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自民
流星锤蜘蛛能模仿出雌蛾发情时分泌的信息素的味道,以此吸引雄蛾。雄蛾飞来后,它们就舞起“流星锤”——其实就是蛛丝吊着一个小黏液球——朝猎物掷去。
——【美国】马特·西蒙《疯狂的进化》
我们熟知的绝大多数动物,包括人类自身都只有一对眼睛,有一类动物却有8只眼。有个谜语说的就是它:“南阳诸葛亮,独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这种八眼动物就是蜘蛛。
蜘蛛是一类古老的生物。2012年,考古学家在缅甸发现一枚琥珀,它完美地记录了白垩纪的一个偶然事件:当一只蜘蛛准备扑向受困于蛛网的黄蜂时,一滴树脂从天而降,正好击中它。这滴树脂埋在地下1亿多年,在压力和热力的作用下石化,形成了琥珀。这种已灭绝的蜘蛛就此定型在奇丽的琥珀里。
有人以为蜘蛛是昆虫,这当然是错误的。不过,非专业人士出现这种谬误情有可原:因为蜘蛛跟昆虫确实有些相像——都有坚韧的外骨骼,并且身体和附肢都分节。就连法布尔的伟大著作《昆虫记》里也有专门的篇章介绍蜘蛛(法布尔根本就不在乎蜘蛛的分类地位)。
外骨骼和分节的出现在进化史上是了不起的事件。外骨骼是与鸟兽等脊椎动物的骨骼相对而言的。脊椎动物的骨骼长在身体内,昆虫和蜘蛛的外骨骼长在身体外,但功能是差不多的,都有支持、保护和运动作用。外骨骼就像在身体外面穿了盔甲和防护服,对身体的保护和支持更直接,还可以减少体内水分的散失。因此,科学家一直在研制机械外骨骼,试图让专业人员拥有“钢铁侠”那样的动力服,或者帮助老人、残疾人行走和上下楼梯。不过,外骨骼也有缺点,就是不能随身体一起长大,是对成长的束缚,因此,拥有外骨骼的生物在生长发育过程中需要蜕皮。蜕皮不仅麻烦,而且危险。
昆虫和蜘蛛的另一个共同特征是分节。分节是生理分工的开始,更增强了运动机能。分节的附肢就像三节棍,软中带硬。有了分节的附肢,昆虫和蜘蛛运动起来就更灵活,更适合在陆地上摄取食物和逃避敌害。因为这个原因,昆虫和蜘蛛等都被称为节肢动物。节肢动物因此也比蜗牛、蚯蚓以及许多其他无脊椎动物更高等,分布更广泛,更适合在陆地上生存。
那么,昆虫与蜘蛛有什么区别呢?昆虫有触角,蜘蛛没有,许多昆虫有翅膀,蜘蛛也没有。昆虫的身体分为头、胸、腹三部分,而蜘蛛的头和胸是一体的。更重要的是,昆虫的胸部有3对足,而蜘蛛的头胸部则有8条腿。此外,蜘蛛的头胸部前端还有1对触肢和1对带毒腺的螯肢。蜘蛛之所以能“腹饱飞虫肥似瓠”,关键就在于其“喙工毒螫利于锥”。
蝗虫、蟋蟀等昆虫善于跳跃,是因为腿里有发达的肌肉。蜘蛛腿看似瘦弱无力,但佛罗里达跳蛛能飞跃自身体长6倍的距离。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蜘蛛腿里有一种很不寻常的“血液”,像一个液压传动装置,利用液体压力进行能量转换帮助蜘蛛运动。人们已经模仿蜘蛛腿研制出了“步行机”,还试图把蜘蛛腿的血压调节原理应用到医疗上,治疗高血压等疾病。
在动物界,昆虫种类最多,分布最广,没有其他动物可以与之相比,蜘蛛也不例外。世界上大概有5万种蜘蛛,还比不上昆虫中鞘翅目象鼻虫一个科(已知的象鼻虫超过6万种)。蜘蛛种类虽少,但都不是吃素的,都是昆虫天生的死敌。
蜘蛛捕食昆虫并非骨肉相残。事实上,真正与蜘蛛亲缘关系较近的并非昆虫,而是远古蓝血动物——鲎。蜘蛛和鲎的身体都分为头胸部和腹部,而且都有螯肢而无触角和翅膀。只是由于鲎的种类少,身材大,而且生活在海洋,人们才不会把蜘蛛跟鲎联系到一起。
提起蜘蛛,人们马上会想到蜘蛛网,似乎蛛网是蜘蛛的“标配”。梅尧臣说蜘蛛“日結一尺网”,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尽管所有蜘蛛都是才能卓绝的“纺织姑娘”,但只有一半蜘蛛是精益求精的织网高手。
结网蜘蛛是最吸引眼球、最为人熟知的蜘蛛,也是最古老的“网络工作者”。其他蜘蛛对蛛丝的利用相对简单:或编一个简陋的掩体,或设一个感应的装置,或在捕猎时当绳索,或在飞跃时作安全带……结网蜘蛛可以在不同的场所织起天罗地网作为狩猎场,如皿蛛、圆网蛛、中华涡蛛、胸斑花皮蛛等。圆网蛛是最常见、织网最精巧的蜘蛛。圆网蛛的网是大自然制造的精美艺术品,充分体现了蜘蛛的创造力。“屋角篱尖竹树阴,可怜用尽许机心。”杨万里说的就是圆网蛛,其生活场所是最不起眼的屋檐、篱笆或庭园的角落。
坚韧的蛛网不仅是结网蜘蛛获取食物的狩猎场,也是寻觅爱情的婚恋所。然而,蜘蛛的婚姻生活并非风花雪月,而是暗藏杀机。蜘蛛的情郎哥个子总是比较小,对雌蛛美女也总是心怀畏惧。在繁殖时期,情郎兴冲冲地靠近美女的网,却又胆怯地停在网的一角。情郎弹琴似地用足拨动网丝,而美女则矜持地守在网的中央,品味情郎的信号中是否有爱的甜蜜。倘若美女不高兴,就会像饿虎扑食般猛冲过去,网随之而剧烈振动,这时情郎知道来者不善,便赶紧识相地逃之夭夭。相反,如果美女静静地聆听着美妙的琴声甚至用特有的节律轻轻扣网回应,情郎便知美女芳心暗许了,于是一面献殷勤似地继续弹着网,一面小心翼翼地亲近美女。即便如此,一过完洞房花烛夜,新郎就非溜之大吉不可,否则,新娘会毫不客气地将新郎作为一顿美餐,以保证未来的蜘蛛宝宝有充足的营养。
黑寡妇蜘蛛是这类蜘蛛中最著名的一员,它为什么叫黑寡妇?这可能与其体色为黑色有关,更在于雌蛛心肠黑,在交配后会毫不犹豫地吃掉雄蛛,甘愿成为寡妇。因此,对于蜘蛛新郎来说,婚姻不仅是爱情的坟墓,而且是生命的终点。当然,如果新郎早有准备,给新娘带去了一份丰厚的“彩礼”——一只苍蝇或其他昆虫,那又另当别论。
洞穴蜘蛛也织网,但网没有黏性,它们纯粹依靠网和地面的振动来感知猎物的范围,进而实施攻击。事实上,蜘蛛是世界上对振动最敏感的动物之一,饥饿中的蜘蛛感觉尤其敏锐。
洞穴蜘蛛习惯于躲在沙堆或洞穴里守株待兔,等待猎物送上门来,如捕鸟蛛、施展蜘蛛、悉尼漏斗网蜘蛛。亚马逊巨人捕鸟蛛真是蜘蛛家族的“巨人”,足展可达30厘米,是圆网蛛的10倍,与施展蜘蛛体形相差约700倍。在它的食谱中,除了昆虫,还有青蛙、蜥蜴和小鸟。所有蜘蛛都有毒性(蜘蛛毒素有重要的药用价值),但悉尼漏斗网蜘蛛堪称世界上毒性最大的蜘蛛,令人闻风丧胆,其毒液中含有阿特拉科毒素(一种神经毒素),一次蜇咬就可轻易杀死一名成年人。它们不仅猎杀昆虫,也捕食比它们更大的青蛙和蜥蜴。穴居狼蛛很特别,它筑穴而居却懒得结网,依仗着螯肢中的剧毒,直接对猎物采取暴力袭击。狼蛛性情凶猛,但对待自己的孩子却温情脉脉。
游猎蜘蛛居无定所,四处觅食,如跳蛛、猫蛛、蟹蛛、平腹蛛等。蟹蛛不结网,常常静伏花草丛中等候过往的昆虫,它敢于以小搏大,捕食比自己大得多的蝴蝶和豆娘。平腹蛛富有智慧,讲究策略,不靠蛮力取胜。它捕食时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蟑螂等猎物,偷偷释放丝线将猎物缠住,然后找准机会向猎物颈部致命一击。此外,猪笼草花蛛会用蛛丝做“保险带”或“安全气囊”窃取猪笼草捕虫瓶中捕获的猎物(详情请参阅《百科知识》2016.02A《猪笼草与小动物们的恩怨情仇》之“花蛛的便利店”)。
当然,蜘蛛并非严守结网、穴居或游猎三类不同的生活方式。例如,流星锤蜘蛛的雌雄个体狩猎方式就大相径庭。真正配得上流星锤蜘蛛这个称号的是雌蛛。雌蛛用蛛丝和黏液制作一个“流星锤”,并用气味引诱飞蛾。当飞蛾靠近时,它就疯狂地舞动流星锤,直至将猎物粘住为止。雄蛛是个“袖珍男”,舞不动“流星锤”,也捉不住大飞蛾,它就干脆不劳神费力制造工具,只是潜伏在树叶之间,直接用毛茸茸的附肢捕捉小飞蝇。
拟态蛛自己不结网,它以其他结网蜘蛛为食。它先侵入猎物蜘蛛的蛛网,然后轻轻地拨动蛛丝,发出欺骗信号,将自己伪装成体形较小的入侵者,引诱蛛网主人前来。当猎物进入攻击范围时,拟态蛛会非常轻柔地触摸猎物,在猎物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螯肢中的毒液将其麻醉。
在古代,有人把蜘蛛当成吉祥的征兆,称为“喜蛛”。《西京杂记》云:“蜘蛛集而百事嘉。”这是指“喜蛛应巧”的岁时风俗。这种风俗可能起源于南北朝,当时著名学者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有相关的记叙:“是夕,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就是在七夕节的晚上,人们把香瓜、花生、红枣等放在果盘里,穿着崭新衣裙的少女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如果谁最先看到果盘里有“喜子”结网,谁就大吉大利。“喜子”就是喜蛛,是一种小型的长腿蜘蛛。在空旷的庭院中,夜晚有喜蛛释放蛛丝准备结网,如果蛛丝附着不到任何物体上,而又恰好遇到了上升的气流,轻盈的喜蛛就会腾空而起、顺风飘飞,要是凑巧落在果盘里,那就是喜从天降。
“蝶衣晒粉花枝舞,蛛网添丝屋角晴。”蝴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舞,着意在阳光下暴晒自己的粉翅,蜘蛛在屋角边忙忙碌碌,趁着天晴精心添丝编织蛛网。宋代文学家张耒透过“蝶衣晒粉”和“蛛网添丝”流露出闲适的心情,把蜘蛛和美丽的蝴蝶相提并论,将它们的活动写得饶有情趣。
但是,像张耒这样喜欢蜘蛛的人并不多见。在书籍、电影、电视剧里,蜘蛛经常是恐怖的象征。很多人不仅以貌取“蛛”,嫌蜘蛛长得不雅,而且对蜘蛛吐丝结网的绝技也不屑一顾,甚至十分厌恶,觉得蛛网影响清洁卫生,对人类也并无益处。更有人害怕蜘蛛的毒性,对蜘蛛的恐惧甚至超过蝎子等毒物。南宋的郑清之谓蜘蛛“怀毒满身如蝎大”。其实,蜘蛛虽然有毒,但绝大部分并没有那么可怕。大部分蜘蛛毒性并不强烈,而且其毒螯也不易刺穿人的皮肤。因此,有致命威胁的蜘蛛并不多见。即使被这种蜘蛛咬了,在现有的医学条件下,大多数也可以治愈。
诗人们将蜘蛛和同样具有吐丝行为的蚕进行对比,似乎就高下立判。孟郊批评蜘蛛:“蚕丝为衣裳,汝丝为网罗。济物几无功,害物日已多。”苏拯也指责道:“春蚕吐出丝,济世功不绝。蜘蛛吐出丝,飞虫成聚血。蚕丝何专利,尔丝何专孽。” 晚唐歌女杨苎罗还用蜘蛛来嘲笑肥胖的云辨和尚:“吃得肚婴撑,寻思绕寺行。空中设罗网,只待杀众生。”
然而,必须为蜘蛛正名的是,它们“害物”“聚血”“杀众生”其实是为人类消灭了大量的农林害虫。有一位节肢动物学家甚至说:“如果蜘蛛消失,人類将会面临饥荒。”对于蜘蛛这样8只眼、8条腿、模样不招人待见的动物,我们其实还知之甚少。作为天生的“网民”,蜘蛛的一技之长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蜘蛛深谙生存之道,是柔弱和力量的完美结合。蜘蛛确实值得深入研究,越研究就越能发现它身上的闪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