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源
故乡没有确切的概念,故乡就是曾经流过血汗并且生长的地方。我离开故土二十五年了,漂在江南。曾经亲临江苏民族乐队演奏的笛曲江苏民歌《茉莉花》,也曾听过被誉为“上海青年第一笛”杜聪演奏的《山茶花》笛曲、青年竹笛演奏家王华演奏的《在水一方》以及著名笛子演奏家唐俊乔演奏的《故乡的云》和《驼铃》......但我还是觉得我在农村儿时,我的小叔演奏的笛曲最令我怀念、难忘,笛声悠长。
刘庄位于洪泽湖支流东安河和西安河之间,三岔河中心,北面是小丁庄,南面是王、顾庄和河头子,西面是庄塘子、杨场,东面隔着东安河就是著名的彭雪枫四师曾经浴血抗日的朱家岗。三四三省道开通之前,这里穷乡僻壤,有顺口溜:“有闺女不嫁丁刘庄,薄泥搅水到裤裆”,“庄塘会撒鱼,刘庄会打席”,就是说庄塘人喜欢用网逮鱼,刘庄人喜欢用芦苇蔑编席子等。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旱改水之前,没有水稻,一季麦子,然后就是玉米、豆子、山芋和棉花等,村里人大都比较贫穷,我家能吃饱肚子是在改革开放后,种植了良种玉米。
故乡的河湖交错,每逢下雨,那是逮鱼摸虾的好时机,雨天能逮到好多鱼,自然也就觉得很有成就感。
村上我有两个当时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伙伴,一个是卞四,另一个是胡玉明,他们两都有姐姐,我没有姐姐;卞四有两个姐姐,胡玉明有三个姐姐,她们都会劳动,加上父母都会持家,自然比我家生活要好很多。每次和我一起玩,他两都会从家里带饼给我吃,小时候的恩情,这么多年仍然心怀感激。
村里没有什么村文化,只是过年了,会有玩旱船的,各家各户拜拜年,回报是给点钱或者香烟。
我唯一难忘的是小叔的笛子演奏,什么《城南旧事》里的《送别》、《映山红》和电影《白毛女》插曲《北风吹》等,人说音乐人生,这是穷乡僻壤的村庄里唯一能打动我心弦、使我充满神秘幻想的东西,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感受,同时梦想哪一天,我要拥有自己的乐器。
我叫小叔的母亲三奶奶,国家恢复考试制度后,小叔也曾借过几本书,想参加考试,希望能跳出农门。那时候农村人不是重视读书,大人们往往都是要求孩子们能为生产队多干活,多挣点工分。本应该读书的年华,却承受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繁重劳动。记得有一次是用锄头拢山芋沟子,小叔累了,就坐在田头看书,被生产队长发现后,就告诉三奶奶,说是小叔偷懒。三奶奶知道后,不仅把他的书撕碎了,而且还把小叔狠狠打了一顿,棍子打断了,还继续打,小叔就像一头拥有浑身力气但又无助的牛。后来小叔一气之下,从此不再看书了,也不去梦想参加考试了。每天收工回家,傍晚就吹起他那也许唯一能发泄的笛子。
那时候我才八岁,从小叔的笛声中,我聽到了哀怨、无奈、愤怒和无声地反抗。
家庭贫穷和无知,确实能扼杀一个人的天才。小叔经常吹笛子,笛声悠扬,对于我来说,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穿透心灵的天籁之音,那是贫穷生活中精神世界的极品与精华。可是后来,三奶奶说是小叔不干家务活,不务正业,硬是把小叔心爱的笛子用刀剁成两截。
由于我幼小,只能看着小叔流泪,朦胧地理解他的困惑和迷茫。
如今小叔已经离我而去了,去世后很简单,就躺在村东那块生前他自己划定的,那块得风得水得阳光的土地里。
我也再也见不到小叔了,也永远看不到他演奏笛子,故乡也随着城镇化建设而彻底消失了。但小叔那笛声,永远在脑海里回荡,忽远忽近,有时如清风细雨,有时似震耳欲聋。
小叔在世时,我每次回到故乡时,总是首先绕着这曾经流过血汗的村子肃穆地走上一圈,然后去看望小叔;小叔去世时,我从魔都回到故乡送小叔最后一程。假如小叔如今还活着,我一定送一支世界上最好的笛子给他。
离乡二十霜,
长江当乌江;
不肯过江北,
故乡笛声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