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 姜克银
城镇化是西北地区古村落快速发展的源泉,是古村落进入现代文明的重要标志,是古村落发展的必由之路。西北地区古村落的城镇化建设已经进入“快车道”,为古村落地方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生活环境改善等方面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然而,城镇化为古村落带来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例如:随着古村落城镇化建设不断加快,古村落大规模的拆迁和扩建使当地居民的传统居住格局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例如:古村落所拥有的深厚文化底蕴有所减弱,传承了百年的道德规范和生存技艺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一部分濒临灭绝的物质、非物质文化遗产没有得到很好保护。
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山东考察时强调,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以中华文化发展繁荣为条件。对历史文化特别是先人传承下来的道德规范,要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有鉴别地加以对待,有扬弃地予以继承。
面对城镇化背景下古村落传统文化出现的诸多问题,学术界也积极探索古村落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策略。此类研究主要集中在国内学术圈,案例研究比较多。具有代表性的有李佳音、伊高峰以保定市大汲店村为例探讨乡村振兴战略中古村落的保护与开发,提出“在现代化进程中,保持以舒适和方便为表征的现代基础设施建设和以传承和保护为核心的传统遗产之间的平衡是古村落得以可持续发展的前提。”[1]此外,邹波、朱明洁以赣西地区莲花湖塘古村落为例, 提出“赣西古村落文化开发与保护不可走 ‘自鄙、‘自珍与‘自毁的发展怪圈,而应根据古村落传统文化景观的基因表达与景观识别,开创一条古村落传统文化可持续发展之路。”[2]除了期刊论文,报纸媒体也积极参与到古村落传统文化传承的大讨论中。罗杨、梁继红、张凯、张朔在《贵州民族报》发表了题为“探索古村落数字化保护路径”的报道,建议“采用数字化技术对古村落及其文化进行保存、守护和传承。在数字化保护中,古村落是保护的对象,文化是保护的核心,数字化技术是保护的关键,传承是保护的目的。”[3]
国内的研究为维护古村落传统文化的完整性,促进古村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和可持续发展,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起到积极作用。然而,从总体上来看,在城镇化进程中,古村落传统文化传承问题是一个理论研究与实践的难点,相关研究缺乏深厚的理论基础,传承策略比较宏观,缺乏实践的检验,可操作性不强,缺乏深入的专题研究。2006年四川大学旅游学院的杨振之教授以美国印第安人文化保护和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等为案例,引入美国社会人类学家Dean MacCannell的“前台、后台”理论,为解决“城镇化”与“古村落传统文化的传承保护”之间的矛盾提供了理论和实践依据。
“前台、后台”理论的创始人是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Erving Goffman。Goffman把社会看作一个复杂的舞台,分为“前台”和“后台”。“前台”是主人或者服务人员与顾客见面的地方。主人和服务人员就好比演员。“后台”是“演员”休息和为“前台”活动做准备的地方。“前台”是公共场合,后台是私人场合。Goffman认为观众只出现在“前台”,未经允许,禁止进入“后台”。“演员”往返于“前台”和“后台”之间。由于所处的环境和场合不同,“演员”在“前台”和“后台”表现出不同的言语、行为方式。
在“前台”,“演员”通过集体包装、修饰来维护舞台角色和舞台秩序。例如,“演员”按照自己被赋予的身份和所处的场景来调整自己与舞台上其他人的交流方式。由于剧本的脚本无法标注出所有表演的细节,任何一个很小的细节处理不当都有可能破坏整个舞台谈话的氛围,“演员”要习得各种各样的表情和动作来应对和掌控他们在舞台上所面临的各种情况。“演员”通过修饰或者改变自己的言行来获得观众的理解,迎合观众的期待,赢得观众的尊重。因此,“演员”的言语和行为带有虚假性。然而,在“后台”,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离开“前台”的身份和角色,“演员”进入“后台”,回到真实的生活状态,非常放松。Goffman认为“后台”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功能。在“后台”,“演员”揭开伪装的面纱,摆脱在“前台”的紧张情绪,真正地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后台”是一个私人场合。人们可以随意直呼其名,遇事时互相商量共同找到决策,生气时可能言语不敬,使用公開谈论性话语,穿着休闲服饰或者行为懒散等。
对比“前台”和“后台”。“前台”具有礼仪规范,是人们共同在此制约下选择自己的言语、行为,以期获得社会尊重与认同。到了“后台”,礼仪规范消失,人们回到真实的生活状态。“前台”是日新月异现代社会,“后台”是远离城市的乡土社会。Goffman认为一旦社会被分成“前台”和“后台”或者现代社会和原始社会。在“前台”(现代)很难找到真实性。由于“后台”拥有真实的、未经过“现代性”洗礼的原始生活,许多民俗研究者运用民族志的方法深入到“后台”探寻“前台”看不到的真实文化。
Goffman的“前台、后台”理论诞生后在学术界产生很大反响。不同学科的学者纷纷利用“前台、后台”理论进行跨学科研究。其中,Dean MacCannell把Goffman的“前台、后台”理论引入到旅游研究。MacCannell把旅游目的地看作舞台,分为“前台”和“后台”。
“前台”是公共场域,供现代旅游开发使用。例如:旅游者和参与表演的当地居民及服务人员在“前台”互动。“后台”是旅游目的地居民的生活场地,人们保持着传统的生活习俗。未经过允许,游客禁止入内。在Goffman研究的基础上,MacCannell有了新的发现:旅游目的地的舞台并非只有单纯的“前台”和“后台”,还有介于“前台”和“后台”之间的舞台。这部分舞台像活博物馆(living museum)[4],博物馆里展示着“后台”真实的生活场景即“后台”生活的舞台化。游客在这里能够观赏到当地人的真实生活,但是不能进入或者干预这里居民的生活。MacCannell虽然对这部分区域的研究非常深入,但是没有对这个区域命名。四川大学的杨振之教授把这部分区域称为“帷幕”。他认为“帷幕”在民族传统文化保护中起到一定作用。帷幕是保护“后台”的屏障。在“前台、后台”理论的指导下,一方面大胆地引入“现代性”都市文化,另一方面保留历史上遗传下来的传统文化,实现“现代”与“传统”的紧密结合与水乳交融。“前台、后台”理论为解决现代性开发(包括城镇化、旅游开发)与传统文化保护之间的矛盾提供理论支撑,为西北地区城镇化进程中古村落传统文化的传承指明方向。
在古村落城镇化建设过程中,存在着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是把“古村落传统文化”和“城镇化”看作两种不能共存的生活形式,对它们做二元论的思考;而另一种观点则拒斥对“古村落传统文化”与“城镇化”做二元论的思考,强调二者之间对立统一的相互作用。他们认为“古村落传统文化”对“城镇化”并非只是起着抑制作用,事实恰恰相反,“古村落传统文化”既是束缚力,又是加强力,它可以帮助“城镇化”选择最为合适的可持续发展路径。从西北地区古村落的城镇化建设来看,大多数古村落接受第二种观点,在城镇化建设过程中,尊重古村落文化的传统性和本土性,将古村落空间分为“前台”和“后台”,只是没有使用“前台、后台”这对术语。他们在“前台”进行大规模城镇化建设的同时,对古村落传统文化有所淘汰、有所发扬。既突出古村落城镇化特色,又赋予古村落传统文化以新的生命力。既打造古村落区域经济新亮点,提升古村落城市文化新品位,挖掘城市理念新内涵,又促进古村落优秀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接受第二种观念的西北地区典型村落有: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迎水桥镇的南长滩村古村落、甘肃兰州市红古区海石湾镇虎头崖古村落的“前台”建设热情空前高涨。由于每个古村落的情况不同,古村落“前台”与“后台”的空间分布没有规律可循。
同一个古村落内“前台”与“后台”的比例分配也会根据城镇化建设和古村落传统文化保护的需要随时调整。尤其是还未引入“前台、后台”理论就已经进行大规模城镇化建设的古村落只能接受大“前台”、小“后台”的规划模式。以下以兰州市红古区海石湾镇虎头崖古村落为例来说明“前台”和“后台”的具体布局。2014年兰州市红古区海石湾镇虎头崖棚户区改造征地拆迁项目,拆迁总面积约1400亩,共涉及虎头崖古村落拆迁户223户。虎头崖古村落共有232户,还剩下个别几户村民没有被列入拆迁范围。据了解,这几户村民表示在生活可以保障的前提下,愿意继续过传统生活。还未接受城镇化改造的民宅及农田可留作“后台”。村民在“后台”保留传统的生活方式也就是保留传统文化资源。“后台”不是孤立地存在,它主动配合“前台”的城镇化建设。“前台”和“后台”共同挖掘、整理“后台”传统文化资源,通过包装把“后台”古村落传统文化呈现在“前台”。
“前台、后台”理论的实施需要制度保障。为了保证传统生活方式不受“前台”现代性的影响,政府可在“后台”出台特殊政策,对“后台”传统文化进行严格保护, 保护其历史、语言、文化、独特的生产和生存方式等。例如:在“后台”仅仅对村子里的道路进行硬化,加强环境卫生的整治、管理,配备专职清洁工,定期对“后台”村民垃圾进行回收、中转,营造良好的生产、生活环境。加强自来水管网的管理,确保人畜饮水的安全。征地后土地使用面积减少,“后台”村民的收入必然相对降低。为了保证“后台”的生活来源,可引入杨振之教授提出的做法:如果用“前台、帷幕、后台”的开发模式,大研古镇每年的直接旅游收入,完全可以以适当方式补偿束河古镇、白沙古镇为保护文化所做出的牺牲。所以,在束河古镇适当开发旅游业,在白沙古镇限制开发旅游业是完全能够实现的,这样才利于纳西文化从根本上得到保护[5]。
杨振之教授用“牺牲”一词来表达束河古镇、白沙古镇为保护文化所做出的贡献。为了保护古村落传统文化,西北地区古村落可以合理规划“前台”与“后台”的建设比例,避免做出“牺牲”。
“前台、后台”古村落传统文化传承机制的核心内容是古村落文化内部传统元素与现代元素的宽容互动、共生共荣。这与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中“和而不同”的思想不谋而合。“和而不同”的来源要追溯到中国古代典籍《左传》[6]。
在《左傳》里,“和而不同”指“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和而不同”作为治国之道,通过接纳“不同”的声音达到“和”的目的。孔子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的论述中也阐发“和而不同”的观点,即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在于君子有“不同”观点,通常会公正地表达出来,目的是“和气”。小人有“不同”观点,通常不会表达出来,表面随声附和,实际暗中拆台。“孔子主张的‘和不是无原则地迁就、无根据地吸收,或不加分析地苟同。孔子提倡,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善于运用自己的正确思想去吸收与扬弃他人的东西,绝不能追求简单的统一、同一、相加、添加或附和。正是‘和而不同的观点使孔子思想在我国社会大震荡的春秋时代,成为一个坚守自己、包容百家、兼收并蓄的开放的思想系统。”[7]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中的“和而不同”具有深刻的哲学内涵,对解决社会现实问题具有理论指导意义。
“前台” 引入现代文化元素时,不是单纯从商业目的出发无原则地吸收,或不加分析地引入。“前台”对“后台”的四方形寨子、捏码子、艾灸等传统文化给予充分认同和尊重。例如“后台”当地居民反应,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对现代文化中的“弹拉吹唱、载歌载舞”等大型露天活动感到反感。为了尊重“后台”传统文化,“前台”限制此类活动的发生。特殊原因除外,“后台”充分尊重“前台”的现代文化。城镇化建设步伐加快的同时,“后台”耕地逐步减少,原有的养殖屠宰场被占用,原有的主导产业受到了一定的制约。根据这样的情况,古村落可以加快传统产业向新型产业转型,在尽可能保留“后台”主导产业继续发展的同时,积极引导农户参与“前台”产业的发展。例如:兰州市朱家沟古村落现有耕地面积3466亩,劳动力960人,人均耕地1.4亩,耕地资源较多。朱家沟古村落位于榆中县中端,距离县城约15多公里,县城对朱家沟村具有较强的辐射能力,旧国道312线在村庄南侧通过,在刘家堡子与312改线国道相接,交通便利。按照“前台、后台”古村落传统文化传承机制的指导,“后台”农作物种植继续以小麦、玉米、洋芋和豆类为主,仍然把双垄沟地膜玉米作为主导产业。“前台”做好“后台”的现代服务工作。“前台”可借助区位上的优势和“后台”主导产业的特点,引入现代性农产品储运和外销文化,积极推动古村落的第三产业发展,不断增加“后台”农民收入。
城镇化建设过程中,在“前台、后台”古村落传统文化传承机制的指导下,西北地区古村落根据自己的村情,理性吸收与扬弃外来的东西,而不是盲目追求简单地统一、同一、相加、添加或附和。在实践中,“前台”的现代文化与“后台”的传统文化既保持各自文化的独特性,又相互尊重,反映古村落文化的开放性,体现“和而不同”中的和谐、统一与平衡。正是“前台”“后台”的和而不同的观点使西北地区古村落在城镇化建设的潮流中成为坚守自己、包容他者、兼收并蓄的开放生力军。
[1] 李佳音、伊高峰. 乡村振兴战略中古村落保护与开发——以保定市大汲店村为例[J]. 建筑规划与设计, 2018(11):63.
[2] 邹波、朱明潔.古村落传统文化保护、传承与发展研究——以赣西地区莲花湖塘古村落为例[J]. 新余学院学报.Vol.23. 2018(5):47-51.
[3] 罗杨、梁继红、张凯、张朔. 探索古村落数字化保护路径[N].贵州民族报. 2018 -11-13(第 A03 版).
[4] Dean MacCannell(1973)Staged Authenticity: Arrangements of Social Space in Tourist Setting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79) No.(3):589-603.
[5]杨振之.前台、帷幕、后台——民族文化保护与旅游开发的新模式探索[J].民族研究,2006(2):39-46.
[6] 左传·召公二十年[A].十三经注疏[C].上海:世界书局,1936:2093.
[7] 王长纯. 再论和而不同:全球化条件下中国比较教育发展的方向(论纲)[J]. 外国教育研究. 2009(3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