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思念(外二篇)

2022-05-30 10:48黄迎红
雨露风 2022年10期
关键词:长发蒲公英外婆

黄迎红

回顾几十年的来路,经历过无数次的别离,唯有与母亲的别离,让我体验到了人世间最心痛而又难以忘怀的牵挂。

昨夜,我又梦见儿时的我,光着脚,在风卷树叶、尘土飞扬的黄昏里,哭喊着到处寻找母亲……十三年了,我多么想在这梦里能与母亲相聚,和母亲说说压抑在心中的哀思,续说我们还未了却的母女情缘,可回回梦见的都是母亲那清瘦的背影,叫我如何不泪流满面。

儿时,母亲留给我的总是背影,她拎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匆忙离家。记事起,傍晚我多是蜷在外婆的怀里,外婆背倚门框坐在门槛上,向着门外。外婆咧着嘴讲跟她一样老掉牙的故事,我听腻了就伸手去摇她仅剩的一颗门牙,摇着摇着,就笑了。

白天,母亲不出门的时候就在房间写字台面前,一坐就是半天。我跑进去拉她的衣角,想要爬到她腿上坐坐,都被她断然推开。她便冲着门外喊道:“妈,把小红带出去,我赶着写材料呢。”我就哭着被外婆拽到了外面。

晚上,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数着小窗里的星星,还有小花被上被月光照亮了的花朵。贴在母亲的胸口,听着父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就睡着了。可常常一觉醒来,身边睡的却是外婆:“你妈去给你买好吃的了。”

儿时,因为母亲不搭理我,心里便怨恨她。在地上打滚,见水汪就湴,天天一身泥巴。看到她收拾完锅碗瓢盆,在灯光很暗的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洗着我的衣服时,感到一种被母亲抚摸的畅快。

童年的母爱是外婆给我的。在外婆怀里,背上书包了还不会用筷子,不会系鞋带,这样的宠溺止于小学三年级。外婆突然中风,一夜之间我长大了。母亲开始吆喝我自已盛饭、洗衣、刷鞋、倒马桶。那时,心想,我一定不是她亲生的。有几回,我跑到大门外的马路上,期待亲妈的出现,泪眼婆娑地扑过来把我抱在懷里,叫声“亲骨肉”。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我慢慢长大,也遗憾地接受了我是她亲骨肉的现实,怪只怪我摊上了娇生惯养、被外公外婆宠坏了的独生女——一个缺乏柔情、不懂心疼女儿的母亲。

转眼到了初中。开始盼着,读完高中,当个女兵,离她远点。后来兵没有当成,不分缘由地又恨起了母亲。好在离开她的愿望还是实现了。那天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扔到她面前,得意又狠狠地说:“这下你省心了吧!”

直到母亲去世多年才知道,那个时候当个女兵有多难,一个街道都摊不上一个名额。母亲为我这事找过公社的领导,找过地方人武部的政委,最后却被我们居委会主任家的女儿当成了。父亲说,母亲知道我怨恨她,不做解释,就是避免我对人家产生怨恨。

我曾对着母亲的背影发过誓,长大了绝不做她这样的母亲。后来,我做了母亲,当我将儿子送进幼儿园,由于急着上班,决然地推开儿子抱住我不放的小手时;当我加班而让儿子一人在厂门外滚得满身泥巴时;当我为了工作忘记儿子晚饭没吃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我想起了母亲。原来,很多的不理解与懂得是需要生活来注释的。

其实,做母亲的心里时刻都装着孩子。有一回她搂着我儿子说:“你跟你妈小时候一样调皮,长得比你妈结实。”还说我那会精瘦得能从很细的水泥筒钻进去,她在外边急得要命,我却在里面偷笑,出来时就像个泥猴子……母亲讲了很多都是我记忆里全无的事情。

母亲,就是用她的经历给我树起了人生榜样。她只有初中文化,却从企业的一名会计,做到了国家干部。秉承了母亲的工作习惯,任何事都可以丢下,工作不能。因而,这也成了我堂而皇之以忙碌为借口疏忽了她。我也拍着翅膀飞出了母亲的视野。母亲老了,她只能定定地站在我身后,目送我的身影渐渐远离。

梨花落尽,恨日头匆匆。那一次对母亲的疏忽,酿成了我的终身遗憾。母亲被小小的感冒危及生命。那天,我握着母亲的手时,她已经不再理我。那一次,是我今生唯一的一次,将母亲拥在怀里,失声痛哭。“我没有妈妈了!”才深感母亲是我最爱的亲人。

如今我最羡慕的,不是别人大富大贵的生活,也不是别人家族的荣耀,而是他们在回家的时候,能喊一声“妈妈”。每到母亲节,我能做的,就是为妈妈祈福:愿天堂里没有病痛和辛劳,只有快乐与幸福!没有妈妈的母亲节,女儿非常怀念天堂里的妈妈。

长发飘飘梦依旧

头发的风采每年都在变,尤其是女人的发型,一时流行短发,又一时流行拉丝暴炸式,今年似乎卷发又在走俏,什么轻盈的、流畅的、弹力的、蓬松的……各种染色的烫发,也甚为流行。这就给了女人的审美带来了几分神秘、几分诱惑。很多姐妹跟着潮流而频换着发型,似乎唯有这样才不失为做个时尚而漂亮的女人。

我是个对时尚敏感又酷爱美丽的人,在衣着上追求时尚跟着潮流,但在头发造型上,却不随波逐流,依然保留着披肩直发,不染不烫,执着留了十多年。倒不是因为老公喜欢我长发才为他而留,而是我不喜欢短发。曾经看过一篇名叫《短发》的文章,深以为然,只有真正漂亮的女人才敢剪短发。小V高额的脸型,圆顶弧线柔相的头型,发量自然饱满,天生具备这些特质的女人,短发才能在彰显出她们清爽干练的同时又不失气质,那是知性女人留的发型。而我偏爱披肩长发,是喜欢也是习惯。或是儿时受母亲的影响,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母亲的腰,母亲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迎风撩起,轻拂到我的脸颊,似母亲轻抚般的温暖令我陶醉其中。不过,除了恋母亲的长发外,我也总觉得长发才能把女人的美淋漓尽致地诠释出来。那种美并不仅仅局限于面容和身材,更多的是来自内心,来自内涵充溢着的气质。

如果说,头发是一面旗帜,标志着一种个性的张扬,那么,长发就是把女性的缠绵细腻发挥到了极致。于我而言,那一缕细长的青丝,就像我一个个朦胧而又飘逸的梦,在梦里蕴藏着我许多的缱绻哀婉的情愫。也许,现代女性大多是拒绝做梦的,她们需要的是真实的奋斗、真实的成功。然而,在这纷纷扰扰的都市生活中,我却依然执着地做梦,关于爱情,关于远方,关于文学,关于漂泊……

我总爱在黑夜中站在阳台上晾发,感觉特别静谧安好。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虫鸣,看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流泻在我的长发上,看着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如梦似幻的光芒,那一刻,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如诗般脱俗的韵味。一点心香,一袭月光,静谧的气息,萦绕着缕缕发丝散发出淡雅而醉人的芬芳,那是任何名香水都无法企及、无法营造的氛围。当那芬芳渗漫浸潜了肌肤和心灵,思绪就会徜徉在一片安宁而纯净的世界之中,飞翔得很远。在这里,我能寻觅到我最大的快乐和幸福。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发已经与我的思想和生活方式紧密相连。比如,我喜欢闲暇时看书,喜欢听些深情舒缓而感伤的情歌,喜欢在纸上写下如烟似雾、风花雪月般的诗句,喜欢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去经历一场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喜欢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坐在窗前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回忆之中,喜欢一杯清茶或一杯咖啡相伴的小资生活。

从来就偏爱琼瑶小说中的女子,她们都是长发飘飞,衣袂翩然。我也在努力成为这样一个女子:濯清涟而不妖,清丽脱俗而又具有诗情画意。我常常在不同的场合中,在发型上做文章,尝试着改变出不同的形象。有时候,我会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穿一短裤和公主衫,光着脚丫,穿一双拖鞋,在海滩上,仿佛看到了过去天真烂漫的自己;有时候,着一身职业装,踩着高跟鞋,走进正规场合的会场里,也像《杜拉拉升职记》中的白领一样;有时候,一袭复古雅致的旗袍,撒一肩如水般的柔直长发,在T型的舞台上秀上一回,又是一个标准古典淑女的形象……每一次改变带给我的都是焕然一新的心情。

在人生的舞台上,长发使我完整地扮演了各种角色,让我体味到生活是如此的缤纷多彩,也使他人即同事和朋友们常常为我的新形象惊喜而赞叹。

绵绵密密的长发是一个丰富而细腻的世界,在那里印刻着我这些年来从未改变的执着。每一次走在徐徐夜风的都市街头,我总会在飘动的长发中看见一个白净的女孩,有着一双温和而明澈的眼睛,带着一抹超然而恬静的微笑,似一支悠扬而隽永的小夜曲在夜色中久久回旋。那就是我,长发依旧,心中纯洁而斑斓的梦想依旧。

飘飞田野的蒲公英

黄昏时分,从运河风光带散步归来的路上,余光被路旁的一朵蒲公英绊住了,再也扯不开。屏住呼吸,久久凝望,不舍离开。

那是一株顶着洁白小绒球的蒲公英,像棉花糖般的花种子,纤细地擎在花坛绿油油的叶丛中,非常可爱。真想轻轻地将它捧在手心,可担心它薄如蝉翼、玲珑的身姿,随风飘走离我而去。

几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蒲公英的存在,它的到来,好像一刹那,将我从城市带到了乍暖还寒的那个初春的乡野里。

蒲公英,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喜欢的花,那种感觉也是懵懵懂懂的。在今天我对某一种花的喜欢,不等于排除了蒲公英。尤其在眼下,没有哪一种花,可以超过我对它的喜爱了。

蒲公英,我们家乡称它“谷谷丁”。它是我眼里的早春儿,在“草色遥看近却无”时,茅草尚未泛青,大地一片昏黄,沟沟渠渠还跟冬天差不多的光景,它却顶破春的泥土抢先生发了。放学的路上,我常在沟渠小河边那杂树野草丛中翻找,扒开枯黄的茅草便可见埋藏在下面的一棵棵已翠生的谷谷丁。它就这样在我来回过往的一天天伫盼下,在褐色泥土上吐露出绿芽,沐浴了一场春雨之后,便郁郁葱葱疯长了起来。

谷谷丁叶片有两种,狭长的椭圆形和带锯齿的花边。早春的谷谷丁味道最美,我们在草丛里翻寻,一颗颗被挖起,却总也挖不完似的,这里挖了那里长,前边挖过后边有。就是那叶间白色的汁液,黏稠得很,稍不在意弄断了,那汁液沾到手或衣服上,时间长了变成青黑色洗都洗不掉;放进书包里更惨了,书本的封面被粘上,撕开就不成样子了。后来,母亲在我书包里放了个盛干面的口袋,放学了一袋谷谷丁野味也就拎回家了。

母亲先挑出嫩的,用开水焯一下,拌点盐巴,或直接洒上酱、油、醋,就是佐餐的美味了。有时不焯水,洗净直接掺进玉米面煮熟了吃,这已算不错的了。无论怎么做,蒲公英终究脱不了苦涩,但那时人们仍然无条件地喜欢。贫穷,让蒲公英的苦涩在舌尖上也成了幸福与享受。

剩下的我会送到西邊张三爷家,看着他加入些其他的野草,剁几下一起倒进猪食槽里。小猪崽卷着尾巴哼唧哼唧地吃得欢,乡下人眼里看到的是年底猪出圈时的价钱。那样的春天,人与猪同食一篮子草,自自然然。

对于我们,谷谷丁作为儿时口中食的那一点满足感,远远比不上追逐小伞花来得欢愉。那阳光灿烂的小黄花,一朵接一朵,如江南油纸伞一般平铺着,枯萎后簇拥到一起,被花托裹着,颜色逐渐白起来,体态也轻盈起来,最后成为我们黑乎乎的掌心里飘忽的一朵朵小白伞,一片片小雪花。

早春里谷谷丁的幼苗与苦菜实在太像,不易分清,但小伞花飘起来就不必分辨了。苦菜也许太苦,太沉重,它的种子只能悄悄跌进草根下、泥土里。漫天浮游的小伞花才是谷谷丁。那白,真是纯净,不带有任何杂质;那软,摸一下,心里立即升腾起如丝般的柔软,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去追逐,想要拥有。

放学路上,无需刻意寻找,走着走着,只要有一丝风,它就会悠悠然然地飘到眼前,落在发际、衣襟。伸手去捉,又常常因为我轻轻地一呼吸,它又飞往别处。偶尔幸运,也能在丛草间发现刚成熟还没有来得及飞走的,可是,无论我多么小心,多想最大限度地摘取,刚才还饱鼓鼓的小圆伞,摘到手里立即炸裂了,漫天飞舞。那时,追逐谷谷丁的脚步是轻快的,早忘记春天里舌尖上的苦涩,只有满心的欢喜。

几十年过去,四乡八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谷谷丁没有变,一个无人的墙角,一个偏僻的沟坎,水泥路面缝隙那星点泥土,都能扎根。越是贫瘠的地方,越是愿意安家落户。沟沟坎坎,坑坑洼洼,然后,让自己发芽,生出又一个春天。只是,我改口叫它“蒲公英”了。

蒲公英,一头连着我儿时的苦乐,一头系着我幸福的生活。它飘飞的田野是我心中不忘的快乐回忆。在今天高楼林立的角落,被当做野草拔掉、被市民挖走,见到它仍会有莫名的感动,不只为它绽放的欣喜,还因它给我捎来了春的况味,足以让我忘了尘世的喧嚣,心如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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