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虓
内容摘要:《圣迹抉微》是由美国传教士亮乐月译著,袁玉英述词的一本宗教故事集,但其第一篇《苦尽甘来》除了传教性,更蕴含着对于女性的教育与启蒙意义。本文选择《圣迹抉微》中《苦尽甘来》篇作为例子,与它的来源——刘易斯·华莱士所著的长篇小说《宾虚》进行比较,以《新约》作为思想基础,认为在妇女解放运动兴起、女性意识勃发的大背景下,《苦尽甘来》对《宾虚》中女性角色进行针对性的遴选并加以塑造,描绘出既有独立人格和自我意识,又有性别特征的女性角色;同时,对于故事的男主角犹大,《苦尽甘来》有意消减其男性魅力,并把其秉性塑造归功于慈母的教导和上帝的恩典。
关键词:亮乐月 《苦尽甘来》 《宾虚》 女性意识 角色塑造
《圣迹抉微》是由美国传教士亮乐月(Laura M. White)译著,袁玉英述词的一本故事集,共载有五则故事。此故事集标题的含义为:“凡救主圣迹之微而不显者,皆为表明。”“圣迹”一般指的是圣子耶稣所行的种种治病救人的异能,“抉微”即发掘和补充“圣迹”背后不为人所知的一些细节。《圣迹抉微》中,主人公多半设置为假扮成常人的耶稣,如同福音书一样,用大爱感化他人,用异能解救信仰坚定者、惩罚爱慕虚荣者。《圣迹抉微》的英文封面以撰写和改编(write and adapt)作为本书的写作方式,因此书本中的某些故事必然有其源头,故事的遴选、翻译和改编必然有意无意地带有作者的思想倾向和时代印记。
因此,本文将选择《圣迹抉微》中的《苦尽甘来》作为例子,与它的来源——刘易斯·华莱士(lewis Wallace)所著的长篇小说《宾虚》(Ben Hur)进行比较,以《圣经》作为思想基础,以民国时期的文献作为辅助,探寻亮乐月和袁玉英选择、编译这则故事并将其放置在《圣迹抉微》醒目的第一篇的原因。①
一.《苦尽甘来》与其来源《宾虚》
《苦尽甘来》这则故事的大意为:耶鲁撒冷城的爵绅户珥去世,留下一妻一子一女,儿子名叫犹大,女儿名叫提而匝。有一天犹大从罗马访友归来,与母亲谈论他的同学梅撒喇的思想变化,母亲的一席话令犹大深受启发。谈话结束后,犹大被提而匝叫到石栏边看新总督上任,他竟不小心将石栏上的乱石碰下砸到总督,被抓后判处终身摇橹的苦役。在押解的途中,犹大喝了一名木匠赠予的井水,并受到了他的祝福,顿觉圣恩降临,精神为之一振,原来这木匠便是年轻的耶稣。犹大的母亲和妹妹亦被关进麻风病人所住的监牢中,只有一名仆人在这场人祸中幸免于难。
过了四年,罗马皇帝派海军大将阿利士围剿海贼,正巧碰见服摇橹苦役的犹大。阿利士觉得犹大气质不凡,必非常人;犹大也道出自己是户珥儿子的身份,没想到户珥正是阿利士的好朋友。尚未信任猶大的阿利士并未立即解救他,只是未将锁住犹大的锁链上锁。罗马军队和海贼激战正酣,犹大所在的船被击沉了,侥幸脱逃的犹大抱着一块浮起的木板,并出手相救了一名戴着金盔、即将被淹死的人,而这人正是海军大将阿利士。得救后,阿利士为了报答犹大,收犹大为义子,并在其死后由犹大继承他的家产。
犹大苦尽甘来,唯一的挂念便是下落不明的母亲和妹妹了,于是他回到耶路撒冷探听二人的消息。这时新任总督彼拉多上任,母亲和妹妹提而匝被释放出狱。狱中艰苦的生活使二人患上了麻风病,浑身溃烂,按照犹太人的律法,不洁的二人只能前往荒郊野外的坟堆中生活。二人出发前想回自己所住的房子再看一眼,却发现苦苦找寻他们的犹大因过度劳累睡在了门前台阶上。不洁的二人不能触碰四年未见的儿子,暗自垂泪,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犹大一家的仆人在鱼市买鱼时探听到母女二人已经出狱的消息,便去荒野外找寻,果然相遇。母亲告诉仆人不要让儿子犹大知道他们的下落,让他以为母女二人已死。听到仆人消息的犹大连声叹气,因为他打听到有一个犹太先知耶稣只消一个动作,一番祝福便能医治百病;而这个耶稣正是四年前帮助过他的木匠。得到消息的仆人立马领着母女二人来到耶稣身旁,因母女二人皈依上帝的信心颇坚,耶稣立马将他们治好了。这时,想要跟随耶稣的犹大骑马而来,欣喜地发现痊愈的母女二人,三人喜极而泣,抱成一团,并与仆人一起跪在道旁,共同祈祷上帝。
不似《圣迹抉微》中的另一篇故事《饶恕了七十个七次》在《新约圣经》中能找到原型,《苦尽甘来》中耶稣行使的两件圣迹在《新约圣经》中并无直接对应的记载。作为一则翻译而非原创的故事,《苦尽甘来》的渊源究竟在何处?笔者在《圣迹抉微》的封面上找到了答案。《圣迹抉微》四字的英语翻译为Scenes From Ben Hur And Other Tales Of The Christ,Ben Hur这个名字格外引人注目。Ben Hur中文译为宾虚,是美国军人路易斯·华莱士所著的长篇小说《宾虚》的主人公。这部传教小说于1880年在美出版,风靡一时,占据畅销作品榜榜首数十年,这可能也是身为美国美以美会传教士的亮乐月将其翻译成官话的原因之一。②
值得注意的是,亮乐月在翻译的过程中充分发挥“创造性叛逆”,将原本48万字的小说进行了高度浓缩、删减和编写,变成了一则10页左右的短篇故事。第一,亮乐月删去了原小说中的部分情节。原小说一共有八部,亮乐月完全删去了描写耶稣诞生的第一部,宾虚在罗马经历的第四、第五部,以及第八部中耶稣受难的场景等。第二,亮乐月将故事的角色精简至七人:犹大·宾虚、犹大的母亲、妹妹提而匝、仆人亚拿、老者约瑟、海军大将阿利士以及圣子耶稣。原本小说中的重要角色,犹大的仇敌梅撒喇并未直接出场,仅在故事开头犹大和母亲的谈话中出现;商人萨耐德、商人的女儿埃丝特、埃及智者巴尔退则、智者的女儿艾拉斯等影响原小说情节的主要角色亦被删去。第三,亮乐月对剩余的小说内容进行简化和编写。比如亮乐月将小说主要情节的时间跨度从8年缩短至4年;又如《苦尽甘来》中得病的母亲为了避免犹大过于挂念,让仆人亚拿对犹大撒谎:“有两个癞女在街上,被巡捕用石块赶出鱼门,后来死了。”而在《宾虚》中,犹大通过好友玛鹿知道母亲和妹妹得麻风病的事实,并在搜寻无果后误以为母亲和妹妹已经死了。
著名学者王德威有言:“但我们对彼时(晚清)文人‘翻译的定义,必须稍作厘清:它至少包括意译、重写、删改、合译等方式。学者如史华慈、夏志清及李欧梵曾各以严复、梁启超及林纾为例,说明晚清译者往往借题发挥,所译作品的意识形态及感情指向,每与原作大相径庭。不仅如此,由于这些有意无意的误译或另译,晚清学者已兀自发展出极不同的‘现代视野。”由此看来,这种翻译方式不仅盛行于借他者之文抒发自己观点的中国文人身上,对于基于中国国情宣传西学的传教士同样适用。为何亮乐月采用这样的翻译策略,在笔者看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苦尽甘来》的主要读者群体是妇女,通过阅读简短易懂的故事以唤醒她们的主体意识,并皈依基督教。正如李冠芳在《女铎月刊二十周纪念之回顾》中评价的:“(亮乐月)引领中国在家庭在学校在社会之各阶级女子,归向基督,与基督之嘉言懿行潜移默化,俾各知奋勉,造就人格。”
二.人格独立的慈母——女性角色的成功塑造
一般来说,女性主义的兴起有两种进路,一种在于激烈地反抗男性中心主义,打破男性对于某些职位和事业的垄断,呼吁女性有权力,更有能力在社会的各个领域入职,譬如参政议政;另一种则相对温和,主张在解放的同时保留女性的特质。“19世纪初期,女性教育在美国逐渐普及。教育不再被视为诱导妇女从政的工具,而是被看作帮助妇女爱护家庭、捍卫社会的必要手段之一。美国社会的女性意识也随之提高,美国文化逐渐产生女性化导向。选择做一名传教士,尤其是常驻海外的女传教士,成为19世纪美国妇女的一种新兴职业。”受到此文化导向的影响,亮乐月一方面希望能够为女性能够与男性享受平等的权利,成为一个独立自主、不轻易被他人左右的个体;另一方面,她认为女性的独立自主并不意味者必须和男性担任同样的工作,而是发扬女性性别的优势,着重培养女性在家政、育儿等方面与生俱来的天赋。女性比男性更懂得爱是什么,如果说培养独立人格是自爱的话,那么给予家庭和社会以大爱从而使得家庭温馨、社会繁荣便能使上帝赋畀女性的天分最大化。简单地说,亮乐月希望大多数女性成为一位道德高尚、具有独立人格的贤妻良母。因此,亮乐月的“很多作品是指导妇女如何当好母亲、教育好孩子、管理好家务的,小说的性别特征明显”。虽然《圣迹抉微》是一本用来彰显圣子神迹的宗教故事集,但作为首当其冲的第一篇故事,《苦尽甘来》有着明显的树立妇女模范的意味,这一点是不能够忽视的。袁玉英身为亮乐月的学生,思想与其一脉相承,早在《圣迹抉微》出版之前的1912年便在《女铎》报上发表《家庭教育问答》《去斑迹法》《多加》等文章,或为妇女提供家政指导,或树立榜样供广大女性学习。此外,《新约》中亦有慈母救女、倡导男女平等对话的传统,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亮乐月的思想在本土亦有一定的社会基础。亮乐月于1887年来华,此时的中国受到西风东渐的影响,反对封建礼教的呼声越来越高,男女平等、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等进步观念陆续萌发,女性逐步从深闺中走出,同男性一起接受教育,参加各类社会活动,其中最为著名的知识女性有吕碧城、秋瑾、陈撷芬等人。
原小说《宾虚》中一共出现五位主要的女性人物:母亲、提而匝、亚拿、埃丝特和艾拉斯。为何亮乐月不将埃丝特和艾拉斯写入《苦尽甘来》呢?除了精简故事情节外,笔者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们都不是亮乐月心中的模范女性。埃丝特虽然是一位贤妻良母,在《宾虚》的最后和犹大喜结连理,但其并未有自我本体意识。她一直以来憧憬的梦想是成为犹大的丈夫,并且这个愿望还受到了来自父亲萨耐德的压制,不能够自由地表达;也就是说,埃丝特自始至终是他人的附庸。艾拉斯虽然凭借出众的美貌和甜蜜的言语迷住了犹大,一度让犹大以为他们是“英雄配美人”,但是她于德有亏,真实身份是梅撒喇派来监视犹大的间谍,爱慕虚荣,灵魂空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野心家和阴谋家。
身为传教士的亮乐月必然知道,在《新约》中已经有男女平等意识的萌发和慈母形象的出现。因此对于被选中的三个角色的编译,亮乐月煞费苦心,使得每位角色各有分工。犹大的母亲是一位理想中的慈母形象。她不仅教育得当,在犹大因梅撒喇性情大变而苦恼时给予适当的引导,告诉犹大基督教的真谛;而且拥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抑制情感冲动的理性,无论是监狱中暗无天日的生活、因麻风病而全身溃烂的病痛,还是荒野外凄惨的生活,她全都扛了下来,因为她坚信这些是上帝给予她的磨砺与考验,上帝的荣耀总有一天会降临到她的身上。亮乐月笔下的母亲是一位充满智慧、爱护子女的模范母女,但她尚未摆脱古老律法的束缚。在《苦尽甘来》的最后,母亲的麻风病虽已痊愈,面对久别重逢的犹大依然下意识地说:“我儿不可相近,我身不洁。”犹太律法泯灭人性,这与中国传统礼教对于女性的压制和摧残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如果说母亲因为当时社会上犹太律法的束缚而不能做到完全拥有独立人格的话,那么仆人亚拿则是一个具有强烈自我意识和高尚品德的女性。当犹大一家惨遭抄家时,虽然被封住前门,但亚拿不动声色地从后门进出,罗马士兵毫无察觉,亚拿机敏的性格展露无疑,而这一段情节是原著中没有的。在原著中,亚拿依靠萨耐德暗中的给养生活着,并保护着犹大一家的宅邸;而在《苦尽甘来》中,由于萨耐德这个角色的消失,四年來亚拿完全凭借着一己之力守护着犹大一家的房屋,并收拾得井井有条,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亚拿能干且忠诚的品质跃然于纸上。在随后的情节中,亚拿和主母的交谈丝毫感受不到主仆的分别,像是两个平等的个体在对话;更难能可贵的是,亚拿能因忠诚主动冲破犹太律法的藩篱,主动寻找患有麻风病的母女二人,在她们和犹大间建立通信的桥梁;运用独立思考的能力权衡利弊,判断是否通知犹大母亲和妹妹已成癞子的事实;并在激动时“亲她主母的衣服,主母避也来不及”,彻底视死板的律法为无物,在反对封建礼教的民国初期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因此,笔者认为亚拿是亮乐月在《苦尽甘来》中塑造得最丰满、最成功的角色。
提而匝的品质在《宾虚》中多有体现,除了从母亲那习得的坚韧不拔和吃苦耐劳的秉性外,在小说的第八部第三章中,三人正在追寻救世主以医治麻风病,提而匝因体力不支而倒地,这是她展现出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母亲,你和阿姆拉继续走吧,我走不动了,把我丢在这里好了。”她不愿因为自己的虚弱而成为仆人和身患重病的母亲的拖油瓶。虽然在《苦尽甘来》中提而匝的戏份不多,但亮乐月似乎想让年轻的女学生读者群体在阅读时将自己代入进提而匝的角色中,因为提而匝与她们年龄相仿,她们既能成为提而匝,又能真切感受到提而匝受到的慈母之爱,从而坚定做一位品格高尚的母亲的决心。
综上所述,亮乐月在遴选《苦尽甘来》中的女性角色时有的放矢,塑造女性角色时技艺高超,通过描写她们独立而完整的行动,成功刻画出比一般人好的优秀的榜样供读者效仿,成为新时代的模范女性,足以和《乱世女豪》中的罗麦娜、《韦师母在包菜园》中的韦师母等人媲美,推出的年代甚至更早。
三.男性魅力的消减和品格养成的再塑造——犹大形象的改编
除了塑造出彩的女性角色外,亮乐月还采取了删减、调整男主角犹大戏份的编译策略,避免了因其的魅力过高而喧宾夺主,偏离亮乐月翻译的初衷:唤醒女性的本体意识,而不是成为男性的附庸。
犹大·宾虚作为原小说《宾虚》中的第一主角,是一位类似于基督山伯爵的复仇英雄。他的经历具有传奇色彩:他受到仇敌陷害,被捕入狱;在服苦役的过程中因解救保民官而因祸得福,被收为义子;居住罗马时得到商人、智者、酋长等贵人的帮助,并受到两位美丽女子的垂青;在竞技比赛中凭借超凡的实力击败仇敌,报一箭之仇;回到故乡,几番波折后终迎大团圆结局,坚定信仰,亦抱得美人归。在个人能力上,在南北战争时担任将军的刘易斯·华莱士竭力描绘犹大的勇力,经过多年苦役的历练既磨炼其心智,帮助其锻炼出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尤其是他那两只大而有力的手和出色的平衡感,帮助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掌握战车的驾驶技巧,从而在战争中一举夺魁;同时,其在罗马习得的角斗术帮助他轻松地应对各类敌人,在短时间内便能一招致胜。此外,犹大气质非凡,谈吐优雅,并且拥有非凡的智慧和高尚的品格,几乎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完人。
在《宾虚》中,由于他的光芒过于强烈,使得其他出彩的角色或是沦为他的陪衬,或是优秀处隐而不显,相对失色了不少。这也导致了犹大在《宾虚》中的地位似乎与救世主耶稣平起平坐,高出其他角色一筹。正如霍华德·米勒所说,华莱士的两个主角的关系是男性与女性气质的结合,“其中一个是行动、奋斗和复仇的典范;另一个是绝对的、具有无私奉献意味的爱和救赎”。为了消解这种不平衡,使那些充满魅力的女性角色重新进入读者视野的中心部分,亮乐月对犹大的塑造带有明显的克制。
第一,亮乐月删去了犹大仇敌梅撒喇的所有戏份。在《宾虚》中,梅撒喇是宾虚一家遭受苦难的来源,正是由于梅撒喇的指认和煽动,才使得耶路撒冷总督格拉图斯下令抄犹大的家。在哀求无果后,犹大在苦涩中燃起了复仇之火,从而迈出了其成为传奇英雄的第一步。而在《苦尽甘来》中,梅撒喇只在故事开头,犹大向母亲诉说的话语中出现:“(梅撒喇)才由罗马回来,志向大变,轻视耶和华,讥诮我们说:‘罗马管理天下,我犹太人皆是奴隶。”梅撒喇的角色作用发生了转变,他仍然是衬托主要角色的绿叶,但他从与犹大展开无休止争斗的恶人变成了间接与母亲产生思想碰撞的新罗马人。于是,充满智慧的母亲用温和的语气驳斥了犹大口中的梅撒喇,沉稳而坚定地说道:“然现在(以色列)虽属罗马,但已入耶和华之选,是不特以以色列一国的荣耀,且将要为天下的荣耀。”在上帝面前,罗马人和犹太人是平等的,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正如前文所述,在母亲看来,耶和华不再是犹太人的、喜怒无常甚至带有专制色彩的上帝,而是慈爱的、所有人的、具有普世意味的上帝了。
第二,由于梅撒喇成为犹大的母亲宣揚基督教思想的陪衬,自然就把最能体现犹大男性魅力的战车竞赛桥段给删去了。并且,犹大执意复仇的思想不符合耶稣在《登山宝训》中的爱仇敌思想:“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要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在原著中,犹大所持有的更像是儒家“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思想,使得他在对待同为罗马人的阿利士和梅撒喇时有着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似与基督教教义间产生了冲突,也使得角色本身产生割裂感。于是,原著中着力塑造的犹大的性别魅力被消解了。
第三,亮乐月将犹大这一角色的性格塑造归因于两点:一是母亲的谆谆教导,而是上帝后天赐予的品格,有意省去了后天经验的磨砺。通过母亲的点拨,犹大才从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走出;正因为母亲的教导,犹大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主动承担闯祸的责任:“此事不与吾母吾妹相干,是我做的。”正因为犹大在受苦时受到耶稣的祝福,使“宽恕、仁爱、忍耐等圣恩降在他心中”,才使得犹大挺过服苦役的四年仍是一个美秀的少年;使得犹大毫不犹豫地救起罗马人长官阿利士,并且谨遵摩西律法,断然拒绝阿利士杀死自己的请求;将阿利士赠予他的象征荣华富贵的戒指扔进海中,丝毫没有懊悔的情状。《苦尽甘来》中的犹大不再像是原著中与耶稣互为补充,而是同耶稣一样是兼有男性和女性特质的双性化(androgynous)人物了。
综上所述,犹大这一角色的改造与亮乐月来华的首要目标高度契合。只有具有独立人格、拥有嘉言懿行的女子,才能在成为母亲后给予迷茫中的孩子恰到好处的引导;信奉基督教后,不论男女,都能充充满满地感受上帝的恩典,被赋予各种良善的美德。
《圣迹抉微》虽是一篇宗教故事集,但其主打篇目《苦尽甘来》通过对原小说《宾虚》的大幅缩写和改编,在角色塑造上苦心孤诣,使得故事中的每一名女性角色熠熠生辉,从而在宣扬宗教思想的同时试图改造和影响中国女性。我们不能单纯地以传教士的眼光来看待亮乐月,她文化布道的方式“不但给中国带来新的知识,也带来了观念上的变化”。亮乐月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女性启蒙上,开办女子学堂,担任《女子月报》的主笔,竭力唤醒中国女性的自我意识,并主张发挥女性的性别优势,尽可能发挥与社交、情感有关的表达性特质,在维护家庭和睦和社会和谐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成为国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参考文献
[1][美]亮乐月:《圣迹抉微》,上海:广学会,1916年。
[2][美]华莱士著,徐凯杰译:《宾虚》,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3]《圣经》和合本,中国基督教协会,2007年。
[4]宋莉华:《传教士汉文小说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5]张庆熊:《基督教神学范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
[6][美]亚里士多德:《诗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
[7]宋莉华:《美以美会传教士亮乐月的小说创作与翻译》,《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第94-101页。
[8]Miller, Howard. “The Charioteer and the Christ: Ben-Hur in America from the Gilded Age to the Culture Wars”. Indiana Magazine of History, Vol. 104, No. 2, Lew Wallace (JUNE 2008), pp. 153-175.
注 释
①本文所参考的版本是由上海广学会出版的1916年的重印本。
②本文所使用的《宾虚》中译本由徐凯杰翻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译名对应如下:提尔匝—得撒、亚拿—阿姆拉、阿利士—昆图斯·艾瑞斯、约瑟—约瑟夫、梅撒喇—梅萨拉。后文均采用《苦尽甘来》中的译名,并称宾虚为犹大。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