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一帮中年人聚会,一女人盯着我细看,冷不丁来了句,你脸上怎么还没长皱纹?
去理发店,帮我洗头发的小女孩的手,鲜嫩得跟青葱似的。她在我头上弹啊弹啊,弹着弹着,突然顿了手,甜甜地问,阿姨,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黑,一根白的也没有?
跟陌生朋友见面,他们总要疑惑地,对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又打量,问,你儿子果真那么大了吗?你看上去不像啊?
像?什么才叫像?就像小时候写作文,写到母亲,必是皱纹密布的一张脸。黑发里,必是霜花点点。必是背驼腰弓,沧桑得不得了。必得有一点老态,才叫正常。仿佛到了一定年纪,非得烙上这个年纪的印记不可。涂红指甲,不可以!穿花裙子,不可以!你因一件好玩的事,忘情地跳着、笑着,不可以!你还拥有好奇、激动、热血,不可以!
街上的喧腾热闹,都不带你玩了。新奇新鲜的玩意儿,都没你的份了。衣服也只能挑黑、蓝、紫的,质不必高,能遮身就行。出门不必打扮,因为没人注目。时尚的话题,你没一句插得上。你一边待着去吧,别碍手碍脚的,最好自个儿识趣地,搬把椅子,去太阳下打打盹。或养只小猫小狗,打发时光。你慢慢、慢慢地退到角落里去,没有人留意你的喜怒和悲欢,你被世界遗忘,你渐渐地,也被自己遗忘。
这叫什么逻辑!
我偏不!我想唱的时候,我就大声唱。我爱跳的时候,我仍忘情地跳,只要我还跳得动。我还是爱囤积发圈、胸针、手链、挂件诸如此类的小物件。我还是好探险,喜欢跑到幽深的更幽深的地方去,因意外发现一棵开满花的老树而万分惊喜地欢叫。对了,我还买了一堆气球放家里,没事时,吹着玩。
人活的,原不是年纪,而是心态。只要心态不老,你就永远不会老。
记得我在念大学时,一老太太教我们历史。我们一帮青春娃,开始都很排斥她。等听她上了几节课后,我们却一下子都狂热地爱上了她。她喜穿水粉的衫子,又描眉,又画唇,真是好看。上课时,她的肢体语言十分丰富,讲起历史典故来,眉飞色舞,引人入胜。课后,我们围住她聊天,她教我们怎么打蝴蝶结,告诉我们去哪条老街可以淘到好看的包和鞋子。春天,她和我们一起外出踏青,在鬧市口,她买了一根艳丽的鸡毛掸子扛着。桃红鹅黄的鸡毛,插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她扛着这团艳丽,在人群里走,实在招摇。我们虽不明所以,然而跟着她的这团艳丽走,心里,竟都是说不出的快乐和好玩。等走过闹市区,她这才对我们悄语,我买这个,是想扑蝴蝶来着。
好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她,人群中的那团艳丽,和她一脸的小天真、小狡黠,我都不由得从心底发出声声欢笑来。
我知道,有一天,我的脸上也会长出皱纹;我的头发,也会渐渐变白。我也终将老去——时光这把镂刻岁月的刀,我控制不了。但我,大可以让心,不长出皱纹。像我的大学历史老师那样,永葆着一颗童心,去好奇,去发现,去欢喜, 去开怀。这对自己来说,是有福的,对身边的人,对这个世界,亦是有福的。多一份童趣, 少一份怨憎和暮气,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