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下午没课的老师都早早溜回家了。
办公室有上好的木炭——黝黑的钢炭。米晓真把火盆生了起来。今晚轮到她值班,谁让她是实习生呢?
明天期末考試,今晚是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晚自习。
护校坐落在草帽山下,在校园里能看到草帽山圆圆的山顶。来护校实习半年,米晓真有点儿爱上这里了。这老古董一样的办公室,厚墙赭黄,琉璃瓦苍蓝,沉甸甸的木门吱呀作响,踩着油漆斑驳的木地板,好像走进了旧时光。
这会儿,她已巡了堂,坐在暖烘烘的办公室里,为同学们准备寒假作业。她从一筒蜡纸里抽出一张,铺在钢板上,用一支废弃的圆珠笔刻钢版。相对于尖锐的铁笔,她更习惯圆珠笔的流利。圆珠笔好控制,不容易戳破蜡纸。历练了半年,她终于能横平竖直地在蜡纸上刻字了。她专心刻着字,握笔的中指都有些痛了。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校园里一阵喧哗。米晓真甩了甩酸痛的手,向宿舍楼走去。女生们叽叽喳喳,边洗漱边跟她打招呼。由于远离市区,学生们的声音很快被醇厚的黑暗吸收了,校园的夜,很快归于静谧。
学生们都睡了,整个校园只剩下米晓真自己。她绕校园转了一圈,心如夜风轻拂的池塘,清波荡漾。
米晓真回到办公室才发现,竟然停电了,小年夜学校也会停电!
她坐到火盆边,添上几块木炭,用火钳拨一拨,火星子吱啦吱啦闪着,暖暖的红光映着办公室。
“米晓真,你有没有蜡烛?”伴着敲门声,是常树的声音。常树是护士(3)班的班主任,外科大夫,也是她的实习带教老师。
米晓真看到窗外的烛光,喜出望外:“师傅,你真是料事如神、雪中送炭啊!”
常树在桌上滴上蜡油,固定好蜡烛,一眼扫到了刻好的蜡纸,说:“我来印吧。”
把蜡纸卡到油印机纱网上,用手掌轻轻抚平,又将滚筒均匀地蘸上油墨,常树对晓真说:“你先推几张试试。”
晓真试了几张,常树说:“你这样端着肩膀架着手臂,人受不了,蜡纸也会被你擂皱。你打过水漂没有?悠着点儿,手腕用巧力,很简单的。”
说话间,常树蘸了油墨,轻巧自如地推动滚筒。油墨的清香沁人心脾。晓真在旁帮着翻纸,竟有点儿手忙脚乱。也许是外科大夫手巧吧,常树干什么事都举重若轻,行云流水一般。
一眨眼,全年级的卷子都印好了。常树说:“我跟你一起查夜吧,我班那帮‘刁民,你恐怕镇不住。”
深夜的校园幽静空旷,大部分学生已进入梦乡。上到宿舍三楼,果然还有人在讲话。常树做了个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哎,你们发现没有?我们家‘大仓鼠,对‘珍珠米虎视眈眈呢!”
还没等晓真反应过来,常树一声大吼:“明天还要考试,睡觉!”
里面霎时噤声。
过了片刻,米晓真突然反应过来,学生们在议论他俩。她的耳朵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呼呼地烧了起来。她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感觉两只耳朵像烧得通红的木炭。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准备撤离,里面的人长吁一口气说:“吓死我了!‘大仓鼠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暗夜中一阵爆笑。
这次,连常树也顶不住了,二人慌不择路地逃跑。晓真跟在常树身后,完全跟不上。看着一向威风八面的班主任如此狼狈,想到“大仓鼠”这外号如此传神,晓真停下脚步,笑得直不起腰来。
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常树猛然回头,两人像学生一样大笑起来。晓真知道自己的整个脸颊肯定都红透了。
笑够了,心肺通透,全身绵软。两人慢慢走回办公室,静静立在屋檐下,一时无话。
下雪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像轻盈的花瓣。晓真伸出手,清凉的雪花融化在她的手心里。常树说:“立春了,这是桃花雪,报春的。”他掏出几个核桃,用沉甸甸的木门一夹,递给晓真。核桃咔吧咔吧的爆裂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分外清亮。木门夹裂的核桃特别好剥,两个年轻人站在子夜的校园里,吃着核桃。纷纷扬扬的桃花雪,给草帽山撒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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