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默
来自农村的我一直坚信知识改变命运,我的父母也如此。他们整日督促我学习,在我耳边循环说着学习有多重要,希望我成为家里的知识分子,考上好学校之类的话。
高三那年进行第一轮复习时,我的成绩并不理想,中游的位置一直为我而留,毫无突破。父亲手里拿着成绩单,单薄的纸张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沉甸甸,他握住笔不说话,迟疑许久才签下名字。父亲的字很漂亮,一手好字与他的工作环境格格不入。
初中毕业的父亲没有学到什么知识,却练了一手好字。记得爷爷曾经说过,父亲小时候没钱买笔买字帖,就拿石头练字,用石子尖锐的一端在地上一笔一笔地练。爷爷一边回忆一边叹息:“可惜你爸就是笨了些,不然早考上大学了。”过了一会爷爷又开口说道:“当初要是多鼓励他就好了。”原来,爷爷曾经也期望过父亲是块读书的料子,也曾带着期盼的目光签下父亲的成绩单。
高三的第二轮复习开始后,我尝试着把曾经落下的基础再次夯实。父亲握着笔,第一次在成绩单上轻松地签下自己隽秀的字迹。
高三那年的寒假,是我度过最漫长的寒假。新冠疫情的爆发让我们只能在家里等开学通知。在出行都困难的那几天里,有很多人情绪崩溃。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得知高考延期一个月的那段时间里,我久久无法平静,拉长战线只会让我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心理再次增压。我害怕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不想让父亲失望,也不想让父亲再次叹息着签下名字,更不想让自己长大后回忆起当年的高考有多么遗憾。或许是我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或许是我的心理防线终于不堪重负,又或许是我熬夜学习使得身体叫嚣着罢工,我得了厌食症。母亲把切好的水果放在面前我提不起兴趣,丰盛的晚餐明明色香味俱全却提不起筷子,吃进嘴里的味道从鲜美变成了酸涩难咽,睡前必喝的热牛奶也变得难以吞咽。
借了圆脸的光,体重急速下降的同时脸蛋的肉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圆乎乎的。可我却能清楚地看到自己逐渐扁平的身体。过年时胡吃海塞导致的肥胖全都在这几天里化为乌有。
父母急得团团转,却不是因为我的厌食,而是因为我上网课时常走神。看着电脑里讲得热血沸腾的老师,我的双眼却逐渐模糊,我终是撑不住倒在桌前。低血糖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因疫情在家休息的母亲总会时不时来查验我的听课效果,她看见我趴在桌上想都没想便冲进来指责,可我泛白的双唇和密集的冷汗把她吓坏了。显然,他们只记得关注成绩单上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却忘记了观察我不断减少的进食。我把糖水吞下去后,才唤醒一丝意志。自那以后,他们不会再经常偷偷出现在我的身后检查我是否投入学习,也不会再因为我的成绩倒退而责骂我。但他们仍然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偶尔来送些食物。若我正在上课,他们便蹑手蹑脚地进来,用嘴型告诉我好好学习,将补身体的汤药悄悄放在一旁。我的厌食症逐渐好转,成绩也有所提高。我不再惧怕未知的题型,也不再因为一些小烦恼而崩溃大哭。我不仅学会了自主学习,还学会了管理自己的情绪。我把烦恼留在了日记里,就像是在对朋友倾诉,我帮助自己排忧解难,效果极佳。
我们这一代“生于非典,考于新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这场藏在口罩里的战役,我必须拿下。
高考那天,父母一身红衣送我到学校,在校门口的栏杆处一直望着我走进教室,两道灼热的目光让我不得不回头致意。我似乎看见他们口罩下的口型是在替我加油,努力瞪大的双眸是在告诉我不要紧张。我望着校门口的家长们,他们都有着跟我父母一般的神情,都有着相同紧张的情绪。他们握着栏杆的关节泛白,好像他们握住的是命运的栏杆,怎么也不肯撒手。直到他们目光紧紧追随的对象迈入教室看不见人影,他们才松开手回到车里。
那年盛夏,他們藏在口罩里的那句加油也许无法说出口,但早已通过眼神悄悄传入我的双耳,带着浓浓的期盼和紧张。感谢他们,让我平稳地在疫情中迎接了高考,走出了改变人生的第一步。3B36E9D2-FCB4-4A94-84CC-AB2374FBC5B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