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娄先生今年古稀了,街坊邻居都叫他好好先生,他一辈子循规蹈矩,火烛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不,因疫情,政府叫少出门,少聚餐,少扎堆,他已窩在家里很久了,最多在小区里散散步,晒晒太阳。饭局,一概推却。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全靠手机。
一天,他收到一条微信,一看是当年微山湖煤矿的老同事郦傲梅发来的,说她回国了。
娄先生掐指一算,郦傲梅移民美国有18年了,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有18年没见面了。郦傲梅的前夫叫文一灿,是娄先生的高中同学,故而在煤矿时,两家人走得挺近。
后来,他们双双调回江南娄城老家,文一灿下了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娄先生对做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生活圈子不一样了,慢慢联系就少了。
再后来,听说文一灿与郦傲梅离婚了,不久,郦傲梅移民国外,据说嫁了个老外。
到底是文一灿下海发了财,见异思迁,挡不住诱惑才离婚的,还是郦傲梅一心出国才离婚的,就不得而知了。应该有故事,只是娄先生没有打听。
一年也就春节、端午、重阳节这样的日子娄先生与文一灿、郦傲梅才会用微信发个问候,淡淡的,维系的纽带就是同学、同事关系。
郦傲梅微信里告知:文一灿病故了,她是回来奔丧,顺便处理房子的。
娄先生大吃一惊,没有听说文一灿过世啊,太突然了。问了几个同学以及煤矿的同事,都说不知道。再一打听,因郦傲梅与她儿子都移民了,文一灿一个人在娄城,文家丧事一切从简,没有通知同学、同事。
娄先生有点遗憾,没有去送老同学、老同事最后一程。
郦傲梅在微信里说:疫情期间回国很不容易,买了高价机票,到了上海,隔离21天,在隔离期间,文一灿就走了,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这次她回美国后,可能不会再来娄城了。
想想也是,毕竟她也是奔七的人了。
娄先生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请郦傲梅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但素来胆小的他内心有点忐忑,毕竟郦傲梅是从美国回来的,万一携带细菌,传染了新冠病毒,自己受罪不说,还可能成了娄城的罪人。他犹豫再三,对郦傲梅说:你先忙你的,待你把房子等处理好了,我们聚一聚,好好聊一聊。
娄先生知道,郦傲梅在娄城也不可能长住,不过,处理房产前前后后也得半个月吧。见面订在月底,这样,郦傲梅回国就有一个月了,从理论上说应该是安全的。娄先生从郦傲梅的微信里得知,她是信佛的,就去娄城素斋馆订了个包厢。
整个娄城唯有这家素斋馆最正宗,是寺庙开的,价钱比一般饭店还贵呢,但环境幽雅,有佛意有书香味,布置得古色古香,且有佛教音乐,可以说赏心悦目。
娄先生叫上了老婆,又叫上了原先煤矿的两位同事,其中冒飞鸿还与文一灿住过一个宿舍,彼此都是熟识的。多年不见,大家边吃边聊,回忆回忆,也算人生快事。
素斋确实不错,有翡翠牛肝菌、羊肚菌烩萝卜、素牛排、素鳗鱼、黑松露淮山、秘卤杏鲍菇、酸甜菠萝蜜、芝士焗土豆、慈悲为怀、酸汤绣球菌、菠菜羹等,全素,却能吃出荤菜的感觉,应该讲菜肴精美,色香味形俱全。郦傲梅夸赞娄先生会挑饭店,会点菜,娄先生笑得很开心。
谁知,刚开吃几分钟,冒飞鸿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蛮厉害的。如今,公共场所最怕听到的声音就是咳嗽声。
娄先生一惊,连忙问:“感冒了?”
冒飞鸿答非所问地说:“讨厌的咳嗽,看来得戒烟了。”
娄先生就坐在他边上,又不能明显拉开距离,他有点担心。幸好事先关照了分食,一人一份,各吃各的。但愿没事,但愿……
冒飞鸿的咳嗽提醒了娄先生,他注意起了郦傲梅,万一她咳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郦傲梅听到冒飞鸿咳嗽,起身去了卫生间,不知是去消毒,还是去补妆。但娄先生隐隐听到了咳嗽声,这增加了他的担心。
两天后,娄先生感到喉咙有点痒痒的,也开始咳嗽了。药店有规定,不能随便卖咳嗽药,娄先生只好多喝水,但不管用,咽喉痛得厉害。会不会是得新冠了?难道自己这么倒霉,吃饭吃出祸殃根来了?
娄先生很少感冒,通常一年一次,他不怕感冒,就怕咳嗽,一咳嗽,十天半月也好不了。
那几天正好苏州有了新冠阳性病人,连累娄城也紧张了起来,要求全员核酸检测。娄先生吓坏了,因为吃饭的人中郦傲梅是从美国来的,他不仅害怕中招,更怕那顿饭成为娄城新冠传播的源头,那自己罪莫大焉。
他连忙打电话问冒飞鸿:“你核酸测试做了吗?”
冒飞鸿说:“做了,阴性!”
娄先生还是有点不放心,忐忑不安地去做了核酸检测,那一晚他没有睡好,一直叨念着:阴性阴性阴性!他梦到背后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有无数双手指着他,大声说:“就是他!就是他!”
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惊醒后一看才五点多,他迫不及待地看手机,点开健康码,再看核酸检测报告一栏,没有结果。不是说十几个小时就能出结果吗?迟迟不出,会不会是阳性?会不会被隔离?
过了十几分钟他又看一次,没有。再看,还是没有。急死人啊!直到7点钟,核酸检测报告一栏才跳出“阴性”两字。谢天谢地,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老婆知道后,说:“你呀,真是书呆子,我已做了两次,都是阴性。你怕什么?如果你是阳性,半夜就来人把你带去隔离了,还让你睡到大天亮?”
娄先生想想也是,怎么自己的胆子这么小,不过再一想,小心没大错。他还是连续去做了三次核酸检测,每做一次,都睡不踏实。连续一星期,他入魔似的老想着:阴性!阴性!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