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安
葛健豪(中)和勤工俭学学生在法国
“要是没有妈妈在身边,做儿子,做女儿的,还能有真正的快乐吗?跟着妈妈出来,是我们这一辈子最正确的选择。您从来没有亏欠我们什么,正好相反,是您给我们保留了这份幸福和快乐。”
“我母亲在那时候,可真是一个可惊的妇女。当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的时候,她年近50岁了,但革命对她的影响很深,她决定不仅她的孩子们,就连她自己也都要受教育。”
说这话的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要领导人,著名革命家、理论家、宣传家蔡和森和他的妹妹蔡畅,蔡畅是中国妇女运动的先驱和卓越领导者。
他们的妈妈叫葛健豪,一个小脚老太太。在动荡年月里,她拄着拐杖跋山涉水,行走天下,硬是携儿带女一步步走出大山,走向长沙,走向上海,走向武汉,还走出国门,走向了万里之外的法国。
葛健豪曾叫葛兰英,1865年8月17日出生于湖南省湘乡县的一个封建家庭。16岁时,葛兰英遵先父遗嘱,嫁给了永丰辣酱店的蔡家少爷。
著名女革命家秋瑾夫家离葛家很近。秋瑾善写诗词,还会骑马舞剑。自幼熟读诗书的葛兰英十分敬慕这位能文能武的巾帼奇人。每次秋瑾回夫家,她都会前去拜访,久而久之,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自从秋瑾走入葛兰英的生活后,就深深地影响了葛兰英,以至于改变了葛兰英整个家族的命运。秋瑾就义后,葛兰英多次带领儿女前去祭奠,并告诉他们,“秋瑾是为革命而牺牲的,我希望你们以后也能成为像秋瑾一样对革命有益的人”。
夫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赌博、抽大烟、养小妾,致使家道败落,葛兰英毅然休夫。
为了保护女儿不受封建礼教的侵害,她处处奋力反抗,决不让女儿重蹈覆辙,缠足包脚。于是,三女儿蔡畅从来就没有缠过足,凭借着一双大脚踏上了革命征途。
大女儿丈夫病逝后,婆婆逼她守节,还要将三四岁的孙女卖给别人当童养媳;蔡家又逼三女儿嫁与一老朽为妾……葛兰英忍无可忍,携一家三代愤然出走。
从此,葛兰英和孩子们走上了一条自立自强的人生之路。
一个人、一个家庭的梦想是与这个国家紧密相连的。人或国家,只有往前走才有希望。
1914年春,已经48岁的葛兰英,变卖家产带着儿子、两个女儿和一个4岁的外孙女,一家三代来到湘乡县城,报名读书。
当时县立学校男女生混招,不仅开设文化课,还有缝纫、刺绣等技能课,孩子们都顺利入校。当葛兰英提出自己也想报名读书时,却遇到了麻烦。
见葛兰英偌大年纪,还带着儿孙,学校坚决不肯收。葛兰英不解,问:“为什么不收?是不是年龄大了?”考官答:“不是大了,是太大了。”葛兰英转身就风风火火地找到校长,校长也坚持说办学有办学的规矩。
葛兰英的倔劲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吩咐儿子写了一纸诉状告到县里。县里的长官打量着她,颇感意外,笑说:“您妇道人家,又这把年纪了,还想去上学吗?”
葛兰英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封建礼教让女人吃尽了苦头,现在提倡男女平等,妇女就应该和男人一样进学堂读书。为女界,这是解放之道;为自己,这是自立之道;为后代,更是榜样之道。姜太公八十学艺,佘太君百岁挂帅出征。比起他们,我还小呢。”
当着县里长官的面,她将自己的名字由“葛兰英”改为“葛健豪”,解释道:“健,就是要做改造社会的健将;豪,就是要做打倒封建的豪强。”
县里的长官捧着这纸诉状,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先驚后敬,口中喃喃:“博古通今,非常人也。”遂提笔批上“奇志可嘉”四字,特许破格入学。就这样,已变成葛健豪的她成为学校最年长的学生,小外孙女也入了幼儿班。
不久,儿子蔡和森拿着学校颁发的升学奖金,继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长沙铁路学校后,又如愿考取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葛健豪打着一把油纸伞,又领着祖孙三代五口出走省城长沙,进了湖南女子教员养成所学习。
在长沙学成毕业后,葛健豪回乡办学,兴办女子教育。她自任校长,帮助当地的底层女性学习文化知识及劳动技能。因为触怒保守派,女子学校屡遭封建势力打压。虽然葛健豪无所畏惧,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倾注葛健豪满腔心血的女子学校不久就被迫停办。
1917年夏天,为了支持儿子蔡和森在长沙的革命行动,葛健豪又举家来到省城。
当时,蔡家已经破落。葛健豪既为食忧,又为命忧,带子女在长沙搬过几次家,最后在湘江边的岳麓山下刘家台子住了下来,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葛健豪豪爽大气,乐而忘忧,每日里做饭烧菜,缝补浆洗,硬是把清苦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吸引了很多有志青年,其中就有蔡和森的同学毛泽东。
1918年4月14日,也是在这里,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等13人发起成立新民学会。当天,葛健豪倾尽家中所有,做了一桌好菜,来庆祝新民学会的成立。
“在1917年,我和几个友人发起了新民学会。会员约七八十,其中有许多人后来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史中成了有名的人物。”1936年,毛泽东在延安回忆起这段风华正茂的时期时说,“渐渐地,我在我的四周建立了一群青年,这样就造成了日后一个团体的核心,后来这个团体(即新民学会)对于中国的革命运动和国事有极大的影响。”
淘米洗菜,烧火泡茶。新民学会每每聚会,常常一争一吵就是一个通宵。葛健豪总是忙前忙后,还经常被深深感染,参与到年轻人的讨论中去,发表自己的见解。
亲眼见证了新民学会的成立,葛健豪曾专门撰送了一副对联以表祝贺:新鲜血液活肌体;民主思想救中华。横批是:新民学会。
毛泽東曾以骄傲的语气夸耀说,蔡伯母是我们新民学会的元老会员。
勤以做工,俭以求学。不怕脚小,就怕心小。
在1919年年轻的留法学子中,活跃着一个不再年轻的身影:葛健豪,时年54岁。
和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起,葛健豪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远渡重洋,赴法国勤工俭学。
临行前,葛健豪留下一句豪言壮语: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就要活得有意义。我们现在去法国留学,将来回国就可以干一番救国救民的大事。
当时,法国男女学生不同校,她和女儿蔡畅及儿媳向警予等女生入读蒙达尼女子公学,蔡和森入读男子中学。此前没有任何外语基础的葛健豪,靠着顽强的毅力从零开始,像小学生一样苦读法语。经过不懈努力,她居然能够用法语沟通交流和阅读法语报刊了。
葛健豪是一个好妈妈。她擅长刺绣,白天学习,晚上带着蔡畅、向警予一起刺绣,直至深夜。她经常带着自制的湘绣物品在大街上叫卖,这些收入,除了生活开支,还被葛健豪用于资助他人。
葛健豪不仅是一个好妈妈,她还是一位坚强的红色母亲,是儿女们寻求救国真理革命行动的坚定支持者。
怀揣改造自己的思想及学问的梦想,为着寻求救国真理的蔡和森与他的妻子向警予,当时都是热血青年,都是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且随时准备牺牲的普通战士。在法国期间,他们一直与“我认为我对于本国还未能充分了解”、留在国内“可以更有益地花去我的时间”的毛泽东书信不断。
渐渐地,做母亲的明白:儿子的命运注定和中国连在一起了。葛健豪望着最心爱的儿子,感觉他既熟悉又陌生,因为这个儿子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儿子了,他是中国的儿子,他是成千上万穷苦百姓的儿子了。
葛健豪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骄傲和自豪。她曾一字一句地跟着儿子蔡和森学会了唱《国际歌》,把深沉的母爱变成动力,积极参加留法学生的革命活动,发起组织了“开放海外大学女子请愿团”,到里昂大学请愿。在向北洋军阀政府驻法公使馆的请愿斗争中,老人迈着小脚与蔡畅、向警予等人走在400多名留法学生的最前列,冲进公使馆,迫使其作出了让步。
1923年底,葛健豪带着女儿蔡畅和女婿李富春的孩子李特特辗转回国,在上海与先期回国的蔡和森、向警予团聚。不久,葛健豪又回到长沙,兴办女子教育,办起了一所平民女子学校。
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腥风血雨,许多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1931年8月4日,蔡和森被叛徒出卖,在广州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年仅36岁;早在1925年,葛健豪的二儿子蔡林蒸就在省港大罢工运动中牺牲,也才36岁。
蔡和森牺牲后,家人担心这个消息对老人打击太大,不愿再告诉母亲,她最疼爱的儿子蔡和森也为革命牺牲了。就这样,老母亲在临终时,也不知道爱子蔡和森已经为国牺牲12年了。
大革命失败后,葛健豪从极度的悲痛中重新站起,先后辗转于武汉、上海,掩护孩子们干革命。
颠沛流离多年后,葛健豪晚年接受党组织的安排,隐居山村老家,精心抚养烈士遗孤,以租种田地为生。后来,党组织一度想把她接到延安去,但葛健豪认为自己年事已高,不愿意增加党的负担。她说,组织的心意我领了,可我现在老了,什么也不能干,我们都得替组织想想。从此,葛老太太就一直住在乡下老家,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15年。
1943年,葛健豪卧病在床。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儿女,不停地呼唤着蔡和森和蔡畅的乳名,问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长女:“和森、咸熙(蔡畅)有信回没有?”弥留之际,葛健豪反复叮嘱,留下遗言,要大女儿写信转告参加革命的三儿子和三女儿:母亲已看不到他们的事业成功了,但革命一定会胜利的!
1943年3月16日,葛健豪病逝于家乡永丰石板冲,享年78岁。远在延安的毛泽东得知葛健豪病逝后,提笔写下“老妇人,新妇道;儿英烈,女英雄”的挽联,给“蔡伯母”以最好的褒奖。
(摘自七一网/七一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