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往何处去?

2022-05-30 10:48流云清
美育 2022年9期
关键词:大溪地阿尔勒印象派

流云清

在100多年前的1897年,在太平洋远离文明社会的塔西提(大溪地)海岛的丛林里, 一个男人刚刚喝下了一瓶毒药。 他在痛苦中挣扎。 在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在想:我从何处来?我是谁?我往何处去?

这个男人,就是法国后印象派大师保罗·高更。

这几个问题,人类祖先们在刀耕火种的时候就懵懵懂懂地发问过。千百年来,人类繁衍生息,朝代更迭交替,这样振聋发聩的拷问一刻也没有停歇。直到今天,科技高度发达,人工智能已经开始学习人类的思维方式,这些问题非但没有明确的答案,反而让人们产生了更多的困惑。

1848年,高更在法国巴黎出生。在他1岁的时候,他的记者父亲为了躲避政治迫害,带领全家逃亡秘鲁,却不幸在途中染病身亡。高更的幼年在秘鲁度过。 遥远神秘的南美洲的异国风情,为高更后来的遁世嫉俗、毅然决然回归原始埋下了一粒种子。

1855年,高更的母亲带着他回到了法国。进入青年时期的高更不能安分地在学校学习。他当过海员、加入过海军,在海军服役期间周游世界。母亲在他远航的时候过世了。1871年,23岁的高更弃船登岸。母亲临终前将高更托付给了她的朋友斯塔夫·阿罗萨。在阿罗萨的帮助下,高更进入了证券交易所,从事证券业务。

高更天资聪颖,证券经纪人生涯非常顺利。短短时间,他的年薪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0000法郎,这在当时是个天文数字。高更后来的挚友凡·高一生唯一卖出的一幅画只卖了600法郎,而这几百法郎已经足够维持凡·高在阿尔勒创作和生活大半年。

这时候的股票交易员高更是金融行业的“高富帅”,醉心于研究股市。在1873年,高更结识了一位来自丹麦的大家闺秀,两人结了婚,后来10年陆陆续续有了5个可爱的孩子。

高更的监护人阿罗萨是个造诣颇深的收藏家。在他的影响下,钱多到花不完的高更开始收藏当时的名家作品。阿罗萨在巴黎艺术圈人脉很广,经他介绍,高更认识了许多前卫的印象派画家。高更经常和印象派大师毕沙罗在一起, 受后者的影响,高更开始学习绘画。

本来只是附庸风雅,增加点业余爱好,谁承想一旦拿起了画笔,高更的天赋就开始一发不可收地展现出来。此前从没有经过正统绘画训练的高更进步惊人。1879年,他的作品居然入选了很多职业画家梦寐以求的印象主义第四次展览。

这个画展在整个西方艺术史上都赫赫有名,在那个时代代表了西方绘画的最高水平。多少画家以作品入选为终极目标。要知道,整个印象派的诞生就是由于几位天才的画家多年无法入选沙龙展,愤而把落选作品送去参加了一个“沙龙落选作品展览”,印象派才最终引起世人的注意。而高更从零开始,学画两年就入选了印象主义的画展。他的作品不但被传统画派接受,同时也被离经叛道的印象派所喜爱。此后,他连续参加了最后四次印象主义的画展。

这时候的高更, 已经彻底开发了自己的艺术天分。自认为虚度了小半生年华的高更仿佛刚刚意识到什么才是他生命中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股票交易员不是他的梦想,他要当一个画家。

虽说这时候他还只是个业余的绘画爱好者,但他心中的绘画理念已经开始形成。高更对以雅克·路易·大卫、安格尔为代表的追求极致写实的学院派虽然喜爱却并不追随,对如日中天的印象派也觉得不过尔尔。他认为学院派精致却毫无活力,印象派貌似前卫,但是过于追求现实世界的光影变化的表面现象,本质上依然是对客观存在的简单表述,真正伟大的画作,应该是有思想的,不为现实中的光影色彩所束缚, 应该能够直接反映出人类的感情和对世界的认知。

对绘画已经痴迷的高更,业余的时间已经完全不够用了。1882年,一场经济危机沉重地打击了金融市场,高更所在的经纪公司也遭受沉重打击,高更索性辞去了工作,一心一意地画画。

他的职业画家道路却是荆棘密布。艺术市场不景气,也没有收藏家接受高更的艺术理念。对高更来说,在没有固定工作的情况下要维持一个家庭的生活十分困难。全家失去了收入来源,无法维持奢侈的生活。他们不得不辞退了仆人,从豪宅搬出,最终搬到了丹麦哥本哈根高更的太太的老家。为了养家,高更则开始从事各种工作,甚至做过防水材料推销员和猪肉批发商。低收入不断激化了家庭矛盾,让高更难以承受。这样的生活没过多久,高更便无法继续下去,他决定逃离这一切,去追寻他的梦想。他不只是离开了家,他开始逃离整个喧嚣热闹的文明世界。

他只身来到了法国布列塔尼地區一直保持着传统风俗的阿凡桥的小镇,和聚集在当地的一群艺术家组成了“阿凡桥”画派。在这期间,他创作了许多作品, 这个时期代表作就是《布道后的幻象》(又名《雅各与天使角斗》)。

画面里,身着传统服装的布列塔尼妇女刚刚结束了礼拜。她们从教堂出来后,依然沉浸在牧师的布道里,仿佛看到了雅各和天使在红色的大地上角斗。

此时的高更渴望着逃离尘世,逃离束缚他的家庭和世俗的生活,心中却是对无力抚养家庭的愧疚。他心中的天使和魔鬼每天都在搏斗,在折磨着他的灵魂。最终,向往艺术的那一方胜利了,他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再也没有回头。

这幅作品脱离了对现实世界的描绘,开始描绘人们意识里的虚无和挣扎。他的绘画第一次成为反映人类思想活动的窗口。在颜色运用上,高更大胆地使用了对比强烈的黑、白、红、蓝等巨大的色块。对色块边缘的勾勒和色彩的强化产生了一种类似拜占庭镶嵌画似的效果,又有几分日本浮世绘的影子。

这幅作品体现了分离主义和象征主义的特征。同时由于高更的作品中内容与形式的复杂性,后世又称之为综合主义。高更强烈的个人风格还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纳比派和野兽主义,间接地影响了以毕加索为代表的立体主义。

在布列塔尼时期,高更的绘画风格逐渐完善,然而经济状况却并没有得到改善。就在这个时候,艺术品经纪人提奥·凡·高,也就是凡·高的弟弟,开始注意到高更的作品。凡·高兄弟都很欣赏高更。

1888年,凡·高到了法国南部阿尔勒。他给高更寄去自画像,并画了一幅又一幅的《向日葵》用来装点高更的房间。他一次次热切地邀请高更到这里来,和他一起开创一个艺术新天地。

在提奥的赞助下,高更终于来到了阿尔勒。这时候的高更,处于人生最低谷。在这之前的一年,为经济所迫,高更甚至去巴拿马运河当过挖河的苦力,还感染过严重的疟疾,差点送了命。他来到阿尔勒并不是被凡·高的热情所打动,而仅仅是因为提奥提供了路费和不菲的报酬。

高更虽然潦倒,但是自信心满满,他每天和凡·高的对话都是从批判凡·高的作品开始。他丝毫不喜欢凡·高为他画的任何一幅《向日葵》,对这一点他毫不掩饰。他时刻都在向凡·高灌输他的绘画理念,希望凡·高能够追随他,用作品反映内心的世界而不是停留于光影和色彩。凡·高虽然崇敬高更,但是在艺术理念上却丝毫不向他妥协。

接下来的故事广为人知:在黄房子里,两个绝世天才经历了62天的心灵碰撞,从争论到争斗,最后在酒精和毒品、剃刀、鲜血,一部分割掉的耳朵中画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句号。这短短的62天为整个美术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但作为当事人凡·高和高更在这段时间里留下的是无法痊愈的伤痛的贯穿余生的阴影。

事实上,凡·高在高更离去以后,余生已然无多。在此后短短的一年多里, 他创作出《夜间露天咖啡馆》《星夜》《麦田里的乌鸦》等著名的作品。1890年6月27日,凡·高来到一片玉米地,用一支左轮手枪朝自己的胸部开了一枪。两天后,凡·高离世。

高更从阿尔勒仓皇逃离后则回到了阿凡桥。他对这段经历讳莫如深,但是画作里却开始出现了许多拯救类的题材。

怀着对幼年时期南美的异域风情的向往、青年时代浪迹天涯的回忆和对繁忙喧嚣的工业时代的痛恨,高更决定彻底离开尘世去寻找他心中的乐土。1891年,高更拍卖了自己30幅作品,历经数个星期的航海,第一次来到了远在南太平洋上的法国殖民地塔希提岛(又名:大溪地)。

相对巴黎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大溪地充满原始气息的山川、河流、蓝天、碧海以及岛上淳朴的土著居民都让他着迷。

高更开始描绘岛上的风土人情和古老神话,他的作品变得纯粹、新颖、神秘,还有一些堪称野蛮的异域气息。

在远方妻子的帮助下,高更的“大溪地”题材的作品开始在丹麦和法国展出。人们开始关注这个远赴他乡的画家,他的作品再次开始被人们关注,坊间也开始流传着关于这个神奇的画家的故事。

而真实的高更,此时在大溪地贫病交加。日渐严重的疾病让他不得不大量服用吗啡,视力也下降了。

他的创作却没有停歇。经过了对生命的深刻思索,他开始创作一幅巨作,堪称他的生命总结,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往何处去?》。

画面从右到左,描绘了从刚刚降生的婴儿到行将就木的老妇,展示了人的一生。

人們或交头接耳,或忙忙碌碌。画面中间的人伸手采摘一个充满寓意的水果,而画面中间偏后张开双手的神明,则冷漠俯视着人世的一切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仿佛昭示着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创作这幅作品的时候,高更经历了人情冷暖,已经参透了人生。然而,当远方传来他最心爱的女儿的死讯,旧事前尘让他无法再淡定。之后又一直受着疾病的折磨,他终于崩溃了,他心生自杀的念头,在临死前完成了这一幅作品。其后他到山上服用了用于治疗自己腿伤的砷自杀。万幸的是药物毒性不够,只使他呕吐,他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一圈。

但他是否找到了这几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后悔抛弃了家庭和亲情,为了绘画而放弃了一切?如果让他再做一次选择,他还会抛弃一切选择绘画吗?

1903年5月8日,高更在贫困和病痛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和凡·高一样, 他至死都相信自己的作品是伟大的, 但他却没能活着看到作品被世人承认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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