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马努埃尔·凯西尔·莱佩蒂
另一个世界
奥利弗带着南希沿着码头,向西走去。他在一座巨大的塔楼脚下停下来,塔楼两边是城墙。南希抬头一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伦敦塔!”她喃喃自语。
这是她刚到这里的那个夜晚远远看到的那座中世纪风格的防御工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著名的堡垒是征服者威廉的作品,那里保存着王室的珠宝。两年前,她曾和母亲参观过这座塔。
“我们到市中心商业区了,”奥利弗说,“快点儿,不然就会错过公共马车了!”
但南希并没有听进去:一直往左,在泰晤士河的拐弯处,她刚刚发现了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两座墙角塔。右边是圣保罗教堂的圆顶。她所认识的伦敦终于出现了!但还缺少一些东西。
“大本钟在哪里?”
“大本?”奥利弗惊讶地重复道,“大本钟是什么?你肯定是和另一个城市搞混了……”
南希吞了下口水:所以1843年大本钟还不存在?难以置信!她也完全看不到泰晤士河上著名吊桥的任何痕迹。不过,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坑,就沿着河堤陡坡再往前走一点:“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他们在河下挖了一条隧道。这是个大工程。这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他们想开通一列地下火车,连接两岸。”
“你是说地铁?!”南希感叹道。
“一个什么?”奥利弗再次驚讶地重复。
南希摇了摇头,四处张望。她看到路灯——当然是煤油灯,它们在那儿还挺不错——另一边的南岸,是一个宏伟火车站的轮廓。在他们周围,男人们已经不穿罩衫或粗帆布裤了。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深色制服:外套、剪裁得体的裤子马甲,他们的领口都系着领带,头上戴着高礼帽,他们的神情都像是在赶路。南希意识到,她刚刚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离开了东区,就等于她把中世纪留在了身后。在这里,伦敦非常具有现代气息。可是,她突然问自己,女人呢?很奇怪,到处都看不见女人。
奥利弗开始跑起来:“快点:车又要开动了!”在他们面前,一辆巨大的双层车开动了。公共马车 :英国著名双层巴士的前身!它是由八匹马拉的车。奥利弗跳到后台阶上,向南希伸出手,让她也能上去。
“我们去顶层啊?这会更有趣!你会看到整个城市!”
公共马车速度很快。只用了几分钟,他们就到了科文特花园。这时,马车突然急刹车。
“哦,不,又是交通堵塞!”奥利弗抱怨道。
南希捂着嘴笑。
“你在笑什么?”奥利弗微笑着问。
“我只是在想:我们终究没有什么不同。”南希回答。
“你和我?嗯,不!你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
奥利弗赶走了一只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大苍蝇并喊道:“看,我们到特拉法加广场了!”
敞篷马车、出租马车都挤在路上,穿过车流,南希看到了著名的纳尔逊纪念柱矗立在广场中间。
“这个纪念柱去年就完成了。”奥利弗说着又赶走了一直骚扰他的那只苍蝇。他举起手指着另一栋仍未完成的带柱廊的建筑物——这就是国家美术馆:他们要打造一个伟大的博物馆!
到了皮卡迪利,两个伙伴下了车。
“这辆车是去白金汉宫的,不是我们要去的方向。我们再坐另一辆,去玛丽波恩。那是巴贝奇住的地方。”奥利弗指了指。
这时,苍蝇又来烦他。“这只虫子是怎么回事?它一直跟着我们!”他又猛一挥手,然后带着南希到了第二个公交马车站。女孩沉浸在广场热闹的气氛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什么虫子。
这只苍蝇被奥利弗击中右翅,画了几个“之”字形后,才又平稳飞行。它的一只眼睛转向刚刚进入摄政街的公共马车。两个孩子已经在顶层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虫子飞高了几米,然后带着金属的轰鸣声远远地跟着他们。在它的背上,有一盏小绿灯在闪烁。
一个疯子
半小时后,奥利弗和南希来到了多塞特街1号。查尔斯·巴贝奇的房子位于街道的尽头,离这里有点远。就像附近其他的房子一样,这是一栋坚固的房屋,砖砌的外墙带有灰泥和柱廊——但与其他房屋不同的是,它的百叶窗是关着的。
“现在是7月。也许他去度假了?”南希突然想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去休假?有可能:在夏天,有钱人离开城市,因为他们觉得夏天的城市太臭了。”
南希动动鼻子:他们也没错!不过,自从她到了西区后,她就发现了气味更容易忍受。一定是风把工厂的浓烟和臭气吹向了东边的贫民街区……
“我们应该按铃吗?没准儿有人呢……”
奥利弗已经习惯了南希这些奇怪的词语。“按铃”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抓起装饰着城市每一扇门的铸铁门环,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然后他看到,在门廊的右侧,有一个简单的按钮。困惑之余,他把手指放在上面摸了摸。
“你怎么还不按铃呢?”南希很不耐烦。她握住奥利弗的食指,按在按钮上,门后响起阴森的叫声。男孩诧异地扬起眉毛,在他身边,南希笑着说:“巴贝奇先生一定喜欢‘林中夜色的氛围。”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开了,一个瘦高身材,衣着和发型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面无表情。
“早上好,巴贝奇先生!我们很高兴你在这里!”南希大声说着立刻伸出手。
男人低头看了看南希伸出来的手,却没有伸出自己的。他抬起头来,脸部肌肉纹丝未动。他开始说:“巴贝奇先生很忙。他今天上午不接待访客。”接着,他关上了门。
南希的目光在关闭的门前停留了几秒钟,她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奥利弗在旁边大笑。
“你笑什么?那家伙的胆子真不小:竟敢就这样在我们面前关上大门!而且,他还用第三人称来谈论自己,真是势利眼!”南希生气地说。
“对不起……”奥利弗打了个嗝,哈哈大笑。“我没提醒你……我以为在纽约也是这样的。”
“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这家伙不是巴贝奇,而是他的贴身男仆!所有的贵族和大资产阶级都有一个或好几个男仆,”奥利弗边解释边擦干他笑出的眼泪,“而你伸出手,像是在说:‘嗨,老家伙!这样是不行的。让我来吧,否则我们就永远进不去了。”
奥利弗按下了门铃。又是脚步声,门开了,男仆说:“巴贝奇先生不接待……”
“我想巴贝奇先生见到我们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已经找到了他设计的机器的图纸!”奥利弗宣布道,并拿出那沓文件,在管家面前晃了晃。
“但我们只会亲自还给他!”他坚定地补充道。
男仆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同时,一阵刺耳的废旧金属声,仿佛一堆锅碗瓢盆翻倒在地,一连串的脏话从屋后传来。奥利弗和南希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男仆则面无表情地说:“我的主人确实已经告诉我,他正在寻找这份遗失的文件。劳烦请进……”
管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孩子们终于被请进了屋。他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装饰奇特的大厅。在远处,经过一段楼梯后,来到一个台阶上,有一扇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一阵阵地狱般的喧嚣。
“我看看巴贝奇先生现在能不能见你们。”男仆说。
奥利弗和南希看到他走向那扇门并宣布:“先生有访客。是两个年轻人,他们好像找到……”
“出去!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房间里响起震耳的声音,“如果我找不到那些文稿,我就把自己的头吃掉!”
奥利弗和南希又对视了一下,更担忧了。与此同时,男仆已经平静地回到他们身边:“先生说他很乐意接待你们。”他十分镇定地说道,“他的办公室就在那边。”
两个少年紧挨着向男仆指示的方向走去,内心焦虑不安。当他们到达房门口时,大概这就是巴贝奇先生的办公室,他们愣住了——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混乱。各种零碎的东西洒落一地,有的堆积在角落里,有的成叠地放在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纸、笔记本和齿轮碎片。沿着墙壁挂着长长的黑色电缆。有个桌子上放着被拆散的时钟,部件铺了一桌子。这个地方像是被热带飓风席卷过!
巴贝奇先生似乎是隐形的,但鉴于从后面另一扇门传出的吼声,孩子们明白他一定是进了隔壁房间。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入办公室。南希仔细观察着,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正在工作的微型车前灯,间断性地发出闪烁信号。旁边是一个实物大小的蒸汽机车车头的赶牛板(类似于现在汽车的保险杠),她指给奥利弗看。
“这些是什么东西?”奥利弗低声说。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
南希眯着眼睛。如果奥利弗不知道什么是前灯或赶牛板,这意味着是说……
“我们进了一个疯人院!”奥利弗沮丧地说。
“或者说是一位发明家的家。”南希嘀咕道。
这时,隔壁房间里回荡着一声尖叫:“我要吃掉我的头!”
“一个发明家……有点疯癫!”南希笑眯眯地补充道。
她忽然看到,在房间的中央,在一张小圆桌上,有一个很不寻常的物体:一个芭蕾舞演员保持优雅的姿态不动,一条腿抬着,另一条腿弯曲。在她纤细的手指栖息着一只彩色的鸟。南希走过去看,在芭蕾舞演员的背后,有一个按钮。她按下按钮:芭蕾舞演员立刻开始随着音乐旋转起来,鸟儿拍打着翅膀,张开嘴有节奏地叫着。
“这是自动的!”南希惊叹道,“做得可真精巧呀!”
“不要碰它,坏家伙!”
南希马上闪开了。一个眉毛杂乱,长着棕灰相间头发的矮胖男人突然出现在芭蕾舞演员身后。他忙着去关掉自动装置,并罩上了玻璃做的钟形罩子。
“这个很容易碎,我可是很珍惜它的!”他又用几乎是爱慕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玩具!
“嗯,您是巴贝奇先生吧?”南希说,“我是南希,这是我的朋友奥利弗。”
奥利弗向前一步,从衣衫里掏出文件,想立刻交给它的主人。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来,查尔斯·巴贝奇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既然你们在这儿,那还等什么?快帮忙呀!我丢了非常重要的文稿,必须得找到!”
“但文稿就在……”奥利弗刚张嘴,科学家就拖着他走到隔壁房间。
“晚点再说!”科学家叫道,“我已经找遍了我的办公室,现在得去客厅里找找了。”
伟大的发明家
两个年轻人看到了科学家所说的客厅,都瞪大了眼睛:除了几把扶手椅、两张沙发、一个壁炉、一个独脚小圆桌外,这个“客厅”已经像办公室一样被翻了个底朝天。同样都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未完成的物品,笔记本、模型……
“其实,我是很整洁的人!”巴贝奇先生茫然地看着这一堆灾难心想:通常来说,我都不会丢东西。
奥利弗又尝试去拿衣服里的文稿,又是徒劳。科学家摇摇他的胳膊:“快找呀,蠢货!”
奥利弗有些惊慌失措,他蹲下身,装作检查扶手椅下面。情况实在太荒唐了!而南希却没有动。
“你呢,你做什么呢?装成一座雕像?”巴贝奇吼道。
南希还是没动,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客厅深处的一个机器。科学家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啊,这个你可不能碰!”他用恶狠狠的声音警告。
不过太遲了!南希已经过去了。也许这就是笔记上那台厉害的“分析机”!鉴于她在这间房子里看到的一切,巴贝奇肯定是个发明家。她握住发动机顶部的手柄,然后转了三圈。
“咔—嚓—喀—哒”:机器上的齿轮立刻运转起来。
机器是柱状的,由好些带切口的小滚筒组成,每个小滚筒的周围有从0到9几个数字。上面的滚筒先动,带动下一层的滚筒,然后再带动下一层,以此类推直到最下面。在转动了几个切口后,轮子停下不动了,显示出与最开始不同的数字。
“就这?”南希叹了口气,有些失望。“这就是您的分析机?”
“当然不!”巴贝奇抱怨道,“这是我的差分机,是我以前发明的,但还没完成……行了,别摸了,走开,这很容易坏的!”
“容易坏?切!这个发动装置是用钢和铸铁做的!”南希反击道,“那它是做什么的,这个‘差分机?”
巴贝奇很得意——显然他喜欢别人问关于他的发明的问题。
“这非常简单,”他用浮夸的语调宣布,“它可以做出函数表。当手柄转动,机器会根据输入的数字产生变化。它内部有一个隐藏的轴来加入运算。经过特定数量的区间后,运算规则被修改,我们就得到了一个新的表。很清楚吧?”
南希张着嘴,盯着科学家。她真是一点儿都没听懂。
“您能说得再清楚点吗?”
“如果你们不明白,那是因为你们很蠢。那我也帮不了你们!”巴贝奇不爽地反驳道。
“但您说的这些都是晦涩难懂的话!”
“一点儿都不!我毕业于剑桥三一学院数学系,小姐,我是分析学会创始人,也是皇家学会的成员。自1828年以来,我还担任过剑桥卢卡斯讲席教授,这个讲席可是当年牛顿本人的职位!所以我是教数学的。”
“哦,天呢,我真是可怜您的学生!”南希抱怨道。
“我还不太明白:您到底是不是那个发明分析机的人呢?”奥利弗说,他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是我!”巴贝奇叫起来,“还能是谁?在整个英国,没有比我更伟大的发明家了。”
有那么一秒钟,南希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事实上不是这样:巴贝奇是用世界上最严肃的语气说出来的。女孩儿感觉到自己的内心要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
奥利弗则认为,也许是时候拿出他那沓文稿了。他第三次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面……然后停住了。只见巴贝奇站在客厅中央,用手指向马路。
南希和奥利弗呆住了,他们看到巴贝奇的脸色由粉色变成白色,再变成红色,然后再变成波尔多红酒的颜色。
跟踪者
“您还好吗,巴贝奇先生?”
科学家像走火入魔似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听到了吗?”
“没有,呃……听到什么?”孩子们结结巴巴地说。
“那该死的音乐!”
奥利弗和南希竖起了耳朵,确实听到了从街道上传来的声音,那是不算难听的旋律。
但百叶窗是关着的,所以其实几乎是听不到的。
“我讨厌音乐!”巴贝奇喊道,“打开窗户,我一会儿回来。”接着他就跑出了房间。
奥利弗和南希照做了,他们打开百叶窗,并看到窗下一个风琴师在转动机械钢琴的曲柄。有几个路人聚在一起听着。南希在听众中认出了酒馆里那个人的脸。
“你看!”她用手指着那人说,“是那个大胡子!”
“哪里?”
“在那儿,右边第三个人,假装在听音乐。”
奥利弗变了脸色:“他一定是跟着我们!他一定还在为巴贝奇先生文稿的事生气吧?”
所谓的发明家回来了,他抱着一罐水,靠向窗外,毫无征兆地把水浇在可怜的风琴师的头上:“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在我窗下演奏了!”
奥利弗和南希惊呆了,看到他关上了百叶窗,又关上了窗户,然后倒在客厅的扶手椅上,手臂上挂着空水罐。两个好朋友互相看了看。时机真是糟糕,第一:他们确实是遇上了一个疯子;第二:一个激进的大胡子在跟踪他们;第三……没有第三了。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些什么。
奥利弗最终振作起来,他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完成之后,他会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于是,他把手伸进了衣服里拿出了文件,并坚定地走向巴贝奇。
“先生,我们今天早上来找您的原因是我们两天前在港口捡到了您的文件。他们从你的马车上掉下来了。我要把文件还给您。”他把文稿放在了科学家的腿上。
巴贝奇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把文件举到眼前,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在他的口袋里找放大镜,热切地一页一页地翻看:“63……64……65!哦,天啊!都在这儿!哦,我得救了!”他一跃而起,向奥利弗跑去,并且——令人惊愕的是——巴贝奇拥抱了他。
“你救了我的命,年轻人!呃……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奥利弗·福尔摩斯。”
“您呢,小姐?”
南希随即告知了自己的身份。
“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很好地接待你们,”巴贝奇说。“想到自己丢失了那些文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们能明白吗?如果我没有找到文稿,阿达会杀了我的!”
奥利弗和南希皱了皱眉头:“阿达?”
“是的,我的朋友阿达·奥古斯塔·洛芙莱斯,她就是文稿的作者!”科学家透露。
阿达·奥古斯塔·洛芙莱斯:“A. A. L.”一切都解释通了!奥利弗明白了,而在他身边的南希脸上却渐渐变得黯然。洛芙莱斯……洛芙莱斯行动!所以把她带到伦敦1843年来的那个程序没有出错。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编程。如果她在这里,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精确的时刻,在一起与这个疯狂的科学家,这是因为她就应该在这儿,是为了她的任务。
“我们现在就去吧!”查尔斯·巴贝奇高兴地说道。
“去哪里?”奥利弗结结巴巴地问,他现在只剩下一个愿望了,那就是回家。
“当然是去阿达家!我会在火车站给她发一封电报,告诉她我们要去她那儿。但是,嘘,我们不要说一个字,给她一个惊喜,哈哈哈!”
科学家现在手舞足蹈地冲到走廊上,叫仆人拿禮帽和手套来。
“去火车站?但为什么是火车站?”奥利弗边跟他走边问。
“因为洛芙莱斯伯爵夫人现在不在伦敦。她在乡下的庄园里度假。”
“洛芙莱斯‘伯爵夫人?”南希惊讶道。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阿达来自这个国家最古老的贵族!”发明家小声说道。她将对你们的帮助不胜感激。
“呃……不行,我不能去,我爸妈会担心的。”奥利弗拒绝道。
“你的父母,我来说服他们。我的仆人会去告知他们的。你们必须陪我去!”邀约的语气更像是命令:强制性的。但奥利弗不喜欢一个陌生人强迫他,不管他是多么高尚的资产阶级,甚至是贵族的朋友。他正要重申拒绝,南希清脆的声音响起了:“好的,我们走吧!”
奥利弗不满地转向他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呀?”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因为我想这么做,就这样!”女孩决定了。“你不希望可怜的巴贝奇被另一个人大胡子疯子攻击吧?他需要保護!这很刺激,不是吗?但是,嘿,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去,没关系……”说着,她向奥利弗抛了个媚眼儿。“我会有点儿难过,但我能够理解。”
奥利弗脸红到发根,他使劲揉搓着手里的帽子并咽下口水:“好吧,为了你……我去!”
全速前进
20分钟后,奥利弗和南希坐着马车闪电般地穿过伦敦,到达了伦敦桥站。他们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大胡子高个儿的身影,所以祈祷已经把他甩掉了。查尔斯·巴贝奇吩咐他的贴身侍从去买票,并去电报局告知阿达他们即将到来的消息。然后,作为一个火车站的熟客,他直奔开往萨里的火车站台。
奥利弗从来没有踏进过这个车站。他很惊奇,环顾四周。建筑、声音、气味、狂热的气氛统治着这个地方,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而南希则要镇定很多。但当他们走向月台时,黑乎乎、热气腾腾“野兽”出现在他们面前,南希也愣住了。
她眼前的一切,与2030年那纤细的、流线型的、色彩鲜艳的列车没有丝毫关联。这就是怪异的、壮观的、神话般的存在。把它那黑亮的身体升到离月台4米高的地方,蒸汽机车震动着,吹气如龙。车上,司机们都在忙着给它贪婪的嘴里喂上一抔煤。而且,虽然机车一动不动,但已准备好要出发了,它正喷出一股浓烟。
“快!”巴贝奇催促着,他刚刚拿到车票。“4号包厢,头等车!”
南希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她从巨大的车轮前经过,上了油的连杆已经在抖动,随时准备开动。她沿着充满烟雾的月台穿行,眼泪汪汪、喉咙痛,几乎要咳嗽了,但却非常兴奋!
火车出战的时候像史诗一般。起初,车轮开始滚动时,有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吱吱呀呀声不绝于耳。慢慢地,车厢里自己摇晃起来。月台一米一米地向后走,总也走不完,而南希认为如果整个旅程以这种蜗牛的速度进行下去,他们要下个世纪才会到达! 当火车变换方向时,乘客脚下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种沉闷的、喘息的声音从发动机的深处升起。
南希和奥利弗从敞开的窗户向外看,看到了那些仓库和房屋沿着铁轨从他们眼前经过,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它们变成一条连续的、模糊的丝带。他们的头发在脸颊飞舞,风扑面而来。两人陶醉于速度中,用尽力气,大声呼喊,像要把肺部排空了一样。当伦敦消失在远方的时候,南希觉得自己从未感到如此自由,如此有活力。
最终,两个朋友坐回了长椅上。查尔斯·巴贝奇递给他们由他的仆人准备的可口的三明治。刚好他们的胃都在喊着要吃东西——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我们什么时候到呢?”南希问道。
她以为科学家会回答“今晚”之类的答案,但他却说:“一小时后。我们要在威布里奇下车,那里有车送我们去奥克姆公园,阿达的家。我们应该在四点钟的钟声敲响时到达那里。”
女孩儿完全不知道洛芙莱斯伯爵夫人度假住的萨里地区在哪儿。但显然不是很远。一定是那种豪华的郊区。
“您的朋友阿达,您认识她很久了吗?”她又问。
“大约十年了。”巴贝奇答道。
南希向奥利弗的耳朵靠了靠:“准备好,我们今晚要和两个五十岁的老人一起过夜!这将会很搞笑!”
五十岁是南希给这位白发苍苍的发明家估计的年龄。那个叫什么名字的伯爵夫人一定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奥利弗靠向她的耳朵回答:“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南希感到脸颊微热。这真是她的好运气,奥利弗开始对她有好感了!不得不说,南希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不过,这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想法。他们的友谊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南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巴贝奇身上。他刚刚吃完三明治,正透过窗户看风景。那一刻,他的样子几乎是正常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比较平静。不如就趁机从他身上打探点信息。
“巴贝奇先生,您是发明了两台机器,对吗?差分机和分析机。”
“没错,我最早在1820年左右开发的是差分机。但后来我又有了发明分析机的想法。所以我放弃了我的第一个项目,投身于第二个项目中。”
“啊,是的,我懂……”南希低声道,其实她并没了解到什么有用信息。而这两台机器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科学家兴奋地说,“它们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我设计了差分机是用机械的方法进行计算和编制数表……”
“所以它是一种大计算器?”南希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计算器?我不知道这个词,但听起来不错……”
“这个词比差分机好,相信我!”南希说笑道。但是,顺便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叫它“差分”呢?这个名字有点儿晦涩。
“瞧瞧,这是明显的表达呀!”科学家喊道。“这是因为它的工作方法是差分法,是我们的算数基础,小姐,从17世纪就有了!”
“啊,是的!呃……太天才了!”
南希疑惑地看了奥利弗一眼,男孩儿耸了耸肩作为回答。显然,他比她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这个方法到底是什么呢?”南希继续说道。
“它包括解决复杂的计算,比如借助于对数进行多位数乘法。”
“对数?”南希重复了一遍,她越来越不理解了。
“是的,借助差分的重复加法。这样做简单多了,相信我。”
南希放弃了刨根问底:查尔斯·巴贝奇作为一个伟大的发明家,他根本无法用简单的方式解释清楚这个“大计算器”的运算规律。她决定改变角度。
“那你的分析机是做什么的呢?”
“计算!”数学家一脸喜色地回答道。
“和差分机一样?”
“是的!”
“但您刚才告诉我这两台机器间毫无联系!”南希有些不耐烦了。
“确实,但分析机和差分机的工作原理不同。”巴贝奇镇定回答。
“而这个区别,到底是什么呢?!”南希喊了出来。
“是因为这个程序。”科学家終于和盘托出。
“程序?”南希一愣。
“是的,因为有这些卡。用分析机就不必手动输入数字。这台机器可以自己做的一切。它储存、记忆、组合,它……”
查尔斯·巴贝奇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游离于车窗外。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继续说道:“这很难解释,但相信我,这台机器会在已知和未知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就像在山顶眺望,看到的是雾消谷散,江水杳杳,绵延入海!”
这一诗意的爆发,让两个少年震惊。他们不知道发明家看到的是什么,是一座山、一条河,还是一只山羊。但无论如何,他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是完全费解的!南希缩在座位上,心灰意冷。与巴贝奇进行简单对话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嗯”,奥利弗插话道,“无论如何,有一些事情都让我感到惊讶。”
“有吗?是什么呢,孩子?”科学家和蔼地笑着。
“祝你好运,奥利弗。”南希咬牙切齿。
奥利弗忍不住笑了一下,但还是大胆地问了他的问题:“好吧,如果是您发明了这些机器,为什么我在港口发现的笔记不是您写的?或者说,您的朋友阿达·洛芙莱斯和这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巴贝奇回答,“我去年在意大利做了一个关于我的分析机的讲座。结果一位意大利记者用法语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机器的文章,刊登在瑞士报纸上……”在长椅的角落里,南希翻了个白眼:果然不能说得简单点儿!一个意大利人在瑞士一家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法语文章。可真聪明呀!
“文章刊登后”,巴贝奇继续说,“我的一个朋友,也就是物理学家查尔斯·惠斯通……”
“电报机的发明者?”奥利弗惊呼道。
“就是他!惠斯通是我最狂热的支持者之一”,发明家夸下海口。总之,惠斯通知道,阿达的法语说得很好。所以他建议阿达将这篇文章翻译成英文,这样就可以在伦敦刊登。惠斯通希望能让我的机器更出名,目前这台机器还没有得到它应有的认可。
“啊,所以这些笔记只是一个翻译稿。”奥利弗很有逻辑地得出结论。
“完全不是这样!”科学家回答。
奥利弗皱起额头,疑惑不解。在他身边,南希的身体因为一阵让人紧张的笑声而颤抖。
“嗯……起初,是的,这只是一个翻译,但当我读到最后的文章时恍然大悟:这比原来设计的那个还厉害!”巴贝奇边说边向孩子们靠拢,“阿达有自己的、有趣的方式来看待和处理事物……简言之,几个月前,我让她在文章中对某些观点加上注释,让公众更容易理解。”
“是的,这很重要。”南希用讽刺的声音挖苦道。
“结果超出了我的预期!”科学家继续说,“本来,这篇文章只有二十页左右,而阿达的注释有六十多页。她增加了大量的内容,某些问题焕然一新,豁然开朗,她甚至还写了一个程序!”
“是这位夫人写的程序吗?”南希在座位上直起身子问。
“没错。你们知道,我是一个发明家,比较注重技术层面的实践。我主要关注的是机器的机制,齿轮传动系统、零件加工……但是阿达看到的是这些之外的。她懂了!她是唯一一个理解我机器的人!孩子们,有时我觉得她比我更了解我的机器,她比我看得更远……直到未来!”
“不速之客”
查尔斯·巴贝奇已经伸出手,用手指着车厢内远处。就在他挥手的时候,一只不受欢迎的苍蝇叮了他一下,他立刻把手收回去了。
南希向奥利弗靠了靠:“好吧,如果那个女人能懂巴贝奇,我真要向她脱帽致敬!”她半开玩笑道。
奥利弗惊讶地摇了摇头,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但您的朋友阿达,她是个女人,不是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在我看来,她属于一个美丽的性别!”巴贝奇打趣道。
“这怎么可能?”奥利弗哽咽道,“一个女数学家?”
南希白了他一眼。这都什么呀,这是性别歧视?
“啊……”,科学家惊呼道,“是的,当然,我明白你很惊讶,我的孩子。但阿达是难得的人才,一个例外。我把她看作是一个仙女:她是我的仙女!”他又补充道,笑得很开心。
科学家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刚刚发现了包厢墙上的苍蝇,就在窗户的上方。他立刻起身,以他这个年龄惊人的速度和反应力,把手拍向虫子——“啪!”打到了!
他正要把苍蝇的尸体从半开的窗户里扔出去,可他注意到尸体的样子相当特别。
“这到底是什么?”奥利弗和南希靠向他半握的手。科学家的手掌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属装置,被拍成两半,中间露出几根电线。南希立刻脸色煞白如纸。无人机!那是她父亲的无人机!
“这不是一只苍蝇!”奥利弗喊道。
“对,不是!”巴贝奇咬牙切齿,“它看起来更像……”他粗大的手指在机器内部搜索,发现了无人机的电子线路,又用手指摸了摸摄像机镜头。
“这是一个人造的物体。一种新型的电子设备”,他喃喃自语,很好奇。“而这个镜头……”
南希看到巴贝奇把眼睛凑到无人机的身上。她感到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希望他没有猜到这是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他猜不到的!
“这是一个间谍装置!”科学家吼道,“我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但我知道是谁做的!”
在他们周围,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开始骚动起来。巴贝奇挺直了身子,凶巴巴地看着大家。当他的眼睛扫过南希时,她颤抖着,期待着最坏的结果。
“是法拉第!”科学家脱口而出。
“法拉第?”南希吞了吞口水,松了口气。“他是谁?”
“我的一个科学家朋友……不,不,不是朋友!是敌人!从今起誓不两立的敌人!爱嫉妒的家伙!叛徒!凶手!他想偷我的发明!我的分析机!好吧,不,不能就这样算了!”巴贝奇怒气冲冲地喊道,并将无人机捏碎在手指间,只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
南希懊悔不已,看到他把剩下的设备放入他外套的口袋。无人机的存在意味着她父亲找到了她。一旦她的任务完成,就可以回到2030年,回到父母、朋友的身边,找回原来的生活。查尔斯·巴贝奇就这么一弹指,把这种希望降为零。太可恨了!
南希在沉默中度过了剩下的行程。她如鲠在喉,但又不敢吐露半分。奥利弗和巴贝奇是不会明白的。也许他们还会觉得很可疑?她不能暴露自己。甚至当火车停了下来,他们在威布里奇的小站下了车,到了乡下,南希也一言不发。他们上了一辆漂亮的,由两匹马拉着的敞篷马车,然后开车驰骋在青山绿水间,像极了真正的英国风景明信片上的风光,但南希并无一丝笑容。最后,马车拐上了一条土路,两旁是一排排的杨树,而在经过一个小木桥后,一座壮观的灰石墙庄园展现在眼前,窗户带有中梃,爬山虎的藤蔓完美地布满墙角塔和石板屋顶。
奥利弗赞不绝口:“太美了!”
确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美的风景!这里是如此安静,他从来没有来过乡下。空气中的花香、唱歌的鸟儿、河水流淌的淙淙声!他这个只见过泰晤士河的褐色水面,只呼吸过城市污染空气的人惊讶极了。
“他们真幸运呢,贵族们!”他低声对南希说,他们在巴贝奇身后一起走上大门的台阶。
对于所有的问题,他的朋友都只是动动下巴作为回应。她到底怎么了?自从巴贝奇摧毁了那只苍蝇,或者说看起来像苍蝇的东西,她一直在生闷气。奥利弗不明白,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他就是为了她而来……至少这个景色是值得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接下来的时间要和生闷气的南希、一个疯狂的科学家以及一个对数学充满热情的老伯爵夫人一起度过,这让奥利弗高兴不起来。
庄园的门打开了。
“阿达,我亲爱的朋友!”
奥利弗抬头想看看著名的阿达·奥古斯塔·洛芙莱斯长什么样,他的嘴张得像一个大大的“O”。他用手肘碰了一下南希,南希抬起头来。
“天啊!”她终于从游离状态中走出来。
台阶上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她漂亮得令人难以置信,虽然发型有些凌乱。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细节——她在抽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