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植物园

郭宗忠

春三月，植物园里的杨花已经洋洋洒洒，吸引我的是杨花中的鸟鸣。鲜嫩的杨花里的颗粒甜丝丝的，对鸟儿来说，这是它们丰盈的食物，所以，在满树的杨花里，鸟儿们也像绅士们一样坐在桌子前，边品味美食边用鸣唱聊天。鸟声婉转悠扬，在杨花间盘旋，增加着鸟声柔美缠绵的旋律。从杨花间影影绰绰看到的鸟儿的体型有点像白头鹎，但是，这些鸟儿叫得比白头鹎的歌声好听。它们在新疆杨和毛白杨的树林里，恣意畅快，放声歌唱或者高谈阔论。如果不是在野外公园里，你会以为是在动物园里的鸟禽区，或者大批的遛鸟者给鸟儿“放风”的地方。

大杨树林边上的几丛低矮灌木开出了白色的花，这是几株忍冬。你不经意就会发现一个植物类别中的一个新品种。其实，它是一直存在着的，只是我们没有遇到，有时候遇到了也并没有细心去分辨，这样错过的植物不在少数。这种品种的忍冬，在春天先开出了花。我经常去的竹亭边上的忍冬得等到树叶长成的五月，才慢慢开花;金银忍冬，几乎长成了树，才在盛夏开花，它们的花朵大，花期也相对长些。这丛忍冬花，有点蜡质的感觉，四瓣五瓣居多，花心里五个雌蕊一个雄蕊，雄蕊相对突出一些。

在大杨树下，一棵文冠果树刚鼓出芽尖，它先开花还是先长叶，不得而知。它的名字好听，主要分布在我国北部和东北部地区，耐寒耐贫瘠，也是一种果实能够榨油的物种。

郁金香园里，有的郁金香长出了三四个叶片，在五一节的时候，这一片园子就是郁金香的海洋。更多的侍弄过的一块块田地，分门别类地种上的各种郁金香也已从地里拱出了芽尖，这生命的生机随时让这一片土地满眼绿色，然后，在你还没有准备好迎接郁金香的花期时，突然之间，世界各地不同品种、各种花色的郁金香满了园子。等到十一、重阳节前后，这里又是菊花的海洋。如果仅从花的浩大来说，植物园的精彩之笔是在这里。但是，走在园子里，每一处细致观察，都有独特的美的发现，所以，植物园并不以植物的多少见长，而它是每一种花草树木的天地，即使园子里仅有一棵一株的品种，它也并不显得身单力薄，也像园子里其他花草树木一样，代表了一个种类。这些，都需要你用心去观察与感受。

皱叶荚蒾的花萼顶在了枝头。桃园里的二色桃、寒虹桃、品霞桃、白花山碧桃、山桃、碧桃等等随时都会开花，让你应接不暇。仅仅桃树的种类就够你分辨半天的。白花山碧桃是初春最好看的花，骨朵碧玉一样，花开一树洁白的花，特别是半开的时候，那是风韵与矜持并存的雅致。山桃几乎随时开满了树。迎春花在树林中，在河边，在山坡尽情点缀，复苏的草地，金黄的花朵，它应该是春天的繁星，在大地上灿烂夺目。

河北杨和什锦丁香的树下，番红花开了七八朵，花瓣上的紫色纹理，羽毛一样，花朵灵动，似乎是要起飞的彩色小鸟。

紧贴着迎春花生长的连翘，绿色的骨朵等待着时机，几乎在迎春花开放以后，连翘花的黄色与繁复，可以与迎春花媲美。栾树，槐树，懒洋洋的，银杏树已经伸出了花絮，梣叶槭贮备了一个冬天的花与叶芽同时出现在枝头。

躲在一个角落里的山茱萸开花了。黄金颗粒一样的花瓣花絮，像是金银首饰匠精工打造的，一簇簇的花，需要一朵一朵，一个花苞，一个花蕾，一个花心来欣赏，向阳温暖的地方盛开着，而低矮背阴处的花蕾还包裹在豆粒一样的花苞里。微微露出的花，像一粒一粒金黄的小米。这一树精彩的光和丽日，这鸟鸣啾啾的山中珍宝，你要和它走多近才算近，你只想让它走进你的心里，遍插茱萸，珍惜所有的爱和相遇。

中湖南岸的美人梅枝头现出微红，银芽柳比绦柳和垂柳的絮花漂亮且大，它在春节前有人采回家染成红色，作为吉祥物插在花瓶里，渲染节日的气氛。在岸边，这几棵少见的银芽柳，让我想起故乡的河边也有的几棵，它们和儿时的伙伴一样陪伴我割草、游玩，我也用它的枝条串起过河水里捕到的鱼儿，或者扎一个柳条草帽。此刻遇见它们，我喜欢这童年时故乡的伙伴，仿佛在异乡遇到故知。

一棵柳树上，传来似乎是啄木鸟敲击的声音。抬头才意外发现，这并不是啄木鸟，而是一只灰头鵐。它在枯树干上啄洞筑巢，这是一只非常小巧的鸟，喙却如此坚硬，耐心持久地击扣树木。这应该是一只雄鸟，许多雄鸟在春天要不遗余力地铸就漂亮的安全的鸟巢，这样才能在日益严峻的竞争中，吸引雌鸟，赢得爱情。

岸边垂柳垂下的柳条此刻是金丝一样，倒影在碧澈的湖水中，还有水杉，西山，以及三棵刺槐树的倒影，春天萌动的色彩也都在湖水里呈现出来，包括湖边的迎春花。野鸭从湖北岸朝着南岸游去，柳树上的云雀一声接一声地在叫。抬头寻找了很久，并没有看见云雀，却发现了一只白头鹎，在枝条上跳跃。云雀叫，湖上起了微风，碧波荡漾，春水应和着云雀的叫声跳起了舞蹈。

在卧佛寺前，遇见一棵树，像柿子树，但那是君迁子树，从前我们一直叫它作柿子树。所以，在自然面前，越观察越知之越少，越感觉自己的孤陋寡闻。

那些枝条光滑的杂树是丁香树。到了四五月份，丁香园里的丁香花香气扑鼻，让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花香。紫丁香居多，白丁香偶尔夹杂在其中几株。而到了六月七月，那长成树的丁香，是北京丁香，它蔚然成林，花是一束一束的，它的香气刺鼻，因而没法将它作为插花。

溯源着园子里的流水，你会到了樱桃沟。据园内资料记述，樱桃沟系太行山第八陉，因为溪流两岸长满了毛樱桃，因此很久就被称作樱桃沟。樱桃沟里生长着北方最大的一片被称为"活化石"的水杉树，高大茂盛。樱桃沟三面环山，从樱桃沟缘溪而行不到四五百米就到了水源头，这四季源源不断的泉水为水杉提供了充足的水源保障，山的庇护也为水杉提供了适宜的气候。在小溪里的木栈道走着，仿佛走进远古。抬头望水杉的尖顶，它们围拢起来的蓝天，有些神秘色彩。

跟着不同的山雀的叫声和身影，沿着石阶或者木栈道，樱桃沟沟底的嶙峋的岩石，那是由上亿年的水流冲击而形成的石头沟。樱桃沟随着水流而蜿蜒曲折。你站在一道道山谷和山梁之间，这些大自然日积月累的冲击而带来的变化让人震撼。但是，此刻山谷里是安静的，静谧的。坐在栈道边的石凳上，你才发现此时已是正午时刻，你已经在植物园里走走停停接近四个小时，被春天的花草树木和山石迷醉，没有坐一下喝一口水。

我想要沿着山路到观景台上去看山桃花。那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虽然看似来过了植物园不下百次，但还是对这里并没有熟悉到认识每一种花草，以及走遍它的山山水水和许多隐藏不露的秘境。每一次来都会有新的期待和发现，所以，身边的园子里也是要穷尽一生来了解和研究的，能够和它们在一起，和万物相遇并珍视那一个片刻，也是一个人最大的幸运。

在坐下喝茶的片刻，三个结伴的人急匆匆经过了我的身边去往水源头，然后又急匆匆地折回。等返回時经过我坐的地方时，一位瘦削的中年人停下来，看着远去的下山的哥俩喟叹：来山里应该是慢慢看看风景，不能再跟着他们跑了，我要停下来看看身边的山水。

多么有意思的“慢慢看看风景”啊。那个进入退谷处刻在石头上的“退谷”二字，多少年了，只是一晃而过，今天，我走近了“退谷”的身边，那有着意趣的两个字，竟然落款处写着“梁启超补题”。真是一种意外。再查资料可知，近代著名书画家周肇祥隐居樱桃沟建立退谷别业“鹿严精舍”即称之为的周家花园，在进入花园的门口的山石上，他邀请好友梁启超题写了“退谷”二字。梁启超去世后，葬在了离此处不远的卧佛寺东南处的家族墓园中。

此时，我向着观景台出发，沟壑与石径的山道并存，在每一步的攀登里都是展开的越来越美的画卷。登上观景台，骀荡的春风卷走了我的疲累，举目四望，树木杂生的山中，我突然被一朵一朵开放的花吸引。其实，我明明知道那些一朵朵的花是一棵棵盛开着山桃花的山桃树，但是，我心里却从不怀疑，那是山在开花，那是山在春天写出的一首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