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徐雨
“北长滩”坐落在群山深处的黄河河谷。一切尽是黄土高原的标识性色彩——黄土色的水,黄土色的沙,黄土色的泥巴房……土房依山而建,山坡略陡峭,山坡上通往每家每户的碎石子路,地表裸露,风沙扬着尘土扬着灰。
自古交通闭塞,与外界交流不便,年轻人陆续搬离,留下了生根在这片土地上的老人,依旧终日听着黄河流水,日夜脚踏黄土。
北长滩人在黄河河岸、村庄边缘开发出一片公园,定名“北长滩景区”。景区不大,花圃、庭院、山脚河畔的小亭,简单还似乎有些“平庸”。只希望八方来客可以坐一坐,静静感受日夜陪伴北长滩的黄河。
这里没有浓厚的商业气息。仅靠几十座木制小屋与得天独厚的黄河风光吸引来自大城市的游客。
一路同行的外国友人抱臂看着美院学生们作画,和指导老师搭上了话。一来二去,谈得投机,两人一起端起了碗,一碗辣子凉皮下肚后,“我要体验一下学生们的小木屋。AndenjoytherealBeiChangtan。(享受真正的北长滩)”老外决意住下。
出了北长滩景区,在黄河畔兜兜转转。先过一片沙地,再到了碎石滩上。黄河水拍打着石滩,一下又一下。浑浊的河水浸润、磨洗、雕琢岸上的碎石。磨去了棱角,磨掉了黯淡。每一颗黄河石都有自己独特的色彩光泽,都记录了一段黄河幽咽低吟。
我打小就爱在旅途中捡拾奇石,捡黄河石还是第一次。专注于挑选石头的我,没注意到身后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孩子在我身边蹲下,好奇地眨动眼睛瞧着我,有样学样地开始捡起了石头。
我朝他笑,他也朝着我笑。他穿着吊带和短裤,赤着双脚。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瞳仁乌黑清澈,朴素可爱如黄河六月的风。
“你是北长滩人吗?”
孩子点点头,抓紧手上的石头,羞涩怕生似的往村口跑去了。
跑得太急,匆匆落下了一颗刚拾到的黄河石。石子坠地,撞击声清脆,很快淹没在黄河涛涛中。
从河滩返回,向景区口凉亭下一位老爷爷买了几颗金黄诱人的杏子。老爷爷粗布衣服,摇着草编凉扇。汗水沾湿了寸长的白发,顺着黝黑的皮肤淌下来。他佝偻着背,看上去年过七旬。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卖的是当地的山货土特产:橙黄的杏子、罕见的发菜、诱人的小酸枣……
他说他卖的山货都是野生的,酸枣可以泡水煲汤,发菜只在阴冷潮湿避光处生长,太阳一出就无法采摘,他说杏子都是自家杏树结的……他语速缓慢,口音也让我很难辨识。但我似乎看到了拄着杖在山中寻觅山货的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北长滩就是黄土高原给这座山村中的人们最好的馈赠。
向导介绍,老汉的老伴身体抱恙终日居家,平日里都是靠他采摘售卖山货补贴家用。只可惜几个月前在阴暗湿滑的山阴坡采发菜时摔伤了腰,落下了毛病,至今都行动不便。但为了老伴与生计,还是坚持着每天早上上山,下午摆摊。
老爷爷憨厚朴实地笑了,呆呆地听着我夸他的杏子好吃。向导对老爷爷说:“今天卖得好,回家你老伴要给你烧好吃的了。”笑容在老爷爷黝黑的脸上绽开。
回程的车上,向导听完我的分享,叹了口气,“可惜北长滩以后就看不到了。”
这里规划新建一座水库。不久之后,北长滩将被淹没在滚滚黄河水中。北长滩将与养育了自己的黄河,融为了一体。
这样想来,美院学生略显生疏稚嫩的写生画作,会是这座山村留下的最后影像?
层层叠叠,错综繁杂的岩石,或灰或白,堆砌,雕琢,构成了耸立于内蒙古与宁夏交界处的贺兰山。
陡峭的岩壁,是先人手下的雕刻疯狂线条的绘板,是游人心中太阳神的神曲奏章。唯独在岩羊的脚下是独属于他们的天堂。
灰白的岩羊跳跃在巨石之间,身影定格在杂草与碎石堆中。每一头岩羊都阅尽贺兰山百色千姿。健硕强劲的身躯骨肉,乘着贺兰山风呼啸,在巖壁上一步一跃,攀上顶峰。
内蒙古与宁夏,混血的山,混血的河,混血的岩羊。与其说是信使,不如说是灵魂孕育滋养成形的精灵。
谷底,粉身碎骨,鲜血迸溅成一朵盛放的娇艳玫瑰,宁夏的生灵绚烂与内蒙古的英勇豪迈交织凝聚。
嘹亮的嘶鸣回荡,是大西北生灵的乐章。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