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津东
引 子
明朝,保定府有个穷小子叫宋百泉,每日里靠在山上砍柴为生。传聞,有一天宋百泉在山上砍柴时,看见一只浑身金光闪闪的小公鸡。这只金鸡在前面跑,宋百泉就在后面追。金鸡在树木山石间钻来钻去,一路跑到山顶,钻进一个树洞不见了。宋百泉伸手进树洞左抓右掏,却什么也没摸到。宋百泉不死心就在树下挖,结果挖了足足三尺深。金鸡没找到,却挖出一箱子金元宝来。宋百泉靠着这一箱子金元宝起家,开始买地收租,进城开店铺,几十年来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成了当地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宋百泉为了感谢那只金鸡,就在当初发现金鸡的山上砍树平地,大兴土木建起了一座院墙高大、屋舍重重、气势恢宏的庄园,起名金鸡庄。
闻鸡起舞
这天一大早,金鸡庄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原来是宋百泉过五十大寿。宋百泉的夫人已经去世三年,膝下只有一女宋云裳。
这次过生日,宋百泉只请了几位客人,其中就有京城六扇门的名捕马洛。马洛年届三十,上个月宋百泉在京城的当铺被盗,就是马洛将盗贼捉拿归案的。这次马洛来保定府公干,宋百泉就再三邀请马洛到庄上赴宴。
马洛盛情难却,办完公事来到金鸡庄时已是过午。宋百泉穿了一身大红绸缎的员外氅,满面笑容地亲自到庄门口迎接。
宋百泉热情地把马洛请到正堂。此时正堂已经来了两位客人,是顺天府长威镖局的总镖头葛洪山和大名府的名医孙西焕。这两人年纪都在四十岁上下,葛洪山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而孙西焕身材瘦高,面目和善。宋百泉介绍说这二人是自己的结拜兄弟。马洛与两人初次见面,寒暄几句后就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喝茶。
葛洪山为人豪爽,知道马洛是六扇门的捕快,就走过来说:“马大人,我见你没穿官服,就斗胆喊你声马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练家子,现在还未到开席时间,咱们去花园里随便练几下,解解闷。”
马洛连忙站起身来,摆手推辞。奈何葛洪山技痒难忍,不由分说地拉上马洛就往花园走去。
葛洪山手挽着马洛来到空地中央,抱拳拱手道:“承让。”说罢身形一转,施展出牵、搭、锁、靠的擒拿功夫,与马洛斗在一起。连绵不绝的攻击仿佛一张大网把马洛罩在其中,却都被马洛一一化解。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打了小半个时辰。葛洪山猛地一招“流星赶月”,挥拳击向马洛的后背,却被马洛轻盈躲过。马洛顺势脚下一勾,葛洪山失去重心就要摔倒,马洛身形一闪把葛洪山扶住。葛洪山稍微一愣,满脸通红,马上哈哈大笑起来,挑起大拇指说:“马兄弟,真是好功夫。依我看,什么江洋大盗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马洛笑着解释自己抓差办案更多的是靠头脑,而不是靠拳脚功夫。
虽然已是寒冬,两人却都出了一身汗,便各自回宋百泉给安排的客房,换身衣服。马洛在回去的路上,无意中听到假山后有个女子低声说:“人还没到,计划有变。”
马洛想再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马洛回到客房休息片刻,便被邀请到宴客厅。宋百泉、葛洪山、孙西焕、马洛四人落座后,丫鬟宁儿陪伴着小姐云裳从后宅过来给大家问安。
云裳姿容秀丽,落落大方,依次给两位叔叔敬酒。最后来到马洛面前嫣然一笑说:“马大哥,经常听我爹说起您,上次当铺的案子多亏有您。小妹先干为敬,替我爹谢谢您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马洛连忙说:“云裳小姐,你过奖了。”云裳又寒暄了几句就向众人行礼,回后宅去了。
席间大家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喝得十分尽兴。葛洪山有些醉意,举着酒杯对宋百泉说:“大哥,这么多年要不是我们几个保守秘密,您现在……”孙西焕闻听,连忙打圆场说:“老三,看来你是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看到宋百泉脸上有些不悦,葛洪山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举起一杯酒说:“大哥,我喝多了胡说,自罚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时已是深夜,葛洪山和孙西焕会在庄内多盘桓几日,宋百泉也请马洛在金鸡庄留宿一晚,明天早上再下山。
马洛等人所住的客房在同一个院落里,每个房屋前有雕梁画栋的回廊连在一起。马洛洗漱完躺在床上刚要睡觉,忽然听到院子里有狗叫和人大声呼喝的声音,急忙起身穿好衣服去看个究竟。
马洛来到门外仔细一听,是葛洪山的声音,就顺着声音来到葛洪山的房前,只见院子里的黄狗正对着房门汪汪直叫。这时,宋百泉等人也闻声前来。房门没有锁,马洛走上前推开房门,只见葛洪山正浑身大汗地挥舞着宝剑在房间一通乱砍,仿佛在与一群看不见的敌人厮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看剑!哪里跑!”
大家看着这诡异的场面都面面相觑,宋百泉冲着葛洪山大声喊道:“三弟,难道你中邪了不成?”
马洛瞅准葛洪山挥舞宝剑的空当,飞身冲到了他身边,一手紧紧握住葛洪山拿剑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肩膀说:“葛大哥,有我们在,不用怕!”
葛洪山仿佛认出了眼前的人是马洛,忽然浑身虚脱,瘫倒在地,手中的宝剑也当的一声掉在地上,眼睛却用力瞪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孙西焕连忙跑到葛洪山身边,取出几支银针插在葛洪山的人中、百会等几处穴位上。只见葛洪山神志恢复了片刻,但仍说不出话,用力瞪圆眼睛,伸手指了指桌子,头一歪就不动了。孙西焕摸了摸他的脉搏,把他睁着的眼皮合上,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马洛用手探了探葛洪山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马洛起身走到桌前,只见桌子上有一只青花瓷碗,碗里有半碗菌菇汤。马洛端起碗,闻了闻,并无异味,就让孙西焕来看一下。
孙西焕仔细看了看剩下的汤,大吃一惊,用汤勺盛起一个颜色青绿的蘑菇说:“这种蘑菇有毒,叫鬼手青,误食后会产生有人攻击自己的幻觉,中毒深则会丧命。看来老三是吃了毒蘑菇,中毒身亡的。”
宋百泉立即把庄上和客院里的仆人、丫鬟都叫过来,交由马洛询问。马洛询问一番,结果每个人都说不曾给葛洪山送汤,也没留意有什么人进了葛洪山的房里。马洛想:这客院并无专人看管,每个人都有可能提前准备好这碗毒蘑菇汤,并在酒宴中抽空溜出来,把汤放到葛洪山房内。葛洪山以为是家仆送的醒酒汤,不加怀疑就喝了。可以说金鸡庄上每个人都有嫌疑。
马洛正在思考时,抬头看到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中一只雄鸡正对着初升的红日报晓,一个青年人正在旋身舞剑。画作着墨不多,但十分传神。画上题着四个字“闻鸡起舞”。
马洛看着画,想起刚才葛洪山挥舞着宝剑和中毒后产生的幻象拼杀的情景,不禁觉得更加诡异。
鸡犬升天
葛洪山的尸体暂时停放在房间里。马洛走出葛洪山的房间时,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把山谷、树木、房屋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第二天,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因为马洛公务已经完成,也想破了案子再走,就留在了金鸡庄。
下午,金雞庄的庄门被叩响了。门房的家丁打开庄门,见是一个风尘仆仆、身材瘦小的年轻人。
年轻人拍了拍身上的雪,说:“我叫万连峰,是从杭州来给宋百泉宋大伯祝寿的。本应昨天赶到,但因为路上大雪耽搁了,晚到了一天。”
家丁引万连峰来到会客厅,万连峰见到正中端坐的宋百泉便跪下行礼:“宋大伯,小侄万连峰给您祝寿来迟,请您海涵。”
宋百泉把万连峰搀扶起来问:“你是万柏贤弟的儿子?你父亲可好?”
万连峰说:“我父亲上个月病逝了,临终前交给我一封信,让我来投奔您,并说让我和云裳小姐早日完婚。”
宋百泉闻听,把话题一转:“贤侄,你也别太伤心,到我这金鸡庄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你一路劳顿,吃完晚饭先休息,明日咱们再慢慢聊。”
家仆带万连峰去客院,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万连峰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来宴客厅吃晚饭。
晚饭依旧是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孙西焕与万连峰的父亲从小相识,谈起一些往事,又想到故人已逝,不禁长吁短叹。
席间云裳小姐依旧由丫鬟宁儿陪着来给大家问安。但是云裳见万公子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脸上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向大家问安后就回闺房去了。
万连峰连日赶路累了,吃饭时忍不住打起哈欠,强打着精神敬了长辈们几杯酒,有些醉意,吃完饭就独自回房休息去了。
宋百泉命人把杯碟撤去,沏上上好的龙井茶,一边品茶,一边议论起葛洪山的死因来。宋百泉说:“八成是三弟向庄里的家仆要一碗菌菇汤,那家仆不识得毒蘑菇,就误做了一碗毒汤,事后见到三弟被毒死,吓得不敢承认了。”
马洛点头说:“有这种可能。”孙西焕又说起万柏的病故,以前兄弟四人,现在就剩下两人了,不禁眼圈发红,唏嘘不已。
众人正说着话,忽然客院方向传来几声凄惨的狗叫声,叫声渐渐减弱。马洛闻听低声叫了声“不好”,马上冲出宴客厅,向客院跑去。
马洛跑到客院前,忽然停住了脚步。原来马洛等人在宴客厅吃晚饭品茶的这两个多时辰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又在外面积了厚厚的一层,之前的脚印已经被覆盖住。但雪地上万连峰从宴客厅径直走到客院的一行足迹,清晰可见。
雪中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万连峰房间外的回廊边上。马洛走上前去,房间内已经悄无声息。马洛推开房门,只见万连峰和那条黄狗被高高地吊在房梁上。马洛见房梁颇高,就呼喊人来,众人闻声都赶了过来。
大家搬桌子、踩凳子才把万连峰和黄狗从房梁上解下来。孙西焕奋力抢救,却已是回天乏术。
宋百泉惊慌地问马洛:“马大人,这……他是自己寻短见的吗?”
马洛皱眉摇了摇头,说:“待我先在院中查看一下。”然后走出去沿着连廊把客院的每间房都搜了一遍,最后回到万连峰的房间对宋百泉和孙西焕说:“我来客院时仔细观察过,雪地上只有万公子一个人的脚印,从宴客厅一直到房门外的回廊边,无其他进出客院的脚印。而客院里别的房间都没有人。”
他又指着地上黄狗的尸体说:“这样看来,万公子应该是自杀。可是他为什么要把黄狗也吊死呢?”
听完马洛的话,宋百泉满脸惊恐地问:“这难不成是鬼怪作祟?”马洛摇头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我猜测万公子是酒醉中被人吊死在梁上,院子里的黄狗听见屋内有动静就在门前叫。凶手怕黄狗坏事,就开门把黄狗引到屋内,然后将狗吊死。但我还没有想通为什么雪地上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但可以肯定凶手不在咱们几个人之中。”
这时孙西焕忽然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卷“咦”了一声。
只见墙上那幅画上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仙人正在天空中踏着云朵在飞行,脚下有一只鸡和一只狗也正飘飘然离开地面向空中升起。画上题了四个字“鸡犬升天”。
马洛联想到万公子和黄狗被吊在高高的房梁上,禁不住紧皱双眉。宋百泉见客房里接连出现似乎暗指死者的画卷也很是惊讶,就把负责照料万连峰的佣人宋吉找来一问。宋吉结结巴巴地说:“老爷,我记得,下午我带万公子到这房间……然后我又给万公子端来洗脸的热水……那时墙上肯定没有这幅画。不知道是谁挂在这儿的。”
孙西焕忽然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冲着宋百泉说:“会不会是……”马洛转头看向宋百泉,只见宋百泉向孙西焕使了个眼色。孙西焕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只是向着宋百泉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可是他不知道,马洛能读懂唇语,知道孙西焕说的两个字是“金鸡”。
鹤立鸡群
第三天,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吃过午饭,孙西焕见宋百泉依旧心神不宁,就向宋百泉建议:“大哥,听说山下的真觉寺有几位高僧,我看咱们还是请几位大师来庄上做几场法事,驱魔避邪。”
宋百泉听了,似乎有些犹豫,并没有答话。
这时,庄门口又响起了叩门声,家丁打开庄门一看,外面是一个英俊的年轻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还跟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书童。书童走上前递上一张拜帖说:“这位大哥,有劳您进去回禀一声,说杭州万连峰万公子来拜见宋老爷。”
家丁急忙进去回禀,宋百泉听说又来了一个万连峰,顿时满腹狐疑,让家丁把客人领到会客厅,并命人把马洛和孙西焕也请了过来。
不多时,这位万连峰和书童走了进来。只见万连峰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万连峰来到宋百泉身前倒身便拜:“宋大伯,小侄连峰有礼了。”然后转身给孙西焕叩头:“孙二伯,小侄给您问安了。”
行完礼,万连峰站起身来说:“上次在杭州见到您二老时,小侄才八岁。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您二老还是风采依旧。”
说完,他一招手说:“小侄本来是给您祝寿的,怎奈路上耽搁了时间,请您恕罪。”身后的书童双手捧着一个礼盒送到宋百泉的面前。宋百泉让家仆接过礼物。
万连峰又让书童拿过两份礼物,一份交给孙西焕,然后问:“咦,我葛三伯没有来吗?”
宋百泉叹了口气就把葛洪山中毒身亡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说:“贤侄,实不相瞒,昨天家里还来过一个小子,自称是万连峰。晚饭后不知道怎么就吊死在梁上了。这两天家里真是怪事连连。”
孙西焕问:“贤侄,你父近来可好?”
万公子眼圈一红说:“家父上个月病故了。家父临终前让我来金鸡庄投奔宋大伯,择吉日和云裳小姐完婚。”
原来万连峰本来是从水路坐船过来,在客船上认识了一个谢公子,两人相谈甚欢,万连峰就告诉了家里的情况和自己这次准备到金鸡庄完婚的事。有一天深夜,万连峰睡得正熟,不知何故船舱进水,很快就沉没,还好万连峰熟悉水性,和书童游上岸来。但是那谢公子却不见了踪影。万连峰丢失了行李衣物,包括一封父亲写的书信,还好他贴身带的金叶子还在。上岸后他又买了马匹和贺礼,改走陆路过来,今日方才赶到。
宋百泉听完,命家丁带着万连峰去看那个自称万连峰的尸体。万连峰看了确认此人就是船上的谢公子,而且在谢公子的身上找到了那封万连峰父亲写的书信。
宋百泉见这位真的万连峰一表人才,谦逊有礼,又出手阔绰,很是喜爱,就让云裳出来与万连峰相见。万连峰送上上等的胭脂水粉,云裳也是心花怒放,笑靥如花。
晚饭时,大家开怀畅饮,仿佛连日里笼罩在金鸡庄上的阴云已经驱散,就连马洛也被万连峰接连敬酒,多喝了几杯。
转天一大早,马洛就被万连峰的书童给吵醒了,一问才知道原来书童早上起床伺候公子洗漱,却发现公子没在房里。到处找也没找到,急得在院里高声呼喊公子。
宋百泉聞听后令全金鸡庄的人一起寻找万连峰的下落。
万连峰的尸体在后院的鸡舍里被发现。他被绑在鸡舍中间的柱子上,心口插了一把匕首,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惊讶的表情。
鸡舍里光线昏暗,气味难闻。马洛四下张望,然后在鸡舍里面的墙上看见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只神采奕奕的仙鹤傲然站立在一群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小鸡中间。画上写着“鹤立鸡群”。
饶是宋百泉见多识广,接二连三匪夷所思的命案也使得他面色苍白,六神无主。
孙西焕见马洛不在身边,走过去对宋百泉悄声说:“大哥,您看这些人死得都这般离奇,连名捕马大人一时都毫无头绪,会不会真是那‘金鸡作怪啊?”
宋百泉听了,打了个冷战。
在金鸡庄上有个佛堂,就建在当初发现金元宝的那个树洞旁,供奉着对宋家有大恩的那只金鸡的牌位。
宋百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匆匆忙忙地离开鸡舍,来到佛堂,把自己锁在里面,不停地烧香祷告,连午饭都没有吃,一直在佛堂里。
云裳得知万连峰被杀的消息,自是伤心欲绝,痛哭失声。丫鬟宁儿在一旁不停劝慰。
呆若木鸡
马洛又对管理鸡舍的奴仆进行了一番盘查,发现负责鸡舍的赵二昨晚多喝了二两酒,夜里睡得死死的,什么也没听见。
下午,马洛独自来到宋百泉闭门不出的佛堂,叫开门后,走了进去。
马洛和宋百泉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然后从佛堂里出来拱手对宋百泉说:“宋员外,我一人在此人单势孤,我马上下山去保定府调一班官差衙役过来,一是保护庄上的安全,二是彻底搜查凶犯。山上雪还没化,我现在下山最早也得明天中午带人回来。就此别过吧。”说完就急匆匆地下山了。
马洛走后不久,孙西焕也来到佛堂。孙西焕说:“大哥,我觉得事不宜迟,还是应该尽快下山去请真觉寺的高僧来庄上,就算不能驱邪除魔,给死去的人念经超度也好。”
宋百泉点头同意。孙西焕辞别宋百泉后,离开金鸡庄从后山抄近路赶往真觉寺。宋百泉又回到佛堂,把自己关在里面闭门不出。
过了片刻,佛堂的门开了,宋百泉从里面出来,走回自己休息的内院。
宋百泉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步履缓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坐了片刻,忽然发现墙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一幅画。画上是两只公鸡正在相斗的情景:一只公鸡脖子上的羽毛竖起,拍打着翅膀,作势就要扑上去狠啄对手;另一只公鸡却呆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画上题的字是“呆若木鸡”。
宋百泉由惊讶转为恐惧,又由恐惧转为愤怒,他冲上去三下两下把画撕个粉碎,丢在地上。
当宋百泉撕完画回过身,却赫然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宋百泉惊得当场呆立,真个是呆若木鸡。
那人嘿嘿一声冷笑,猛地抽出匕首向宋百泉心口刺来。电光石火间,宋百泉身形一闪,转到对方身后,猛地一掌切在那人后脖颈上,把那人打倒在地。再上去冲着那人当胸狠踢一脚,随后从身后掏出锁链把那人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笑着说:“总算等到你自投罗网了。”说罢一把撕去自己脸上的伪装,原来正是本应该已经去了保定府搬救兵的马洛。
此时,窗外院子里灯火通明,藏在外面的宋百泉和家丁们都冲了进来。
来龙去脉
转天晌午时分,孙西焕带着一位出家的僧人回到金鸡庄,见到宋百泉安然无恙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给宋百泉引荐僧人说:“这位一空大师精通《药师经》,诵完经书凡中毒身故的人三日内都能够起死回生。”
宋百泉、孙西焕和一空到了客房,只见葛洪山的尸体停放在床上,从头到脚盖着一块白布。
一空来到床前,冲着尸体念诵了一遍经文,然后用手一指葛洪山的尸体说:“施主,起!”
只见蒙着白布的尸体缓缓地坐了起来,尸体坐直身子后僵直不动了片刻,忽然尸体猛地把头上的白布往下一扯,哈哈朗声大笑起来。原来躺在这里的不是葛洪山,而是马洛。
马洛拍了拍手说:“来人啊。”
四名家丁推门进来,后面进来的两个人双手紧紧抓住被绳索捆绑着的葛洪山的胳膊。
马洛冲着孙西焕正色说道:“昨晚葛镖头图谋刺杀宋员外被我当场抓获,已经招供出你是同伙,我看你还是自己招认了吧。”
葛洪山急忙大声辩解说:“二哥,你别听他胡说,我什么都没招。”
孙西焕愣了一下,知道事情已败露,长叹一声道:“我自以为这个计策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马大人识破了。”
马洛说:“你们把每个杀人现场都配上一幅相关的图画,为的是故作迷阵,让大家以为是鬼怪杀人。因为这场大雪,那个假冒的万连峰被杀时雪地上只有一行脚印直到门前的回廊处。这就是说案发时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客院,而这回廊相连的几间客房里只有一具‘葛洪山的尸体,所以凶手只能是‘死去的葛洪山。”
马洛对孙西焕说:“在葛洪山中毒而死的时候,是你号脉确认他死亡的,用你医生的身份使我先入为主。当我探葛洪山鼻息时,他闭住呼吸,让我误以为他的确已经死亡。既然葛洪山是假死,那么你肯定就是同谋共犯。只要这个谜团解开了,整个系列杀人案件就可以连到一起了。装作死人的葛洪山把酒醉的假冒的万连峰吊死,又把真的万连峰杀死在鸡舍内。于是我假装下山去请官兵进庄守卫,给你们只留下一晚上的时间动手行凶,你们果然中计自投罗网了。”
马洛转过身问宋百泉:“你们之间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宋百泉沉默了许久,然后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
三十多年前的一天,宋百泉在山上砍柴时,遇到了一个深受重伤、浑身是血的镖师,镖师自称叫李金基。李金基随同镖局的镖师护送一趟镖路过太行山,遇到了强盗。结果双方打了一夜,两败俱伤,镖局里只有李金基带了一箱黄金杀出重围逃了出来,辨不清方向来到山上,遇到了宋百泉。
李金基知道自己伤势过重,生还无望,临终前就托宋百泉把那箱黄金送回镖局,也算对死去的镖师们有个交代。
当时山上还有挖野菜的三个小孩见到了这一幕。
李金基死后,宋百泉把他埋在山上,但并没有把那箱黄金送回镖局,而是据为己有,并让那三个小孩保守这个秘密,条件是照顾他们不再受穷挨饿。
于是宋百泉和三个小孩结拜为兄弟。他对他们如亲弟弟一般,花钱请老师教其中一个小孩学武,一个学医,还有一个学做买卖。这三个小孩就是葛洪山、孙西焕和万连峰的父亲万柏。
马洛转过身看着葛洪山、孙西焕说:“可是你二人贪图宋百泉的这份家业,想谋害宋百泉,再以叔叔的身份,照顾孤女云裳,进而霸占金鸡庄。但又听说万连峰要来和云裳小姐完婚,担心影响你们的计划,于是就设计把万公子也除掉了。”
葛洪山和孙西焕听了低头不语。
马洛接着说:“但你们没有料到宋员外把我请来赴宴,加上万连峰晚到,把你们的计划打乱了。我那天听到一个女子在背地里说计划有变,那个人应该是丫鬟宁儿吧?毕竟在房间里放那碗毒汤,葛洪山装死时的吃喝,还有把万公子骗到鸡舍,宁儿都是最佳人选。”
然后他指着一空说:“这位一空和尚应该也不是什么真觉寺的高僧,而是你们找来帮你们演中毒的葛洪山死而复生这场戏的帮手。”
葛洪山听完马洛的分析说:“马兄弟,你说的就好像你都亲眼所见了一样,栽在你手上,葛某心服口服。我是利欲熏心,犯下大错。唉,杀人偿命,我无话可说。”
孙西焕也叹了口气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宋百泉不禁急得直跺脚说:“你们真是糊涂啊!如果这份家业能换你们俩活命,老哥哥我也愿意啊!”说罢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葛洪山和孙西焕惭愧不已。
马洛命人把葛洪山、孙西焕、宁儿、一空和尚关押起来,派专人看管,又写了一封书信让一名家丁去保定府报案,找官差来押解人犯归案。
另有真相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天色已晚。马洛准备再住一晚,明天就下山回京城。宋百泉设宴招待马洛,一来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二来给马洛饯行。
虽然凶手都已捉拿归案,可马洛还是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
酒过三巡,宋百泉又给马洛满上一杯酒说:“马大人不愧是京城名捕,真是明察秋毫,智慧过人。”
马洛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说:“我一直觉得这件案子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却一时想不清楚。”
宋百泉说:“但不知马大人觉得哪里有问题呢?”
马洛说:“也许是我多虑了。我以为这四起杀人案的画按照‘鸡在四字成语中的位置,本应依次为鸡犬升天、闻鸡起舞、鹤立鸡群、呆若木鸡才对。可是……”
马洛仿佛着魔一样念叨着:“如果这四幅画,因为我来了,葛洪山需要先死掉,好隐藏起来杀人,所以‘闻鸡起舞提前到‘鸡犬升天之前,然后是‘鹤立鸡群,最后是‘呆若木鸡。因为中间节外生枝,才多杀掉一个假冒的万连峰,可是如果原来的计划只是要除掉你和要来完婚的万连峰,加上葛洪山假死,最多三幅图的安排就够了,毕竟孙西焕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和请僧人复活葛洪山。那为什么要准备四幅画呢?”
看着面前宋百泉的笑容渐渐消失,马洛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惊出了一身冷汗,指着宋百泉说:“如果这四张画原本是为了制造出鬼怪杀人的假象,依次杀葛洪山、孙西焕、万连峰、你自己,然后你再由一空和尚来复活,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而且万连峰的人和信都没有到,葛洪山他们不可能知道万连峰会来祝寿,应该是你写信邀请万连峰生日当天前来,然后你通过宁儿透露给葛洪山他们的吧?”
宋百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着说:“不错。葛洪山、孙西焕及死去的万柏父子,他们都是吸血的蚂蝗,没完没了地敲诈我,而且胃口越来越大,要吸干我最后一滴血才罢休。我被逼无奈只好想出这个计策。丫鬟宁儿是我的亲信,就是由她负责联系串通葛洪山和孙西焕来实施这个计策的。不过我一直担心这个计策是不是万无一失,迟迟没敢下手。直到见识了你破那个当铺盗窃案展现的过人才智,我才决定把这个杀人计划改变一下,让他们在你的眼皮底下杀人,由你来救我并把他们绳之以法。”
马洛点了点头说:“好一招借刀杀人。他们或者被杀,或者因为杀人罪而问斩,你却置身事外。”
宋百泉嚣张地大笑起来说:“马大人,他们两个人杀人可是铁证如山,而我也险些被杀呢。宁儿的命是我救的,她对我忠心耿耿决不会把我供出来,而且她罪不至死,我花些银两就可以打通关节,把她解救出来。”。
马洛叹了口气说:“可惜你忘了一点,你这个计策有个致命的漏洞。”
宋百泉一愣,忙问:“什么漏洞?”
马洛说:“就是葛洪山和孙西焕现在还活着。你被他们三个敲诈这么多年,恐怕当年你不只是见死不救、私留黄金这么简单吧?如果我没猜错,三十多年前是你见财起意,为了抢夺黄金而把受伤的李金基杀死的,而这一切都被他们三个看见了,因为有你杀人的把柄,他们才敲诈你这么多年。只要审问一下葛洪山和孙西焕就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宋百泉听了,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由三十多年前的凶案引出的系列杀人案就这样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