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处，嘹呖一征鸿

张语恒

十六年前，小雨的出生，让祖母的农村生活画上了休止符。自此“白云”离了根，只因“雨”的呼唤。谁也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十多年。

时光流转，青丝白发转眼间，蓦然回首，祖母的眼角边也悄然生出几道细纹，轻轻诉说着时间的流逝。小雨是祖母一手带大的。父母工作忙，少有时间陪伴，祖母便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孩提时的读书念字、唱歌背诗，都有着她们的欢声笑语。

祖母的名字中有一个“云”字，听祖母说，她出生时，有漫天的火烧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长大后对云情有独钟。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多次午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祖母总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抬头仰望那无垠天际中几朵飘忽不定的云，儿时的记忆模糊飘摇。九岁时，家里穷困潦倒，还有四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她只读了两年书，便被迫辍学回家，替父母照看年幼的弟弟妹妹。那时农村常闹灾荒，粮食连年歉收，父母日夜不停地劳作，才能勉强让一家人不饿肚子。她有时会和父母一起去挖野菜充饥。营养不良让全家人面黄肌瘦，年幼的弟弟妹妹因为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养，经常哭闹。记得有一天傍晚，大雨倾盆，父母还没回来，饥饿的弟弟妹妹拉着她的衣服讨要食物，但是冰冷的灶台空空如也。摇曳的煤油灯光下，她哄好弟弟妹妹后，到邻居家讨要了一碗米汤，躬着身体，用雨衣捂着回了家，总算让饥饿的弟妹们安静了下来。就这样，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祖母帮忙拉扯着四个弟弟妹妹，亦姐亦母。

“白云”孤飞，离开老家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祖母是孤独的。这十多年间，她见识了许多大城市里的人情冷暖，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朋友。她不会也融入不了这个复杂的城市，更无法融入城里老人现代、时髦的“朋友圈”。小雨总叫祖母多出去玩，多和小区里的爷爷奶奶们一起出去走走，祖母笑而不语。

祖母生性好强，做事麻利，从不拖泥带水。母亲也总感慨：若是没有祖母，这个家必会成为一团乱麻。家里做饭、洗衣、搞卫生都由祖母承包了，她说，她别的也不会，只会做这些。

小雨记得她五岁时，祖母带着她在小区里散步，就在她等祖母和边上人闲聊的工夫，一转眼她就和祖母走散了。祖母急得满头大汗，满小区找她，见人就问，也不敢告诉爸爸妈妈。最后，一个带小孩的老人告诉祖母，在公交车站好像看到过一个小女孩。祖母立马冲到公交站台，看见小雨正要上公交车，她赶紧冲上去将小雨抱了下来，紧紧搂在怀里。她一边打小雨屁股，一边哭着说：“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啊？我找了你一个小区了！我以为你被拐走了！”

小雨十二岁时，懵懂人事，祖母思乡心切，便和小雨父母商量着回老家的事。那几日，祖母的眼睛仿佛弯成了月牙儿，眉开眼笑，一脸灿烂。然而，小雨的弟弟出生了，虽然父母没有明说，但祖母还是打消了回乡的念头。乡里人都说祖母是来进城享福的，而只有祖母自己明白，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生活，她并不快乐。小雨不止一次听到过祖母一个人在房间或是阳台上喃喃自语，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熟睡的弟弟，神情变化着，或许是为了缓解没有朋友的孤独，或许是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又或许只是想回归那片属于她的土地。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家中三代同堂，一片欢声笑语，但小雨总能从祖母慈爱的笑容后，看到一丝丝的落寞，似一根细线，若隐若现，令人捉摸不定。

三年前，祖父得了心脏病，接受了心脏射频消融手术。少年夫妻老来伴，祖母在病房悉心照料，虽然平时两人经常拌嘴，但是祖母乐在其中，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是如此之近。祖父的手术很成功，病情稳定后，祖父又回到了乡下，与祖母分隔两地，他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但祖父在城里的时候，祖母的话明显变多了，也变得更开朗了，也许是因为有懂她的人在身边吧。祖父回去后，祖母又变得沉默寡言，却从未再向小雨父母说要回老家的话了，她明白，这个家需要她。

上个月，父母开车送祖母回到老家，七个小时的车程訴说着祖母无尽的思念。车门一开，祖母似乎变成十二岁的少女，欢快地跑下车，在田间大步流星地走着。无垠天边镶嵌着厚厚的云层，顷刻，雨淅淅沥沥落下。

苍茫尽处，岁月蹉跎。

云幻化成雨，落到了大地上，回归到了那一片土地。“白云”归处便是家乡！

梦里云归何处？唯落叶归根耳！悠悠长叹，不知七十老儿郎，何时回归“根”的温暖怀抱？

云飞处，嘹呖一征鸿。

指导教师：赵 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