正当时,各连在营首长的统一部署下,专业训练迅速展开。
一日清晨,早起生火做饭的筑城连炊事班长忽然发现小学校东边的地里冒出浓烟,赶快跑去观察,发现原来是一户农民的蔬菜大棚取暖炕没有压好,引燃了储备的木材。他马上报告连首长,并召集战士们迅速扑救和撤离。在战士们的快速扑救下,大棚只是取暖火炕和用房被烧坏,大棚及里面的菜苗完好无损。一不做二不休,营连干部马上召集党员骨干开会,决不能让乡亲们的大棚蔬菜受损失,当天之内把取暖火炕和休息房整理修缮好,不能影响到农民大棚里西红柿和黄瓜等蔬菜的生长。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为大棚取暖的火炕又冒出了袅袅炊烟。
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工兵营的战士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天天活跃在林场提供的足够宽阔的练兵场上。这天上午,通往筑城连临时营区的小路上,袅袅婷婷走来一个姑娘,这姑娘一身得体的黑色连衣裙,特别引人注目,最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姑娘还挑着一个担子,前边是一筐西红柿,后边是一筐黄瓜。她走到值班战士跟前说,我是来给咱大军送菜的,我家的大棚要不是咱解放军出手相救,早就化为灰烬了,现在蔬菜上市了,你们是第一大功臣。俺爹挑最好的第一批西红柿和黄瓜让俺送来,就是让你们尝尝鲜。值班员迅速把情况向连长做了汇报,连长面授机宜交待了处理意见:我们作为人民子弟兵,群众有难挺身相救是应该的,菜不能白吃要照价付款。值班员把姑娘引到炊事班,炊事班长“小沈阳”清点了菜品,支付了钱款,把姑娘送出了临时驻训点。姑娘听她爹说了就是这位炊事班长先发现她家大棚着火并率先帮她家扑火的,今天当面见了自然心存感激,本来是把菜送来给亲人吃的,却变成了买卖交易,她虽再三推辞不要,但拗不过军队的纪律,只得收下了。看得出来,姑娘走时嘟哝着小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第二天,姑娘又来了。
第三天,姑娘也来了。
第四天,姑娘还来了。
姑娘成了筑城连的常客,每天上午挑来鲜嫩多汁的蔬菜,给战士的餐桌上增加了无公害农产品。从此每天的菜谱上多了“糖拌柿子”“西红柿炒鸡蛋”和“凉拌黄瓜”“木须瓜片”等。从此,送菜姑娘的一袭黑色连衣裙装扮以及她挑着蔬菜走动的样子,成了驻训点的一景。
当然,能把这当为一景的只能是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在当地老百姓的眼里对这种情形暂时还构不成风景。每当送菜女来回走动的时候,不少的战士对她投去了注目礼。兵吗?他们正值青春年少,军营又是个雄性為主的社会,处于青春期的兵们,面对同样处于青春期的女性、面对一位楚楚动人的姑娘,投以爱与欣赏的注目,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且这个美丽的姑娘还天天给他们送来自家菜地里生长的无污染无公害的蔬菜,这些兵们更从心里对她充满了好感,每天在训练之余目迎目送着美女的眼神无一不是满满的爱和温暖。以至于个别有文艺细胞和话语权的老兵,看着姑娘来来回回的样子,猛然间与这片土地上春夏之交时常飘飞的美丽的黑蝴蝶联系了起来,“快看,她多像那飞来飞去的黑蝴蝶”,打那时候,不知姑娘名字的兵们,私下里便给她起了一个名字“黑蝴蝶”,多么美丽且富有诗意啊。有时候正值训练休息中的兵们恰遇送菜女过来,个别的不由自主地喊出“黑蝴蝶来了,黑蝴蝶飘飘……”送菜女还不以为然地报以莞尔一笑。
生活每天周而复始,工兵营筑城连的训练天天如常进行。直到有一天,发生了故事,无意之间打破了一段时间形成的美好的平静。天天给送菜女清点数量并支付菜款的那个炊事班长,自然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之一,我还没有用过多的笔墨关注他。因为他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完全就是秋天苞米地里的一株普通苞米秆,看不出来与其他的有啥区别,当然他也有区别于他人之处,那便是他那带着浓重沈阳味的辽宁话。这个兵朴实能干,当兵前有过在饭店干大厨的经历,自然能炒出几个拿手菜,所以当兵不到两年就提拔当了炊事班长,不负众望的他发挥专长,每天都想着怎么能把菜做得好吃,全连的兵们便都对这个炊事班长“小沈阳”刮目相看。当然这个夏天里发生的故事,让这些兵们再一次对他刮目相看了。
一天连部通讯员从营部取来了战士们的邮件,一个自制的大号信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信封上只写了收信人地址和姓名,而在写寄信人地址处却仅写了“地址内详”四个字,而信封背面还特意写有“内有照片”。这无疑加重了通讯员的好奇心。收信人写的是炊事班长,没听说这“小沈阳”有啥特殊亲戚啊,内里的照片更让他起了疑心。通讯员就暂时把这个信封压在手里,等晚上训练结束后把这封信和他对这封信的疑问一起交给了连长。连长边用毛巾擦着脸边说,你怀疑个什么啊,你不看咋能瞎起疑,实践才能出真知吗?拆开看看。在那个时候,连队战士与战士之间、官兵之间根本没有啥隐私,自然对有疑问的信件拆开检查也是见怪不怪的了。这一拆还真就拆出问题来了。信封打开“哗啦”滑出了两张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对着他俩笑呢。“连长,是黑蝴蝶。”连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有早起的兵见到了这么一幕,炊事班长“小沈阳”背着背包行李走出了炊事班,他一步一回头地望了几眼炊事班,望了几眼连队战士们住的房舍,抬起头大步流星地向着通往市区的公路走去。
不知怎么的,那天上午又到以往送菜的时间了,送菜女却没来,挑着菜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一头是红彤彤的甜里带沙的西红柿,一头是顶花带刺的嫩黄瓜。
从那以后,训练的兵们再也看不见“黑蝴蝶”了,那留在这些兵们心中的美好的“黑蝴蝶飘飘”的形象只能出现在他们心里了。
“黑蝴蝶”,你怎么不来了呢?“小沈阳啊小沈阳,你这个炊事班长,干嘛要回营区留守呢,在这野外驻训点多好啊,我们都想吃你炒的沈阳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