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诗人群小辑

簌簌雪声跌进我耳中

像孩子蹒跚而来扑进我的怀里

雪，才是这深夜的主人

我只是个过客，偶然经过了此刻

我看见雪在飞，在旋转，在飘落

世界，这时回到了原来简单的模样

雪是雪的降落伞，我是我的降落伞

跳伞，是生活，最后的路

为了回到，素净的自己

冷，是必需的过程

风呼呼而来，又呼呼而走

风，路过万物，不停赶路

雪并没有大声喧哗，它压低了嗓门

只簌簌地落，静静唱着它的歌

它那么安静地唱着，那么近地呼唤着我

我却要用尽一生，去寻找，靠近它……

打磨后的大理石才能反复闪烁

不断输出自己的思想

而在此前，与其说在酝酿

不如说在自卑

远处水面上闪动着耀眼、诱惑的光

他告诫自己——不可到水中

只会陷入拼命堕落的快乐

想完之后

他在泥土里的脚印又深入了一些

溪边石

既不能干脆上岸

又不愿就此沉沦滚落

身上长满茂盛的苔藓

他假意让别人以为只是遮盖

等到长得足够多的时候

就会化为翅翼毅然飞走

然而甘甜的溪水又在增加他的体重

得雪盲症初期

雪的颜色是青蓝色

哈桑整日挖雪

给饥饿的羊群挖出一块空地

露出地表的草

可怜的草刚要直腰喘口气

就被无数张羊嘴捋个干净

只有黑夜

是哈桑的墨镜

星星如一枚枚银针

在哈桑眼睛里扎过来扎过去

哈桑实在找不出

赞美雪的方式

朝克满达对孙子说

羊是草的化身

孙子问那羊的化身呢

朝克满达说

是我们

我们的敖特尔是移动的星座

每一棵草都会闪光

从蒙古包前延伸的路

就是银河

我们不断有人融进去

或骑马，或坐勒勒车，或因病

接我们的会是一只羊

或是一头牛

一路都是花草的芬芳

有时候光亮也是一种寂寞

就像孙子坐在里面

等爷爷讲故事

石头垒在一起 很孤独

大街上行走的人 田间劳动的人……

像大地上生长的黑木耳

散发着暗淡的光芒

我的夜晚 比白天更加漫长

光遮住了光

黑暗遮住了黑暗

我的诗句 一半在赞美生活

一半是现实批判

如果流星陨落

是儿童抛向空中的黑石头

在飞翔……

像鸟儿迷失在菜园 云端

石头垒在一起 很孤独

无数的石头垒在一起 也很孤独

沿着春天走，就有开花的可能

一路上，有风，有雨，有雷电

走累的植物，也会像人一样

盘腿而坐，向着夕阳

说出祝福

从教堂走出的女人，面容肃穆

少了植物在春天的喜色

她有悲伤的中年，有需要忏悔的身世

她需要救赎。弯下腰，采了一朵迎春花

似乎，就能把春天带回家

空旷的别墅，有了女人，和花

一朵离开根的花，响着钟声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

孤独 却在一杯咖啡里喊苦

黑 在四面墙根下蹲下来

说黑话

一些流浪的鸟语 如泡沫消失

有窗帘 露出一张思索的脸

许多的楼 便有了自己的影子

它们掩盖的脚印

无路可走 只好挤进梦里大话西游

风也累了 躲在鸟巢中一动不动

霜降之后，秋天的剧情走向空白处

大结局是一分为二的，绿叶掩面退场

乡村的心事直白而细密

镰刀和口袋封住了所有的汗水

而打谷场上最温暖的情节才刚刚开始

连枷起落，豆荚炸裂

碌碡一圈圈，把穗子上的阳光

摊开，轧扁，轧出笑声

至于木锨把粮食扬到风中

风车把风吹得咣当咣当响

不过是秋收之后

或细腻或粗犷的声部

霜降了，我喜欢萝卜白菜

也喜欢干草垛上那张大饼似的月亮

家门口的这条江

是远祖留下来的

爷爷拉过它，爸爸拉过它

它头都不回

还拆了爸爸的船，差点儿要了爸爸的命

它发脾气的样子很讨厌

这不是道听途说，是亲眼所见

只要上面一涨水它就跟着急

发起飙来

天王老子都不认

玉米花生烟叶甚至人，逮着谁咬谁

每每这时，大家就没日没夜地和它斗

抢收没成熟的玉米花生烟叶

它跟着我们追

追不上就扯起嗓子吼

我的同学、邻居十多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姐姐

被它一口吞掉

想起来都后怕

可大家不但不记恨

还把它当亲人一样供养

从冷到热的句子

一条条铺在北方寒凉的稿笺

一个个灵感

投身炉火之热

擦掉疲累，挂上微笑

风带着一些重浓的味道

一朵火花是许下的一个愿

一扇落地的窗子

阳光被细细地晾晒

复习一遍台词

流畅的春光情绪盎然

从手指的滑润到长发的流泻

一双手上带着有温度的爱

专注一场情节

一点点锉细时光

凹凸的齿轮

像铁一样硬的骨头

碰撞出一个个成品

咔嚓。春色和鸟影都差点儿死了

合上锁的人去南方，或，北方

钥匙，落的旅途中，生出双翼

老人的胡须上落满了雪

锈时光在锁孔里慢慢返青

往事一小块一小块地

赶着白云上山

青苔的石阶

蘸着夜，写一封家书

收信人那栏留白

夕阳沦落一只饿昏的巨蝉

掏空了几座大山的鸟鸣

天空漫来无边的寂静

小村逐渐陷入一个黑蛋壳内部

稀疏的煤油灯火明明灭灭

像小虫缺乏钙质的牙齿

撕咬，被磕落

陡土峰下，天空倒转成母亲腿上狭长的龙泉河水

贫血的病月洗着苍白的孕妇脸色

星子坠入水中，与母亲的汗

珠一起相怜，互赞

冰冷的河水淹过瘦弱的膝盖

驮着捉蝉摔伤树干的孩子

鹅卵石被踩疼

沿记忆牵引的支流

回到1980年

高卷的裤管下青筋依然蜿蜒

一条河，笨呀

现在才想起母亲身上

一直有一只船

父亲坐在地头

吧嗒一锅烟

一节瘦草见证过繁华

遵循初心

与生命完成和解

被放倒的玉米

怀抱沉甸甸的宽恕

在大地上俯首帖耳

父亲的目光，越来越平和

身后的田野，不断有时光

飞起又落下

烟头明明灭灭，原谅了所有的电闪雷鸣

风声终于在世间

冲出一条河床

父亲扶着劳累站起身来

目光越过连篇累牍的日子

季节在前面让开道路

天地开朗，生命一下子宽阔了许多

如果你累了

就选一片麦田吧

放下牵绊

漫步

让花茎从心中穿过

任麦穗成熟着念想

任四季在身后茂盛与凋零

任花香漫过绸裙浮动发梢

也可以，头枕麦秸

沐浴月光

任明月升落阴晴圆缺

思维苍白如皎皎月色

只是这个时辰

那闪动在睫上细密的夜露

又泄露了

心路的痕迹

人到中年，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把天空、云朵认作故人

烹茶，看书，等一树桃红李白

等风吹落夕阳

等黑夜，成为月圆月缺的托盘

经历了异乡的漂泊，更加思念我的北方

黄土堆砌出质朴的方言

粗犷的风吹不朽祖先的骨头

牧羊人吼唱着信天游

崎岖的山路，一程一程种满我的乡愁

你的南方很暖，适合生长风花雪月

适合清澈的溪水婉约的姑娘

而我只是一匹烈马，习惯了狂野的步伐

和撲面而来的风雨飘摇