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名回归:赓续城市文脉的新考题

2022-05-30 00:16曾勋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22年11期
关键词:历史文化

曾勋

“从中国矿业大学南湖校区到现在的铜山新区一带,20年前还是一片片土地,我们进城,要坐班车。我还记得30多年前,进城还经过很多老街坊,那些地名当地人都耳熟能详,很有感情。”家住江苏徐州铜山新区的刘文瑞是一名50多岁的高中教师,他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回忆起徐州一些消失的老地名,颇有感慨。“原来铜山新区有一个叫三堡的地方,在古代是传递官府文书的主要驿站,当时有‘十里一堡,五里一亭的说法,三堡正好是徐州古城往南三十里的地方,现在这里被高楼大厦覆盖,没有人记得以前的历史和故事。”

如今,不少城市的老地名都消失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城市的历史和记忆。近日,江苏不少城市的老地名重新回归,让舆论再次聚焦老城保护与更新、城市发展观念变迁等话题。

承载历史和集体记忆的老地名

2021年底,江苏省民政厅牵头省住建厅等六部门出台《江苏省地名文化遗产评定办法(试行)》,率先于今年全面启动省、市、县三级地名文化遗产评定工作。

随着意见建议的陆续出台和政策法规的落实落地,江苏不少消失的老地名今年陆续重新回来了,比如南京的麒麟门、沧波门,苏州的久泳乡等。

南京的麒麟门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当时是为弥补和加强京城南京的防卫而建造,因位于南朝宋武帝刘裕初宁陵墓道的两只石麒麟而得名,是南京明城墙外郭城的十八座城门之一。清末至民国时期,麒麟门逐渐衰败,地表城门被毁,仅存地下遗址。1937年12月,日本人曾在麒麟门建立了一座“捕虏收容所”,关押被俘军人和百姓。可以说,麒麟门见证了家国的兴衰和历史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州这次回归的久泳乡也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久泳”二字来自当地的大族沈氏,是南北朝时期梁武帝对南朝梁开国功臣沈约的褒奖。所谓“泳”,就是“涵泳”,本意指沉潜于对文学艺术作品的鉴赏且功力深厚,引申出来就是说这人有品位、有内蕴。1909年,清政府推行区域自治,吴江县改设9个乡镇,“久泳乡”被废止。这次重启“久泳”的路名,既是对千年历史记忆的启封,也是对吴江人文历史的传承。从莘学路、江学路直到最后的“久泳西路1号”,苏州大学新鲜出炉的门牌号,终于兼具了学子的期许和历史的况味。

“好的地名,人们只要一说起,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与之相对应的城市。”对于老地名的回归,江苏省规划设计集团城市更新规划设计院总设计师刘志超解读称,当前有不少城市面临“特色危机”,缺乏传统文化和集体记忆,老地名的回归,是推动城市“软更新”的抓手,从而提升城市的文化辨识度。

近些年来,随着各地城市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不少城市开始让消失老地名回归,以保留城市的历史记忆。街巷改名是否成功,最终还得由老百姓来定。在成都市图书馆馆长肖平看来,因为时代的进步发展,部分街名弃之不用也是无奈之举,但可以尽量保留城市的美好记忆,为后代传承祖先遗留下来的文化基因,有效保留住“成都记忆”。府南河恢复了上千年的老名字锦江,散花楼被重建后重新命名,都是成功且浪漫的老地名回归案例。

四川不少城市,老地名回归承载深厚的历史底蕴的同时,往往伴随着城市行政区划调整。比如宜宾的叙州区的来历跟宜宾的古地名相关,北宋政和四年(1114年),宋徽宗赵佶认为“戎州”州名不雅,取《尚书·禹贡》“西戎即叙”之义,改戎州为叙州,叙州区承接了叙州的称谓。而绵阳的涪城区名字则来自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在当地设置的涪县。

在自贡,依托往日酒业、盐业的辉煌历史,不少老地名被启用于新的空间里,让城市焕发历史韵味。荣县以荣州大道为轴,设有旭水大道、二佛路等,其中,“旭水”二字,取自始建于清顺治十五年(1658年)的旭水酒作坊遗址。富顺县城区以釜江大道为轴,设有富世大道、文庙正街等。富顺县最早其实叫富世县,北周武帝时期,当地发现不少盐井,“人获原利”,每个人都因为盐井而变得富有,所以这个地方被称为富世。直到唐朝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因避唐太宗李世民之讳,富世县改名为富义县,宋太平兴国元年(976年),又因避太宗赵光义之讳,富义改名为富顺。“富世”的回归,让人们更能直觀地了解这座城池的前世今生。

老地名回归难在哪儿?

徐州一名官员向记者表示,让老地名重新回来,改名的流程比较复杂,需要住建、自规、民政等部门协商沟通,实际上牵涉的部门更多。是否需要重启老地名,还要看百姓的呼声高不高,协调时期要兼顾百姓的意见和建议。早在20年前徐州便建立了地名数据库,成立了以高校教授、社会专家组成的地名专家组,每个新命名的地名,都需要经论证后立名。

不过,一名太原的官员对城市恢复老地名的难处有自己的解读,他认为,恢复老地名并不难,难的是恢复之后要有意义,不然与形式主义无异。该官员向记者介绍,太原为九朝古都、“龙兴之地”,但有的老地名以前虽然保留下来了,却并没有留给市民和游客更好的观感,最典型的便是狄村。

狄村是唐代名相狄仁杰的故里,位于太原市老城区的南部,村内有狄母手植的唐槐。十多年前,这里环境极差,当地人听到“狄村”二字,联想到的并不是清官良相,而是污水横流、乱搭乱建的城中村。随着廉洁文化的勃兴和城市建设者对历史文化愈加重视,狄村近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年记者走访狄村时,发现环境优美的公园和纪念广场、纪念馆取代了原来的“老破小”,脏乱的街道被平整洁净的绿地代替,狄仁杰的塑像及其他相关元素在街头巷尾被展示。狄村的蜕变,毫无疑问是老地名焕发新生机的典型启示。

老地名回归另一个窘境在于,城市大拆大建中留存下来的遗迹减少。由于没有硬件依托,有的老地名重新回来,反而造成违和的观感。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教授陶卓民发现,南京老城南现存街巷地名密度最大,但消亡强度也最大。截至2015年底,南京消失的街巷地名中,原白下区占33.6%,秦淮区占31.6%。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城市建设大潮中,以前的老街老巷没有受到应有的保护。

不少城市规划工作者都提出过这样的观点:保护老地名,最理想的状态是同时保留实体空间及其名字。如果实体空间荡然无存,新建的建筑没有年代感,老地名回归有时没有太大的现实意义。所以,老地名回归背后,是对文化设施的保护和更新,这本身对城市规划和文物保护工作提出了更高更具体的要求。

“地名是回家的路”

刘志超认为,与城市“硬更新”相比,城市“软更新”日益受重视,这要求城市建设注重地方认同、历史文化、生态环境等软性要素。有人提出期许,认为这次老地名回归潮流,有望将以前民众呼声甚高的老城市地名重新启用。学者韩浩月向记者表达了类似的期许,同时认为,难度不小,可能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韩浩月出生在山东省临沂市,古称琅琊。“这两个字不仅承载着这一地区的历史与文化,也为后人留下一个非常大的、浪漫的想象空间,想到这两个字,就能想到优雅的古代文明,还有诸多可以衣钵相传的传统。老地名对于远方的游子来说,意味一条回家的路。”

“国家出台意见,是对民意的一次积极响应。在当下,恢复老地名,符合复兴传统文化的趋势要求,也能粘连、凝聚公众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豪。”韩浩月表示,自己多年前就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地名恢复也要面对现实复杂状况。一些地名的更改,既没有让原名的文化内涵损失太多,又经过多年使用赢得了当地人的认同,这样的地名没必要改回来;还有的地名虽然有恢复的呼声,但在建制、管辖等方面的变化太多,恢复地名的成本太高,只能妥协。

在韩浩月看来,恢复老地名大致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方可探讨操作性:一是原地名的文化地位无可取代;二是在公众生活中仍有强大的影响力;三是民众呼声强烈,愿意为恢复地名创造条件。“总而言之,恢复地名不是为了折腾,而是为了保护传统文化,引领传统文化回归生活层面,做一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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