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特别热,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们说,百年不遇。是不是真的一百年都没遇上过,我不知道。但再热,日子也还得过。世上有很多事,你都要经历,但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两件,错过了就会改变你整个人生。
高考的那个月,除了酷热,没有别的。母亲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当作宝贝,老母鸡下的蛋,全积攒下来,逢上周末,村里有人进城时便托他们捎到学校。母亲说,老母鸡下的蛋有营养,补脑子。
村里人也都乐意进城时顺便赶这趟差事,用老顺公的话,俺们冷村从前清光绪以后,就再没出过状元。这些话,在母亲听来,是一份极高的勉励,可在我听来,却是一张无形的网,罩着我无所遁形。
每天晕晕乎乎地重复着三点一线,做题—吃饭—睡觉,周而复始。就像着了魔,做题时想着吃饭,吃饭时又想着做题,就连睡觉也是在梦中与模拟题较劲,整个生物钟完全紊乱。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进了考场。
我们的考场设在县城一中的一间教室里,那么小的一间教室,摆了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贴着考生姓名。我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前排找到后排,紧张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到自己的座位。考试铃声毫不留情地响了起来,我红着双眼,着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时,一位中年老师走过来,关切地问我:“怎么啦,同学?”
得知我找不到座位后,老师提醒我,你看一下自己的准考证,是第几考场?
我火急火燎地拿出准考证,一看,傻眼了,我跑错了考场。中年老师二话没说,一边给我指明方位和路线,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说:“别着急,你沿着前面那条小路直行一百米左转,白色小楼就是。”
等我一路跑到白色小楼,找到自己的考场时,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全身湿透了。
考场上已经开始考试了,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奋笔疾书。而我经这一路狂奔,心跳不止,眼睛看着试卷,很是迷茫。我努力地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试卷上的字,可是眼前却像是有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越来越乱。渐渐地,我的头脑一阵眩晕,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七月来临时,同学们都在热议即将去就读的学校,而我却极其无奈地回到了老家。
这个七月,我终于相信老人们说的百年不遇了。我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横卧在家中的竹床上,成日里不言不语,也不理睬任何人。母亲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面上还特意卧了两个圆圆的鸡蛋。我知道,自己无颜面对母亲这日日夜夜的操劳,也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让整个宗族的状元梦再次搁浅,更无颜面对家中那只辛辛苦苦的老母鸡,它下的蛋全被我享用了,却没有一丁点回报。
一个星期后,我们家来客人了。竟然是我们的校长和班主任,还有一位似曾相识的老师。当校长介绍这位老师是不久前刚调到学校的教务主任时,我突然想起,他就是那天我跑错了考场,给我指路并安慰我的老师。
果然是他!他笑着对我说:“小伙子,不要灰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不了从头再来。”
“可是,我這一年来的辛苦全白费了!我不甘心啊!”
“是的,辛苦是肯定的。可你别忘了,你身边有和你一样,甚至还要辛苦的人。”
我抬起头,看见母亲含泪的眼神,看见校长和班主任期待的目光,看见我们家的老母鸡在院子里悠闲散步,还看见老顺公远远站在晒谷场高坡上的苍老背影,我的心又渐渐暖了起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天气依然炎热,而我则毅然走上了复读再考的征程。
多少年过去了,通过高考,我离开家乡到北京工作定居。儿子一年年长大,终于也走向了那个神圣的考场。此时,我再次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一年的夏天。
作 者 简 介
冷江,安徽池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北京市丰台区作协理事,北京小小说沙龙会员,全国小小说高研班辅导老师、郑州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2018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十佳新锐作家。在全国各类刊物发表小说、散文和诗歌六十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一部、中短篇小说十余部、小小说两百余篇。作品散见于《小说月报》《青年文学》《安徽文学》《草原》《读者》《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等近百种报刊;出版小小说自选集《永远的花朵》。曾获首届咸宁桂花杯诗歌大赛二等奖;首届骏马杯全国小小说大赛二等奖;首届北岳文艺杯全国小小说大赛二等奖;第二届全国法治微型小说大赛二等奖,2018《青年文学家》文学大奖赛佳作奖等。有二十余篇作品入选各类文学年度选本。作品《老乡长》入选全国小小说联盟“2018全国小小说20篇年度佳作”,并被收入河南省高三语文试卷文学文本类分析题及多地高考语文模拟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