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电视剧《亮剑》里有无数经典台词,比如那句“贵军一向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这是并肩对日寇作战时,国民党军官楚云飞对我军指战员李云龙的揶揄。李云龙的回应是:“小子,学着点儿!这叫抄小鬼子的后路,我这一打,准叫他首尾不相顾。”一场战斗下来,战果让楚云飞又惊又喜:“天啊!这下你们捞了一网大鱼!一个少将,六个大佐,其余都是军官。”李云龙哈哈大笑。
这个生动的场景,描摹的就是毛泽东军事艺术中炉火纯青的“游击性质的运动战”。任振杰说:“游击战是我军极重要的一种带有进攻性质的作战形式。其精髓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诀,是一种规模小、易组织、作战方式异常灵活的战术。它是我军开创根据地,且能战胜强敌、发展壮大的法宝。后来,随着我军人数不断发展,游击战发展成‘游击性质的运动战。运动战是扩大规模的游击战,以建制为单位灵活奔袭、围歼,能大量消灭敌人,对战场局势也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十六字诀”为人民战争克敌制胜的作战方法奠定了总的原则基础
1927年,34岁的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余部不足1000人走上井冈山。井冈山是湘赣边界酃县、宁冈、遂川、永新的“四县交界之地”,一方面,山上有水田和村庄,周围各县也有农业,可供部队耕战或筹措给养;另一方面,此地远离中心城市,国民党统治力量薄弱,崇山峻岭之间只有几条狭窄的小路通往山内,进可攻,退可守。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条件下,这里确实是一块理想的落脚点。
在井冈山作战,最好用的就是游击战。秋收起义中任工农革命军第1军第1师第3团3营6连1排排长、跟随毛泽东上井冈山的陈伯钧就说:“敌人在山的周围转一圈要一个星期,我们只要一天,就能由东到西、由南到北地打击敌军。”毛泽东把陈伯钧选派到“山大王”袁文才那儿,去做袁文才手下农民自卫军的改造和训练工作。
在毛泽东看来,袁文才、王佐等“山大王”并非土匪游民,他们“也是受压迫的人”,应该吸收进革命队伍。毛泽东还从他们身上借鉴了实战经验——王佐有个“绿林大哥”,名叫朱孔阳。毛泽东对此人早有耳闻,听说他曾在井冈山上与剿匪的军队打得有来有回。此人作战有一套自创口诀:在井冈山不需要会打仗,只要会打圈就行,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不赢就钻,钻不赢就化(化装成老百姓)。毛泽东很认同这套“打不赢就跑”的战法。“因为这里面有积极防御战略的影子。‘跑也是防御,‘打也是積极反击。”任振杰说。
1928年初,袁文才、王佐的部队正式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1师第2团。毛泽东在工农革命军成功攻占遂川县城后,总结经验,提出“敌来我走,敌驻我扰,敌退我进”的作战原则。4月,朱毛红军胜利会师后,毛泽东、朱德再次总结经验,正式概括出“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诀。毛泽东把这十六字诀称为“适应当时情况的带着朴素性质的游击战争基本原则”,因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斗争,很长时期内,都会在敌强我弱的条件下进行,必然不能单靠斗力,同时也要求斗智斗勇。
在这一军事原则的指导下,朱毛红军接连击溃了江西国民党军队对井冈山的三次“进剿”。一时间,出其不意、神出鬼没的游击战,成了井冈山的“军事符号”。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面积达到7200多平方公里,共有50多万人口。用毛泽东的话说:“是为边界全盛时期。”毛泽东一首《西江月·井冈山》记录了山上的经典战斗场面:“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1929年,面对国民党军不停地“进剿”“会剿”,毛泽东决定暂避锋芒,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交给彭德怀等人指挥,自己则率红4军主力3600多人出井冈山,转战赣南,重新寻找新的革命根据地,也把相当数量的进攻井冈山的国民党军队吸引走。
当时的会上,大家说这是“围魏救赵”。以游击战原则来看,这是更大空间上的“敌进我退”“打不赢就走”,以调动追兵,使其分散,为红军赢得新机。
1929年,毛泽东在《红军第四军前委给中央的信》中汇报了十六字诀。这是迄今所见的十六字诀最早完整见于党的文献。
1929年,中共中央将红四军前委的报告转发给贺龙、湘鄂西前委和四川省委,“这些经验很可以作你们的参考”。军事科学院军队政治工作研究院研究员李明说:“十六字诀为人民战争克敌制胜的作战方法奠定了总的原则基础,并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指引我军创造了一个个以弱胜强的军事奇迹。”
四渡赤水,“运动战的典范”
红军人数突破万人后,“小灵快”的游击战逐渐升级为“游击性质的运动战”。被毛泽东称为“得意之笔”的四渡赤水,就是一场典型的运动战。
1935年1月,长征途中,就在我方召开遵义会议、事实上确立毛泽东在党和红军的领导地位之际,穷追不舍的蒋介石对围追堵截作了新的部署,调集40万重兵,企图将3.5万中央红军围歼于乌江西北。根据十六字诀,摆在毛泽东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跑”。但怎么“跑”,如何用“跑”调动敌军、摆脱敌军,是个大问题。
中央红军的路线有两条:东进入湘,去找红二、六军团;或者北上入川,去找红四方面军。毛泽东冷静分析,北上入川的最佳路线是向北进攻土城、猿猴场与赤水县,然后渡过水流较缓的长江庐州宜宾段入川。蒋介石也预料到红军会北上,他要封堵入川门户,“围剿”红军。
1935年1月28日,红军攻打土城。最初的情报显示,土城的敌军只有4个团6000余人,但实际上是6个团1万多人,战斗力相当强悍。眼看红军一时难以取胜,有陷入包围之危,1月29日,毛泽东迅速启用备用计划——向西北方向进军,西渡赤水河,先跳出包围圈。一渡赤水完成。
此时的局面是,要想入川,就必须向西攻下叙永,但是红军刚经历土城大战,无力再战。叙永久攻不下,毛泽东决定绕过叙永继续西进,攻击云南扎西一带。
敌军很快围上来,在扎西形成新包围圈。据此情况,毛泽东命红军分两个方向佯攻,牵制敌军,以图主力部队趁机跳出包围圈。可国民党军没有上钩,“口袋”越扎越紧。
危急时刻,毛泽东大胆决策——挥师回东,再渡赤水河,重回土城。之所以敢“原路返回”,是因为沿路据点刚被我军痛击,战斗力不强,且敌军对“回马枪”准备不足,心理上处于麻痹状态。2月9日,红军二渡赤水,占领土城,继续东进,攻下黔军驻守的贵州桐梓。
见红军重回赤水河东岸,蒋介石误以为红军放弃了入川,改为东进入湘,于是命令向东追击,与东边的湘军在桐梓一带形成新的包围圈。此时,我军要想跳出包围圈重回遵义,必须血战娄山关。
2月25日,艰苦的娄山关战役打响,一天取胜。毛泽东写下了《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三天后,我军马不停蹄地重新占领遵义。
蒋介石被遛了一圈,战场局势又回到原点,他大为光火,重新组织包围圈,剑指遵义。
此时,红军内部产生了分歧。绝大部分人支持攻击东南方的金沙,但有一人反对,那就是毛泽东。他认为金沙守不住,之后还要重新攻回遵义,意义不大。战场上暂时的安静令人焦躁,有人问:“那我们接下来该往哪打?”毛泽东指向了赤水河南岸的鲁班场。
众人感到震惊,鲁班场驻军实力明显强于金沙。但毛泽东的用意是:红军不管攻不攻得下鲁班场,都有利于下一步。攻得下,就从鲁班场北上渡过赤水河,然后按原计划北上入川;攻不下,那就佯攻鲁班场,掩护主力部队绕城渡过赤水河。经过说服工作,3月15日,红军开始进攻鲁班场,遇阻。一天后,红军迅速撤出战斗,绕开鲁班场,从北边的茅台镇渡过赤水河。三渡赤水完成。
这次渡河后,毛泽东作了许多部署,红军忽东忽西,给蒋介石一个虚假信息:红军还是要按原计划由金沙江北上入川。蒋介石果然被调动了,本来以遵义为中心点合围的部队,调转圆心扑到赤水河西岸合围。1935年3月24日,蒋介石兴奋地亲赴贵阳指挥这“最后一次合围”。
可接下来毛泽东的行踪让蒋介石做梦也想不到。红军由赤水河西岸向东北方急行军,3月20日到22日,四渡赤水,返回贵州,南下直逼贵阳。滇军仓皇南下“救驾”,谁知红军围蒋是假,只是为了“示形”于贵阳之东,实际上一等蒋介石中计,调动滇军向东追击,红军就掉头向西,直插兵力空虚的云南,跨过金沙江。入川的门户终于被打开,红军得以顺利北上。
李明说:“四渡赤水,对红军和毛泽东个人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对红军来说,从此跳出几十万敌军的包围圈,为胜利地实现战略转移奠定了基础。对毛泽东个人来说,其军事天赋展露无遗,在红军中彻底立下军威,让人们知道了什么叫‘指挥战争的最高境界是指挥敌人。”2015年,习近平参观遵义会议纪念馆,观看“四渡赤水”多媒体演示片,赞叹道:“毛主席用兵如神!真是运动战的典范。”
毛泽东是第一个把游击战提升到战略层面的军事家
进入全面抗日战争后,毛泽东带领人民军队在敌后战场开辟的,绝大多数是小型的游击战战场。1938年,毛泽东发表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首创性地将游击战从世界范围内的“辅助战术”升级为“战略战术”,阐明了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地位以及人民战争的重要性。
“游击战早已有之,并不是毛泽东的发明,但他是第一个把游击战提升到战略层面的军事家。”李明说。可在当时,党内对于游击战略产生过分歧。一些同志提出,红军时代的游击战过时了,应以运动战为主,配合国民党军多打大仗,扩大影响。毛泽东坚决反对这些意见,他说:“同日本侵略军作战,不能局限于过去同国民党军队作战的那一套老办法,硬打硬拼是不行的。因此,红军的战略方针应当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
彭德怀说:“我们当時许多人都没有把敌后游击战争提到战略上来认识,对于毛泽东同志在洛川会议上提出的‘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这个方针,认识也是模糊的。没有真正认识到这是长期坚持敌后抗日战争的正确方针。”
经过激辩,党内才逐渐统一了思想,敌后战场以游击战为主。
在此思想指导下,晋察冀、鄂豫边等抗日敌后根据地迅速发展起来。当时比较典型的游击战术有“麻雀战”“地道战”。我军时而三三两两,时而成群结队,出没在山野密林、峡谷隘口、地道暗洞、青纱帐里,出敌不意,夺敌先机。日军反击时,就立即撤离;日军撤退时,再呼啸而来。日军打不着,追不上,吃不好,睡不香,陷入狼狈不堪的境地。
日军第109师团和第6师团就曾尝到“麻雀”的厉害。1937年12月22日,日军两万人分兵六路,对我军根据地发起围攻。时任八路军第129师师长刘伯承采取了“内外线结合”的战术,命令第386旅旅长陈赓指挥第772团内线作战,第385旅下辖的陈锡联第769团、汪乃贵支队和秦基伟、赖际发的秦赖支队在外线配合,反击日军的围攻。
一天后,日军向内线作战的772团发动多次进攻,均被击退。与此同时,我军外线作战的部队不断对日军后方、侧方进行袭扰。夜深人静后,772团更是与外线部队配合,跳出了包围圈。一时间,本想包围我军的日军反被包围,只好下令撤退。刘伯承随即下令追击日军。一周内,我军主力几乎未损,毙伤日军700人。
在抗日游击战中,我军还击毙过许多日军军官。1939年,南京大屠杀中的刽子手、日本陆军中将沼田德重接到命令,扫荡我军山东地区的敌后根据地。7月16日上午,沼田德重率第114师团主力3000余人徒步越过聊城城东一座小石桥时,早就埋伏在大路两侧的八路军连队突然开火,打死打伤日军200余人。战役中,沼田德重本人胸部腹部连中数弹,生命垂危,一个月后死于济南。这是我军击毙的第一批日军高级将领之一。
1945年4月25日,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的名为《论解放区战场》的军事报告中说:“八路军、新四军和华南抗日纵队,在1937年9月到1945年3月的7年半总计对敌大小战斗11.5万余次。击毙和杀伤敌伪军计96万余名,俘虏敌伪军计28万余名,争取投诚反正敌伪军计10万余名。”
李明分析道:“综合观察抗日敌后战场所有大大小小的游击战,其对日军的总杀伤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对日军的侵略起到了难以估量的牵制效果。”
毛泽东的抗日游击战理论当时就在国际上产生了影响。
抗战初期,美国《民族周刊》登载过一篇《持久抗战为中国胜利的关键》,作者为史德华。该文写道:“几千人一组的游击队深入日军后方活动,实在比津浦平汉线的主力大军还易使日军感到棘手。近年来最善运动游击战术的,恐怕算是中国的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